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兰台类转蓬
  到底是盛情难却,再加上跟方浩的确是军中情谊,类生死之交,非同一般,尉迟镇安置了无艳,便跟方浩出了客栈。
  方浩早安排了几个昔日跟随过尉迟镇的军官,便在酒楼设宴,权当接风跟相会之意,这些军官们聚会,因多数是旧时相识,因此大多意气相投,边说边喝,气氛融洽而热烈。
  大家伙其实都知道尉迟镇这番回去是娶亲的,也对尉迟镇那离奇的姻缘遭遇十分熟悉,此刻见他回来,有人自然便想问,方浩早听尉迟镇含糊说起家中亲事告吹,便事先提示大家不要提及此事,因此这些人倒也很是识趣地避忌,不在这回事上缠磨,只说些别的。
  酒过三巡,尉迟镇瞧瞧月影上移,便欲起身,方浩将他拉落下,道:“统兵,瞧你酒也没喝多少,脸皮红也不红,这怎么成?何况又非在军中军务缠身不能喝醉,怎能不尽兴?”
  几个军官便也跟着鼓噪,拉拉扯扯之间,众人忽地嗅到鼻端一阵甜香缠缠绵绵而至,与此同时,耳畔也听到一阵悦耳琵琶调子,叮叮咚咚如泉水淙淙,夜色中袅袅传来。
  众人一时都有些敛声,齐齐看向楼梯口上,却见正好有位姑娘自下现身,怀中抱着琵琶,虽未抬头,却已经可见花容月貌,令人倾心。
  这女子上楼之后,倾身行礼,口中莺莺呖呖便道:“小女子白雪色,给各位军爷见礼。”
  几个青年军官顿时看直了眼,再听这一把动听声音,越发荡漾,有人已经认出,这女子是晋中名妓,擅弹得一手好琵琶,更被无数文人雅士,富商名流追捧,且这白雪色性子有些古怪,若是些她看不上眼的客人来见,就算大把银子扔出来都难得与她会面。
  尉迟镇咳嗽了声,便看方浩,方浩一怔之下,便忙小声道:“这不是我请的。”
  方浩跟尉迟镇格外相熟,自是知道他的性情,虽然跟属下等情同手足,百无禁忌,但是对女色上很是疏离,不知为何。
  平日在军中,大家都以为是因尉迟镇军务为上,不想分心分神,可是玩乐之上,都是青壮年的军爷,放松之余,谁不曾有过几段露水之情?可是尉迟镇却仿佛铁打的一般,从未有什么放浪形骸的时候。
  因此方浩从不肯做这些事,生怕白白惹得尉迟镇厌烦。此刻见这女子忽然出现,愕然之余,便看在座军官,还以为是其中哪一个请来的。
  方浩正欲相问,那白雪色已经缓缓抬眸,一双勾魂夺魄的盈盈双眸,直勾勾地竟看向尉迟镇,道:“初次相见,小女子就先弹一曲‘波心荡’为各位大人助兴。”
  白雪色身后一名侍婢放了椅子过来,白雪色行礼过后,慢慢落座,纤纤素手在琵琶弦上一划,乐声随着夜风荡漾而出,如仙乐飘然。
  众人尽数无声,只觉得这女子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之间,无一不美,尉迟镇本是要离开的,忽地听琵琶音传出,不由一挑眉,却也觉得这音色不同凡响,一时停步。
  白雪色轻笑着,纤手在琵琶弦上真如跳跃舞动一般,就算是在座各位有一大半是不通音律的武将,却也忍不住为着美人美音而倾倒,加上或许是白雪色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气,像是随着弦音散发出来般,醺醺然,有人不由自主举杯继续饮酒,有人却如痴如醉地听着看着,只觉得酒不醉人,人却已自醉了。
  尉迟镇随众听了片刻,鼻端嗅到那萦绕不去的香气,随着那琵琶音高低起伏,他的心也渐渐地跳的有些古怪,尉迟镇微微敛眉,暗中调息,勉强重又镇定下来,但鼻端那气息却越发浓郁了似的,竟让他有些恍惚,尉迟镇心中一动,皱眉喝道:“停下!”
