第25节
  “那怎么不把空宿舍改成家属楼呢?”
  “宿舍一间也就十来平,空的也就那么两三间,都腾出来给新结婚的小两口住了,要是四代同堂挤十来平,我估计这厂能被闹翻天。”姚珍珍撇了撇嘴,对于这个问题也很是头疼,“其实厂里也不是不想再盖家属楼,早些年那地都批下来了,你看现在的家属楼后边就是一大片空地,但是砖厂那边都可着上边供应,到咱们这连点渣滓都不剩了,有地皮也没材料,厂里也没办法。”
  计划经济的时代,砖厂的计划都被上边的要走了,钢铁厂就算再有能力,好歹挤一挤还能住,有更难的厂子等着用砖,自然可着困难的来,大家共同进步嘛。
  了解了情况,林冉就想回广播室,把今天的会议记录整理下,写个稿子明天读,这也是许主任特意交代过的。
  姚珍珍走了两步回头叫林冉,“冉冉,要不咱别回办公室了,你陪我去洗澡吧,两天没洗我身上都快臭死了。”
  每天都在空间洗澡的林冉刚想拒绝,却想到自己来到厂里就没去过澡堂,这么热的夏天,怕引起别人怀疑,只好答应下来,两个人各自回去拿用具。
  第47章
  林冉回宿舍放下会议记录,拿着洗漱用品到约到的地方等姚珍珍。
  两人并排走着到澡堂,只见柜台后,一个面色发红的小姑娘站在那里,不正是前两天在宿舍楼下碰到的冯曼丽么?
  澡堂这地方人来人往,男人女人都要往前台办手续,难怪冯曼丽想去当广播员了,这工作确实不适合女孩子,想起那天在财务室郑秀琴的为难,林冉才恍然大悟。
  脑门上贴着一贴清凉贴,冯曼丽看到两人,有些无精打采的打了招呼,在本子上记下名字,给了钥匙,就放人进去。洗澡的钱是每月交到财务那里统一扣除的,所以她和郑秀琴走的比较近。
  钢铁厂最不缺的大概就是热量了,炎热的夏天,闷热的澡堂,林冉和姚珍珍洗的简直是战斗澡,就急匆匆的出来了,再不出来,两个人不是被烤熟,就是闷死,姚珍珍还感慨不如在家随便擦擦了,太受罪了。
  还钥匙的时候,冯曼丽有些不好意思,看向林冉,“刚刚秀琴来跟我说你们开会了。不管你相不相信,钱红的事真的不是我指使的。”
  钱红不是刚在会上点名她的那个人么?怎么又和冯曼丽扯上关系了?林冉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无所谓的点了点头,这个冯曼丽消息还挺快,她们进去也不过才二十分钟。
  出门的时候,姚珍珍也有些不解,但还是告诉林冉钱红和冯曼丽交好的事情。林冉本以为钱红是因为广播员的位置而针对她,没想到居然是‘为朋友出气’,也是有些无语。
  *
  “你说钱红?”正领着林冉往黑市走的田文静,听到林冉的话,惊讶开口。“要是她的话,我倒是听了个事,不知道有没有关联。”
  “我那天在食堂吃饭,她们几个在我旁边桌,我听冯曼丽说她要当广播员,到时候要是钱红不想在车间了,可以接她的活。”田文静认真回忆,“那天我就听了一嘴就干活去了,没想到后来当广播员的是你,我还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呢。”
  林冉对钱红的猜测已经过了好几版本,原以为是对广播员位置有意,后来以为是为冯曼丽打抱不平,最后却原来还是因为自己没有得利,才针对自己的么?
  虽然一个人为了利益而怨恨别人可以理解,但有一点倒是让她很想不通,“我下午和珍珍去洗澡的时候看了,澡堂又热,男人又多,我看冯曼丽就挺不习惯的,钱红怎么还想接那个工作?”
