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著雨燕脂落
  尉迟镇面沉似水,心底惊涛迭起:小丫头跟他相处的时候,口口声声说不太了解房中之事,之前“误诊”了他,倒是情有可原,但如今这又是什么情形?
  眼瞅着三弟尉迟顺捂着肚子,惊声惨叫:“疼!肚子好疼!”
  无艳在旁看着,道:“三爷,你必然是说谎了肚子才疼的。”
  尉迟顺瞪她一眼,恨不得满地打滚,瞬间竟出了满头地汗,顺着脸颊边儿往下滑落。
  朱姨娘更是心疼的上去抱着儿子,一边大骂无艳:“你到底给他吃了什么!快点治好我儿子,不然我……”
  无艳道:“只要他说实话,腹疼自然就好了,不然一直会疼到肝肠寸断……”
  尉迟顺正摇摇欲坠,听到“肝肠寸断”四字,心惊胆战,忍着剧痛叫道:“我说实话,我说实话,你说的对,我的确是力不从心,因为、因为……我有龙阳之癖!”
  尉迟顺心惊胆战,说出这极隐秘的内情来,顿时之间满屋子尉迟家的人都也呆了,三少奶奶闻言,呆若木鸡之余,忽地叫嚷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怪不得你一直不肯碰……”到底羞于启齿,掩面哭着跑出门去,张夫人震惊之际,忙叫丫鬟跟上。
  说来也怪,尉迟顺说出这话之后,便觉得腹中那剧烈绞痛缓缓消退了,尉迟顺逐渐站稳双脚,喘了口气,抬头对上屋内众人异样眼神,内心一阵羞惭之余,反笑道:“反正我就是个不成器的,多我不多,少我不少,这尉迟家的门风又不靠我支撑……”
  朱姨娘反手一个巴掌,打得尉迟顺一个踉跄。
  张夫人也自喝道:“你说够了!素日你那些不上台面的举止,当我不知道呢!我只以为年轻人风流性情,你再长几岁自就好了,只当不知道的,没想到你竟连你的媳妇也不碰了?怪道成亲这两年连个喜信都没有!——你快看你养的好儿子!”
  张夫人骂着,最后一句却是向着朱姨娘的,朱姨娘打了尉迟顺一个巴掌,听了张夫人这句,脸色极为难看。
  尉迟顺脸色也是颓然,听了张夫人这句,便破罐子破摔,道:“夫人何苦骂我娘,我成亲两年没有喜信,可是大哥还一次也没圆房过呢,他整日在军中,厮混的可也都是男人。”
  尉迟镇一听,剑眉蹙起。张夫人倒退一步,回头瞪了尉迟镇一眼,才要发作,那边尉迟昆忙打圆场:“三弟,你疯了!怎么这么说话,哥哥是要紧功业,你当他跟你一样有那下作爱好呢!快些给夫人和哥哥赔不是!”
  尉迟顺给逼急了,才说出这话来,听了二哥这两句,才有些懊悔,便讪讪道:“是我气急了,一时失言,哥哥别怪我……”
  尉迟镇只是淡淡一笑,却听旁边有人悄声问道:“大人,你真的也有那种爱好么?”
  尉迟镇低头,正对上无艳水灵的双眸,正好奇看着自个儿,尉迟镇哑然失笑,便低了头,不答反问:“你不是对这些不太懂么,怎么竟还知道三弟‘力不从心’?且还给你猜对了?”
  无艳听他问,又见他俯首下来,便踮起脚尖,手拢着嘴边,在尉迟镇耳旁低声道:“师父有一本册子,我偷看了几眼……我看你三弟气虚体弱有肾水不足之症,就猜他如师父所写那样‘力不从心’…我只告诉你一个,你别跟其他人透露………”
  若不是非常时刻,尉迟镇真要大笑出声,见无艳神秘兮兮说完,他便也一本正经道:“好,我谁也不说。”
  无艳见他面色郑重,她很是欢喜,暂时压下心中一点疑惑,回过头来道:“对啦,我还没有问完,三爷,你害过镇大人的娘子们么?”
  这是她第二次说“娘子们”,尉迟镇听得耳朵发热,却也无可奈何。
  尉迟顺镇定下来,道:“我不曾害过。”而后,便心有余悸地捂住肚子,仔细体会了下,察觉腹中一片平静,并未有丝毫痛楚,这才松了口气。
  剩下的,便只有老二尉迟昆了。
  无艳道:“二爷,可以开始么?”
  尉迟昆看看手中的药丸,目光转动,从无艳跟尉迟镇面上扫过,然后道:“罢了,不用吃药了,我认就是了。”
  朱姨娘正在恍惚之间,听了这话,惊慌失措:“昆儿,你说什么!”
  尉迟昆道:“慈航殿的大名,我也听过,既然无艳姑娘插手,又有这样的能耐,我自诩是无法瞒天过海了,事情是我做的,我认就是。”
  朱姨娘震惊之余,椎心顿足:“逆子,你说什么,快些住口!”
  张夫人却冷冷地看着尉迟昆,尉迟昆避开朱姨娘的泪眼,扑通跪地,道:“虽然我们是庶出,但从小到大,哥哥对我跟阿顺照料有加,一视同仁,从不曾恃强凌弱,我心中对哥哥自也是十万分敬重。”
  尉迟镇淡淡不言。张夫人道:“既然如此,你却恩将仇报要来害他?”
  尉迟昆道:“我从来不敢谋害哥哥,那些药,只对体虚的女子有效,我只是不想要哥哥成亲后生下孩儿。”
  张夫人皱眉:“何意?”
  尉迟昆道:“夫人自也知道,老爷临去之前有遗言,三年之后若是长子无后,便由次子继承家主之位。”
  张夫人胸口一阵冷意侵袭:“你、你是图谋家主之位?”