  尉迟镇喝罢,白雪色手指却依旧划过琴弦,尉迟镇凝视着那女子双眸,手在桌上一拍一扫,酒盏从桌子上跳起来,被他拍的直冲白雪色而去,白雪色一挑眉,并不起身,手指在弦上一拨,高亢音律破空而出,撞上那酒杯。
  若是平常酒盏,被这无形中带着气劲的音律一撞,自然会化为粉碎,然而尉迟镇是何人?那酒盏跟音律相撞,只顿了顿,便又击向白雪色琵琶。
  刹那间,白雪色一扭身,抱着琵琶跃了起来,纤腰急闪,她旁边的婢女大喝一声,把原本捧在手上的笛子抽出来,往那酒盏上一敲,两下相撞,酒盏碎裂,而那笛子也被磕得显出一道裂痕。
  事出突然,一干武官还不知发生何事,方浩第一个反应过来:“大胆!竟想谋害官爷!”
  白雪色长笑一声:“不愧是铁关镇世,跟这干草包不同,只不过……现在发现,恐怕已经于事无补。”
  此刻方浩按捺不住,便想跳起来擒住白雪色,谁知人才一动,只觉双腿如面条儿一般,绵软无力,整个人竟往前栽倒,尉迟镇用力将他一拉,才将他又拉回椅子上。
  白雪色见状,便抱着琵琶,复又笑道:“尉迟大人功力深厚,之前中毒之下还能有那份手劲儿,怪道九幽姐姐让我小心你,若非如此,我可也就伤在你的手下了。”
  尉迟镇一怔:“你也是修罗堂之人?哼……修罗堂已经将手伸到山西来了么?”
  白雪色望着尉迟镇,好整以暇地又拨了一把琵琶,道:“天底下有慈航殿的人,便有修罗堂的人,山西又何足为奇呢。”
  尉迟镇听着她的琵琶音,便知道她的音律里头含有一种令人心神波动的功法,然而他在意的却并非这个,尉迟镇凝视白雪色双眸,沉声问道:“这么说你是被授意在此为难我的,那么……无艳丫头呢?”
  白雪色闻言,抬起袖子在唇角一遮,笑道:“啧,真是个多情多义的尉迟大人,这功夫还想着那丑丫头,我听九幽姐姐说你对那丑丫头情有独钟,还不信呢……”
  尉迟镇面色微变,厉声喝道:“你们真的对无艳动手了?”
  白雪色撤了袖子,拢着琵琶弦,又笑道:“不然我为何要亲自出面在此缠住你,这会子,恐怕九幽姐姐已经把你那丑丫头捉住了,你再着急也是枉然。”
  尉迟镇双眸之中锐利之色一闪而过:“既然如此,那么我也只好……”
  白雪色道:“什么?”
  尉迟镇道:“将你擒下,作为人质。”
  白雪色诧异,却又道:“你之前中了九幽姐姐的断离,方才又中了我的迷魂散,还能如何?不过……为何你看来好似不受影响一般……”
  尉迟镇跟她说话的功夫,周围的军官已经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尉迟镇心惊之余,忙试着运功,却发现自己竟然仍旧内力充沛,他虽然不解为何,却多了几分底气,道:“得罪了!”双臂一振,如鹰隼扑击般跃了过去。
  白雪色正惊愕于尉迟镇为何竟不曾晕倒,没想到他好端端地不说,行动且如此之快,眼看他鹰隼缚兔一般扑过来,望着他威风凛凛地模样,她竟然心头一颤,几乎忘了闪躲。
  关键时刻,白雪色旁边的婢女将长笛一挥,露出底下的细长佩剑,及时向着尉迟镇刺来,把他身形挡的停了停,白雪色才借机及时抽身。
  当下尉迟镇便跟两人缠斗起来,尉迟镇心中惦记无艳,不知她究竟如何了,因此想要速战速决,然而这两个女子武功虽不及他,可是轻身功夫倒是极好,且两人配合得当,一时竟相持不下。
  尉迟镇正焦躁中,楼下有人叫道:“怎么了?发生何事?”