  “车间那是啥地方,你多去几次就知道了,钱红就是个流水线女工,每天和钢水打交道,对比来说,还是澡堂更好一些吧。”田文静夸张的比划了下两者温度的差距。
  说这话的功夫,黑市已经近在眼前了。
  田文静像是多次来过黑市的老手,很快就找到一个卖清凉贴的小贩聊上,林冉打了招呼,自己逛开了。
  这里有默认的规矩,几个人不能聚在一起,引人侧目,也不利于逃跑。田文静挥了挥手,同意林冉自己逛逛,只是说碰到雪花膏的话,记得帮带一罐。
  “冉冉姐,你怎么来了?”一个小贩凑了过来小声问,正是林冉逛着要找的钟骨,“姐你缺啥跟我说,我想办法帮你弄到。”
  “陪别人来的,今天卖的怎么样?”林冉低着头看钟骨篮子里的东西,看到雪花膏,从篮子里拿出来两瓶,又盖上蓝布,“要两瓶这个”。
  把林冉的钱推了回去,钟骨从兜里掏出一块里面裹着东西的手绢,“姐,早上大家伙儿把清凉贴运走了,这是咱们卖的钱,说好的你八我二,这里是六百四你收好。”
  该是自己的林冉也不推让,该付的也不会白拿人家的,坚持给了二十六块钱,林冉接过手绢放进兜里,顺便把手绢里的钱送到空间,这大夏天的衣服薄,这么厚一沓塞在兜里容易丢也容易被人惦记。
  “那就谢谢姐了,”钟骨收下钱,笑嘻嘻的说出自己凑过来的目的,“姐你来的正好,我正愁有个事,不知道该不该找你商量呢。”
  “上午时候我碰到一伙儿外地来的兄弟,听口音好像是东北的,他们想跟咱们进些这个胶皮鞋雪花膏。正犹豫呢,就碰到姐了,这也赶巧,姐你说这生意咱能做么?”钟骨的话带着小心,他本来是想拒绝的,毕竟这批货看着虽多,可也不够他长时间卖的。但碰到林冉,这个问题自然就不用他纠结了,还记得昨天林冉才说过可以和黑市的朋友们合作更多的货物,那说明林冉还能提供些货物的。
  “他们要多少?”
  “这个数,”钟骨隐蔽的用手比划了几下。
  石景县的市场才刚刚打开,还没有铺开来,一伙儿外地来的人,不知根知底,林冉有些不放心,还是谨慎的拒绝了,“不做了,我手里的东西也不多,暂时先可着你和你朋友们来。”
  林冉的拒绝算是给了钟骨一颗定心丸,这话证明,林冉还是能继续给他和小伙伴供货的。
  黑市的入口处,田文静拿着几包清凉贴站在那里,左顾右盼,终于等来林冉。
  看着林冉递过来的东西,田文静有些惊喜,“哇,你运气太好了吧,我问了好几个都说不卖这个,谢谢冉冉,我回去给你钱。”
  “行,”林冉接过田文静递过来的捎带的清凉贴应声,心想:唯一卖雪花膏的在跟自己聊天,田文静可不就碰不上嘛。
  *
  宿舍里,田文静把钱给林冉后就去上工了,留下林冉一个人对着会议记录发呆。
  刚刚跟钟骨的聊天,让林冉想起了很多她前世小时候的事情。
  她前世的老家,就在东北。那里有她数不清的回忆,有父母的、姥姥的,太多太多。还记得小时候姥姥总是背着她,边走边讲故事,讲自己年轻的时候,讲林冉刚出生的时候。
  前世,林冉的姥姥出生于十九世纪四十年代,是跟着姥爷闯关东过来的,据姥姥回忆说,她刚到东北的时候,是在一家砖窑厂上班,后来砖厂效益不景气慢慢就倒闭了,家里后来靠姥爷在林业局工作养家。
  至于砖厂倒闭的原因,好像是说厂长年轻,过于有魄力,在别人家搞先计划后生产的时候,自己搞起了先生产再经营的路子,结果翻了船。
  林冉来到七十年代后,已经很少会想起上辈子的人和事了,很多事情经不起细想,越想,心里越惦记。林冉止不住的想:这个时代的姥姥在哪里?会不会在东北?在砖窑厂里?
