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太近了。
  他这会儿整个人都被抵在沙发和男人的胸膛之间,被属于对方的味道围了个满怀,牧宿星艰难的偏了偏头,视线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茶几的玻璃烟灰缸上。
  来自脖颈处的压迫力道令他难受的蹙起了眉头,牧宿星知道自己该解释点什么——突飞猛进的动画制作水准?与年轻时的自己有所不同的生活习惯,抑或是性格作风上的变化。
  然而此刻他微侧着头,目光不经意的落在不远处时,却不合时宜的走神起来。
  他一直知道,秦声是抽烟的。这一点,从两人偶尔靠近时,对方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就能够判断得出来。
  但在牧宿星的记忆里,秦声从来都没有在他面前抽过烟,甚至都不会崭露出任何与之相关的迹象——除去身上自然而然染上的烟草味,秦声向来不会在他跟前抽烟,或者留下丝毫其他蛛丝马迹。
  他一直都是那么负责。
  牧父牧母工作起来忙得天昏地暗,随手将五六岁大的牧宿星丢给他照顾,于是彼时才十六岁出头的秦声便认认真真的扮演起一个合格的监护人角色,他教他写字,算术,纠正他任性的饮食习惯,不准他讲脏话,更不准打架。
  秦声当然不会在他跟前抽烟,他既然不允许小牧宿星被外头不三不四的家伙带坏,当然更不允许因为自己的出格,给小牧宿星养成什么不该有的坏毛病。
  他对上男人不带任何情绪的眼:“我是牧宿星。”
  秦声没有说话。
  男人冷静的注视着他,那目光不像打量,更像是审视,他竭力使自己保持平日里的清醒,不带任何私人情绪的将眼前的这个人与记忆中的少年对比分析。
  从天真顽劣的五岁孩童,到长身玉立的十七岁少年。
  那是他亲手带大的孩子,他比他的父母更了解他的性格,他生活里无意识的小动作,隐秘单纯的小心思。对绘画、动画一类不甚了解的秦声甚至能够准确的叫出他擅长的绘画风格,他偏爱的艺术手法,乃至他每一个阶段的各方面水平。
  因为珍视,所以了解。因为了解,所以才很难对那些看似细微的变化视而不见。
  从前的牧宿星看似骄傲冷淡,实则敏感又脆弱,对于这一点,就是秦声也常常感到手足无措,昔日的少年已然长大成人,他没法再和小时候一样,事无巨细的盯防照顾,尤其是在牧父牧母意外离世之后,因为就连秦声自己也不确定,他自以为是的关心,是否会对对方造成二次伤害。
  但牧宿星变了。
  他不再用骄傲冷淡的面具来包裹自己的自卑和脆弱,他变得冷静,自信,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并且能够以从容不迫的态度,将一切都处理的井井有条。
  他甚至不再像原来那样……抵触他。
  按理说,对于这一点,秦声本应该高兴才对,可他实在没法因此而忽略对方突如其来的变化,他不是相信玄学怪论的人,但他没法去赌那个万一——
  如果眼前这个人不是他的牧宿星怎么办?
  如果他熟悉的少年,已经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取代,那么他的少年又在哪里?会不会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受到什么不可逆转的伤害?
  牧宿星能察觉到,男人的目光里明显的多出些许危险的意味,与此同时,对方手上的力道,仍有进一步掐紧的趋势,牧宿星难耐的咬紧唇角。
  他不知道该怎么向对方解释。
  说什么?他不是原来的牧宿星,而是来自二十年后,本该死亡的那个牧宿星?以秦声的性格,会相信这种堪称无稽之谈的事情吗?
  思绪混乱之间,牧宿星艰难的动了动唇角,小声喊他:“声声……哥哥。”
  手上的力道下意识的一松,秦声低下头,看着青年抿了抿唇角,轻轻的摸了摸颈间被掐疼的地方,一边以手撑住沙发,艰难的坐起来。
  秦声沉默的注视着他,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他刚来接手照顾牧宿星这一责任的那年,彼时的少年还是五六岁人小鬼大的年龄,牧宿星不爱规规矩矩的喊他哥哥,每次见了他,便笑弯了眉眼,一口一个“声声”,秦声不在意这个,牧父牧母却觉得失礼,隔三差五都要纠正牧宿星的叫法。
  时间长了,小牧宿星便把两个叫法合二为一,喊他“声声哥哥”。
  就为这个过分幼稚的叫法,他那些狐朋狗友没少嘲笑过他。
  青年微微仰起头,露出优雅修长的脖颈,只是上面白皙细腻的皮肤,此时已因他方才的动作青紫一片,牧宿星小心翼翼的按捏着青青紫紫的那一块儿,努力保持平静镇定,只是眼角微微泛红的模样,隐隐透露了主人委屈的情绪。
  秦声没有说话。
  他没有错过青年眼底掩饰得不算完好的委屈,这个认知令他更加阴郁起来,他感到无名的烦躁,右手本能的摸向了西裤口袋,尚未点燃的香烟刚被掏出来,就被牧宿星毫不犹豫的伸手打掉了。
  秦声抬眸看了他一眼。
  牧宿星本来是有点生气的。
  只是当秦声抬起头,不带丝毫情绪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时,牧宿星一时没忍住,二十年的生活阅历在这一刻输给了少年时的本能——迎着那道熟悉的目光,牧宿星难免心底有点发怂。
  “这不公平。”牧宿星抿了抿唇角,努力做出严肃认真的表情:“我答应你不准熬夜,作为交换,你也不准抽烟。”
  秦声的身体顿了几秒,俯身去捡落在地上滚了一圈的烟,牧宿星以为他不高兴了,下意识犹犹豫豫的改口:“……少抽一点也可以的。”
  “搬回来。”
  ……咦?
  牧宿星诧异的抬头,就见秦声将捡起的烟头,并烟灰缸一同丢到了垃圾桶里。
  “既然你说你是他,那就留下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牧宿星感到对方的态度似乎软化了不少:“证明给我看。”
  是与不是,显然都不是牧宿星一句话能够证明的。秦声的想法很简单,对方究竟是牧宿星本人,而是旁的孤魂野鬼,经过那么一两周的朝夕相处,他自然能够辨别得出来。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走,牧宿星知道秦声的房间在楼上,他张了张嘴,有心想留下对方,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想几秒过后,秦声便带着备用的医药箱从楼上下来了。
  清凉的膏药被均匀的涂抹在颈间的痕迹上,秦声的动作很小心,只是偶尔碰到的时候,难免还是会有些疼,牧宿星早已不再是小孩子了,自然不会连一点疼痛都无法忍耐,他自以为不动声色,没有显露,秦声不说话,手上的动作却明显更温柔了些许。
  晚上在自己的房间躺下时,牧宿星还以为自己可能会睡不好——毕竟这一天下来,发生的大事太多了。可当他真正躺在自己的床上时,心情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他没什么慌张的。
  他就是他,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只是前后变化太大,秦声会有所怀疑也是人之常情,牧宿星不知道该怎么让秦声相信他重生了这件事,目前看来,也只有先让对方相信他就是牧宿星本人,然后再考虑让他接受自己重生的事情了。
  大脑的意识随着身体的疲倦而渐渐涣散,彻底入睡之前,牧宿星没来由的冒出一个念头:按照秦声的说法来办的话,两人这算不算是同居?
  这个想法仅在脑海里徘徊了一瞬,便随着他渐渐入睡,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