  尉迟镇听见这个声音,心道:“来得正好!”当下便叫道:“云依快来!”
  底下来者正是方家小姐云依,因方浩要请客,都是粗豪男儿,方云依虽然不喜,却也无法,但她惦记着尉迟镇,便偷偷自府中溜出来,没想到正遇到如此情形。
  方云依听见尉迟镇叫自己,精神一振,当下即刻从楼底飞身上来,一看现状,吃惊之下,便叫道:“哪里来的贱人!”
  方云依虽是方家小姐,但是行伍世家,她性子又外向,从小习武,一身功夫倒也过得去,当下拔剑,便抵住了白雪色的侍女。
  没了那婢女从旁干扰,尉迟镇沉一口气,再出掌时已不留情,更隐隐流露几分杀机,白雪色起初还有暇发几声琵琶音,后来竟被他逼得步步后退,身形于尉迟镇掌风中摇摆,长发亦散落开,如同被暴风骤雨摧残之下的娇花嫩蕊,几无还手之力。
  方云依正跟那婢女对打,渐渐有些落于下风,忽地那婢女脸色大变,竟不再跟她过招,反而退到栏杆边上,将身一跃,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方云依定睛一看,却见尉迟镇一手揪着白雪色的衣领,对她说道:“你下去,叫掌柜的把巡城兵马叫来,再去方府点些家奴,护送你跟方浩等先行回府,我还有事要去料理,处置过后再去看你们。”
  方云依来不及反应,呆呆说道:“好的,镇哥哥!”等回过神来想要细问,眼前已经没了尉迟镇的身影。
  底下的掌柜小二们听到楼上打了起来,早吓得藏在柜台后,桌子底下,后来见方家大小姐过来,都是认得的,生怕出事,才战战兢兢起来。
  方云依看到方浩等不省人事,又不见了尉迟镇,忙跑到楼梯口上,正好看到楼下几人,便大声叫道:“还不去把巡城的全统领叫来!快去!”才有几个小二连滚带爬出去叫人了。
  尉迟镇把白雪色衣带解下,捆在她腰间,就如此揪住,风驰电掣般地往客栈而回,心中无限悔恨,不该一时兴起答应了方浩,本以为留了两个亲随守着无艳就足够了,且此处又是他的地头,应该无事,可居然小觑了修罗堂的毅力。
  然而话说回来,尉迟镇心中也极为不解:为什么修罗堂的人竟会千里迢迢地追着到了山西?而且他们的目标好像并非别人,而是无艳。
  此刻,尉迟镇只盼无艳无事,而倘若真的她落入修罗堂的手中,他也无论如何,就算上天入地,也要救护她周全。
  尉迟镇一路提心吊胆急行,终于回到客栈,刚进门,就见到客栈掌柜正也呆若木鸡地躲在柜台后面,尉迟镇心中一凉,往楼上一看,灯火昏沉,看不清什么,他来不及走楼梯,纵身直上。
  上了楼便看得清楚,只见前头不远处,地上倒着两个人,尉迟镇一眼就认出正是自己那两名亲随。
  这一眼,竟好像是凶多吉少,尉迟镇双腿竟有些发软,几乎不敢靠近无艳门口,提着白雪色的手也有些发抖。
  而就在这时,从无艳那房间门口却有道人影走了出来,看身形魁伟,是个男子无疑。
  尉迟镇深吸一口气,正要上前动手,忽然间又愣住,失声道:“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