  她想找姥姥,想试着看看能不能找到,心里越迫切,脑子就越发冷静。
  在手里的空白纸上无意识的写下几个字:姥姥、东北、砖窑厂、家属楼,最后一道横线,串联在一起。
  林冉揭下草稿纸,撕的粉碎仍在垃
  圾桶里,起身就往外走。这个时间厂里还没下工,高厂长还在办公室,她要去找高厂长。
  *
  拿着财务刚刚送来的一沓大团结和高厂长刚开出来的介绍信,林冉从办公室往外走,还觉得一切顺利的像做梦一样。
  还记得刚刚高厂长殷切盼望,又努力克制的眼神,“冉冉,这事儿如果成了,我代表厂里三千七百八十个职工感谢你。如果不能成,也别给自己压力,就当出门散散心,无论如何,安全第一。”
  省城的砖窑厂掉链子,找外援早就上了高厂长的记事本,但外援谈何容易,信息滞后,交通不便,东北那个充满神奇的地方或许可以成为一个突破。高厂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又有些对林冉的小小期盼,从财务处支来了一千元钱作为第一批款项,让林冉带着出发。
  财务处的赵婶虽然对厂长的决定有些质疑,但还是送来了钱。主席万岁,这年头也没人会大胆吞公产,只是怕孩子小拿丢了,不过那也不怕,刘秀还在厂里上工,工资一个月也有三十多块。
  淘宝在手,林冉不会让这趟公出跑空,但面对高厂长的信任,林冉还是觉得手里的介绍信重若千斤。
  *
  “你说你要去哪?”二车间里,一道尖利的女声响起,隐藏在机器轰鸣下。
  林冉第一次见刘秀这么着急的样子,赶忙拉着人坐了下来,“妈你别激动,你坐着,你听我说。”
  办公室里,刚见到女儿回城,就听人自告奋勇要去东北出差,刘秀根本不能平静,“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好不容易有个稳定的工作,冉冉你听妈的,咱去跟厂长说一声,不去了啊,东北那么远,你这消息也不靠谱,要是让厂里空欢喜一场,指不定有多少人反而怨上你呢。”
  “妈~”,耳边的念叨还在继续,林冉感受着被母亲惦记的感觉,才撒娇出声,“你就让我去吧,我保证这消息可靠,再说了,厂长说了,我回来之前这事都不声张,成了记功,不成就当没这事。”
  “妈就是怕你一个人出远门,不安全,”自己的女儿从小长在县城,大一些被带回乡下,从来没有独立出去过,刘秀担心的不行。
  “妈你得相信你女儿,你忘了我是怎么回城里的了?你女儿厉害着呢,这事要是成了,咱俩也不用分开住了。”林冉诱导刘秀往好的地方想。
  这话让刘秀想到当年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时候,不禁有些向往,而且事成定局,女儿心意已决,刘秀带着女儿远行的担忧,又带着支持女儿敢拼敢闯的自豪,这样复杂矛盾的心情殷切叮嘱。
  絮絮叨叨着外面的情况,刘秀就感觉额头一阵清凉,拿下来一看,是一个薄薄的黏糊糊的白色贴片,“这是最近大家常提的那个什么清凉贴?”
  第48章
  “不愧是我妈,一眼就认出来了。”林冉变戏法似的又拿出来几包,放在刘秀的办公桌上,“你这车间太热了,我特意给你买的,热了贴一贴。”
  又把剩下那瓶雪花膏放在刘秀的桌子上,林冉先表明,“你不用惦记我,我那有用的,这是特意给你买的,您可别推。”
  嘴上说着女儿乱花钱,但刘秀心里还是甜丝丝的,女儿这是体贴自己呢,“买这老些东西花了不少钱吧,妈刚发了工资寻思晚上给你送去呢,正好你来了就拿回去吧,”
  “妈我不用,我也是有工资的人了,您的钱您自己留着就行。”林冉往回推。
  看到林冉拒绝,刘秀硬塞过去说,“你下个月才发工资呢,听吗的话,拿着买点好吃的,你看你瘦的,妈都心疼。再说了出差路上花销大,你带着点妈也安心。好了,妈不跟你说了,你赶紧回去吧,妈这挺忙的,明天几点走妈再去送你。”
  被推着出了办公室的门,看着刘秀急匆匆上机床的清瘦背影,林冉感觉鼻子酸酸的。这就是为什么清凉贴利润那么低,她还是坚持用它来打开石景县的供货市场的原因。
  林冉折腾这么多的目的,不过是想让妈妈刘秀能光明正大的用上这东西。别人在车间里汗流浃背的时候,刘秀是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帖这种稀罕东西的,刘秀经历过的事情,让她小心翼翼草木皆兵,不敢跟她人有任何不同。所以只有把清凉贴在石景县普及开来,才能让刘秀光明正大的用上。