  尉迟昆抬头看向尉迟镇,面上露出羞愧之色:“我本来不敢跟哥哥争,但哥哥心不在青州府,大娘又总是……于是我……想要为娘亲争口气,所以才斗胆……”
  瘫软的朱姨娘脸色一变,张夫人道:“是你娘指使你的?”
  尉迟昆摇头:“夫人误会了,是我……不甘心我娘总是低人一头,所以想……想让她……”
  张夫人闻言冷冷笑道:“原来是这样。想必老爷临终遗言的事,也是她跟你说的?”
  朱姨娘神情呆滞,转动目光看向尉迟昆:“我、我只是气不平,这两年,家中事务都是你跟老三在里外活动,你且都有了儿子,我就想……你们该有个更好前程才是,我、我不过是随口唠叨的,你怎么……能这么糊涂?”朱姨娘说着,眼中泪滚滚落下,掩面大哭起来。
  尉迟昆面色惨然:“娘别伤心,其实儿子也有私心,大概正因为哥哥太出色了,儿子也同样不甘心,鬼迷了心窍,才……才狠心作出差事来。”
  尉迟昆说着,膝头转动跪向尉迟镇:“如今事发,我也没什么可辩解的,任凭哥哥发落就是了,但这件事跟我娘跟三弟都没有关系,求哥哥跟夫人高抬贵手,不要连累他们。”
  天边的阴云像是灰蒙蒙地翅膀,遮住清晨的阳光,小风寒嗖嗖地刮过,吹得窗扇时不时地摇摆,发出慵懒地吱呀声响。
  无艳百无聊赖地趴在窗户边儿上,见尉迟镇高大挺拔的身躯自廊下转出,他走路的姿态很好,加上身姿端正,腿长腰挺,整个人英武俊朗,十分夺目。
  无艳一见他便露出笑容,从窗口探身出去,冲着他招了招手,尉迟镇早看到她,便也笑笑。
  尉迟镇略微加快步子,走到门口的时候,无艳已经迫不及待地说道:“尉迟大人,你的家事料理完了么?”
  隔着窗,尉迟镇“嗯”了声,方才因尉迟昆招认了,真相大白,尉迟家的家务,无艳自然没心思参与,尉迟镇叫了个丫鬟领她偏房歇息。
  无艳道:“那夫人以后不会为难张家啦。”
  尉迟镇停了步子,不由笑道:“无艳,你可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始终不放心张家么?”
  无艳摇头晃脑道:“那可是,我要了他们的东西,若是不好好替他们办好了,怕他们反悔。”
  尉迟镇见她抬手挠头的顽皮模样,笑道:“你到底要了人家什么?看不出,无艳姑娘竟是个小财迷。”
  无艳道:“我要了他们一间铺子。”
  尉迟镇的财迷之说本是笑谈,没想到无艳竟真的认了,一时吃惊:“当真?为何要一间铺子,莫非你要留在此处?”
  无艳摆手道:“才不是。”见左右无人,她便按着窗台,纵身一跃,要跳出来,尉迟镇知道她的功夫乃是三脚猫等级,生怕她有个闪失,急忙在她纤腰上一握,轻轻地将她放在地上。
  无艳落地,道:“我见街头上有些流浪孤儿,十分可怜,他们无家可归,总会被人欺负,正好张家托我此事,且说不管我要什么都行,我本不愿答应,然后想想……师父说要‘救人济世’,于是我索性要他一间铺子,以后的进账之类,都用来照料那些无家可归的可怜孩子,大人,你说我做的对不对?”
  尉迟镇心头巨震,脸上的笑意也都敛了,重将无艳上下看了一遍,见她神态认真地等候答案,便才道:“对,你做的……很对。”
  无艳见他回答肯定,这才笑道:“不知为何,我觉得大人你跟我师父很像,我正怕我做的不对呢,你说对,我就放心啦。”
  尉迟镇微微一笑:“你很听你师父话呢。”
  无艳道:“这是当然啦,从小到大都是师父最疼我了。是了,这件事既然完结,我就要走啦。”
  尉迟镇听了一个“走”字,心头竟然一凉:“要走?这么……快?”
  无艳道:“不快不快,我本该早走了,还要去跟张家说一声儿呢……免得他们不放心,是了大人,你说张发财会不会赖我的帐啊?”
  尉迟镇正有些心神徘徊,闻言便又笑笑:“放心,他不敢,别说你是慈航殿的人,我……也会叫人看着他的,管保他赖不了你的帐。”
  无艳闻言,大为放心:“大人,你真好。”
  尉迟镇只觉心中像是给人打了一下,酸酸软软,说不出奇特的感觉……无艳却整理了一下衣裳跟腰间背包,道:“那么我要走啦。”
  尉迟镇张了张口,竟说不出话来,无艳见他怔然,便冲他摇摇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大人,有缘再见啦。”
  尉迟镇越发哑然:“你哪里学来的这些词儿?”
  无艳道:“是师兄们教我的,说下山要用到这些话,我用的对么?”
  尉迟镇叹了口气:“很对……”见无艳嘻嘻一笑,转身欲走的模样,尉迟镇无奈之余,忽然间也想起一件要紧事来,忙叫道:“无艳姑娘且留步!”
  谁知无艳正也站住,自言自语道:“差点忘了……”
  尉迟镇对上那双黑白灵透的双眸,心头跳动:“何事?”
  无艳脸上露出忸怩之色,似有些害羞道:“大人,我是想、想要……对了,大人你叫住我是有事么?”
  尉迟镇见她欲言又止,颇有些着急,然而他是个稳重之人,当下便不露痕迹道:“是了,我方才才想起来,你给我弟弟们吃的那药,真的有能叫人说实话的灵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