  等到大家接受清凉贴的存在了,林冉再给刘秀存上几百贴够这个夏天用的,就不打算再供应这东西了,到那时,供货的市场被打开,林冉还有很多东西等着去卖,利薄又占地的清凉贴就会退出她的赚钱计划。
  *
  出发之前还耽误了一上午,因为南江省没有直达东北的列车,所以需要在北京或者上海中转一下。
  抱着对这时首都的向往和好奇,林冉选择了北京站为中转。但这时候去北京的票可不好买,需要‘进京许可证’的,所以高厂长又跑了趟县大楼,办好一切手续,这才让林冉离开。
  挥别泪眼朦胧的刘秀,窝在开着窗户呼呼热风的卧铺车厢里,林冉看着外面的场景变换来去,终于在第二天上午到达北京。
  人来人往的北京站口,林冉面色难看的挎着一个绿挎包走了出来,昨晚他们这节车厢一直没关窗户,晕车加上吹风,让她有些不太舒服。
  旁边一个人背着行李急匆匆往前走,路过林冉时,后面超宽的行李撞的林冉一个趔趄,幸好被一个好心婶子扶了一把才站稳。
  忍着嗓子里的痒意道谢,林冉想起上车之前,高厂长交代过来京的注意事项,环顾车站口四周,终于在一个长长的队伍包围地方,找到一个‘旅馆介绍处’的牌子。
  和别处有介绍信就能随便找个招待所不同,北京的制度相对来说严格一些,因公出门的在这里,就算有介绍信,也要在‘旅馆介绍处’排队,等办事员分配住处。
  挂在长长的队伍后面,林冉打量着这时候的北京站,红字、国旗、站岗、行人或严肃或喜悦,依稀能找到些上辈子熟识的痕迹。
  “南江省石景县,钢铁厂,中转,女”林冉排到的是一个较为年轻的接待员,因为每天接待太多人,所以接待员头也不抬,话也简短的念着林冉的介绍信,“去西城区‘前门’那吧。”
  连招待所的全名都懒得念,接待员写下几个字,盖了戳,连着介绍信一起还给了林冉。
  把东西往挎包里随手一放,放进空间,林冉又排队买了后天最近一趟到东北老家的票,没有全国联网的购票就是不方便,只能到哪在哪买。
  坐着公交车一路打听,林冉这才知道自己要去的不是八大饭店之一的‘前门饭店’,而是前门这片一个小招待所,听说住饭店得去第一服务局开介绍信,但还不一定开的到,只是中转两天,林冉也没去折腾。
  “李姐,住宿一位,”终于找到地方,林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把介绍信和接待员给的条子一起放到柜台上。
  柜台后,一个化着淡妆的女人停下织毛衣的动作,拿过条子开始办手续,有些疑惑,“小姑娘瞧着面生,没来过咱这吧,怎么知道我姓李?”
  “我亲戚有人常来北京出差,跟我说过咱这招待所有个李姐人特好,我进门看着您面善,试探的叫了声,没想到真让我碰上您了。”林冉的目光扫过柜台里,那里有一个工作牌被刚放下的毛衣压住一半,看不到名字,只能看到个‘李’姓。
  “小姑娘你也太会说话了,哈哈哈哈,”好听话谁都乐意听,李姐被夸的合不拢嘴,拿钥匙的手一拐弯,拿起上边单独挂着的几把钥匙之一,“你住307吧,那屋朝南带窗,没事还能看看咱首都的景儿,都是一块钱一天的标准。”
  听着这话,这次分到的房间应该条件不差,林冉放了一半心,交了两天的钱拿过钥匙。
  “那可太谢谢李姐了,您再跟我说说咱这边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呗?”林冉凑了过去跟李姐套近乎。
  “咱这能逛的地儿可太多了,怕你逛的都办不完事。”李姐打趣一句。
  “我在北京就是中转,后天就得去下一站呢。好不容易来趟首都,您不得让我多看看咱首都的样子呀。”林冉胳膊拄在柜台上,从‘挎包’里掏出一包瓜子递过去,“李姐~你就跟我讲讲呗~”
  对刘秀无往不利的撒娇对年近四十的李姐也一样有用,看着和自家大闺女年纪相仿的林冉,李姐接过瓜子嗑了起来,给林冉讲起这两天都能去周边哪里玩。
  林冉偶尔插几句嘴,把想打听的地都问了出来,又夸了李姐懂得真多,等到下一个来人都办好了手续,这才意犹未尽的结束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