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0节
  “夏侯氏有两个女孩儿,一个叫夏侯宪,一个叫夏侯贞,今年十五六岁,相貌、人品倒是不差。”
  孙策想了想,知道袁衡说的这是哪两个女孩子,夏侯宪是夏侯渊的从妹,夏侯贞是夏侯渊的从女。有曹操这个蜀王在,谯县曹氏、夏侯氏都比较尴尬,不管孙权娶了哪个,以后都得不到妻族帮助。
  “还有呢?”
  “孔融有个女儿,年龄与仲谋相当。”
  孙策皱了皱眉。孔融还真是能生,快五十岁的人了,还在生儿育女,听说去年还生了一个女儿。
  袁衡又说了两个,和夏侯氏、孔氏差不多,都是不能给孙权提供什么实质性帮助的家族,而且与汝颍系一点关系没有,避嫌的意味非常明显。
  “汝南袁氏中有没有合适的?找一两个识大体,相貌也出众的,再让仲谋自己选一选。”
  “喏。”袁衡低了头,轻轻地应了一声。
  第2416章 代班
  太初宫前朝偏殿东厢,几盏巨大的琉璃灯照亮了房间,照亮了宽大的书案,孙权坐在书案后,看着几个侍从捧着一摞摞的公文进来,摆满了书案,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
  几天时间,居然就积了这么多待处理的公务?怪不得王兄要让我来加班。
  想起刚听到孙策让他加班,代为处理一些政务的时候,孙权还是难掩兴奋。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当时应对还是得体的,既没有过于兴奋,也有足够的恭敬,这才松了一口气。
  “就这些?”等最后一个掾吏放下手中的公文,孙权尽可能平静地问了一句。
  掾吏来自军情处,眼皮微挑,瞅了孙权一眼。“回侍中,这只是其中一部分。郭祭酒说了,若是侍中处理得快,军情处还有很多。”
  孙权瞅瞅掾吏,没有再说什么,拿起一份公文,打开浏览。他随孙策大半个月,已经熟悉流程,看了一眼封面就皱了皱眉。这份公文来自荆南,可见积压得比较久了。半个月以前,荆南就更名为楚州,相关的公文已经到了郡县,不应该再出现荆南的字样。
  军情处的掾吏悄悄地退了出去,大殿里除了几个当值的郎卫静静地站在一旁,空无一人。孙权处理了几份文书后,当值的侍中王粲等人才陆续回来,一边走一边高声说笑,进了门,见孙权在座,这才收了声,依次上前与孙权见礼,轻手轻脚的回座,却没有立刻做事,慢条斯理的喝茶,整理案上的文具。
  王粲提起笔,写了几行字,传给一旁的同僚看,几个人低声说笑着,好像是在讨论诗赋。
  孙权没吭声。他知道孙策待身边这些侍中随和,很少严厉的说话,但王粲等人都有点怕他,只要看他脸上没有笑容,王粲等人便不敢放肆。今天孙策不在,王粲等人很放松,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孙权埋头处理文书,越处理越觉得不安。很多积压的公文都与军事有关,王粲等人明明有时间,为什么不抓紧时间处理,还有心思谈笑。他犹豫了片刻,拿起一份公文,走到王粲案边,未语先笑。
  “仲宣兄,忙吗?”
  “不忙,不忙。你说,什么事?”王粲放下手中的纸笔,长身而起。
  孙权瞥了一眼,确定王粲刚才写的不是公文,而是一首诗。“仲宣兄又有新作?”
  “哪里,哪里,大王即将登基,我等同僚高兴,做几首贺诗,以纪盛事。”王粲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将诗稿收到一旁。“你说,什么事?”
  “这份公文是汉中督徐元直转来的,与汉水的战事有关,已经收到四五日,为什么没有回复?”
  王粲笑道:“开战了?”
  “那倒没有。”
  “那是有敌来侵袭的征兆?”
  “目前也没有。可是大王即将登基,黄督转任前将军,汉水战场换将,汉中难免有所行动,小心些总是应该的。”
  王粲微笑着打量着孙权。“侍中,汉水战场有汉中督徐元直、襄阳督徐公明,还有邓子翼、文仲业两位将军,就算曹昂出兵也无能为益,更何况现在还没有任何动静?汉水战场离得太远,不需要时时回复,除非曹操亲统大军来战,否则无须担心,由前线将领负责处理就行了。”
  “原来如此。”孙权含笑点头,谢过王粲,回到自己的座位。
  王粲归座,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埋头处理文书的孙权,若有所思,回头看了看其他人。那几个人也正在看过来,目光交汇,会心一笑。
  ……
  戍时末,王粲等人就休息了,除了军师处、军情处送来的几份文书,他们没处理多少公文,谈诗论赋的时间反倒更多一些。孙权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却没发表什么意见。
  他没有走,虽然他很累,却还是继续处理文书,将军师处、军情处送来的文书全部处理完,这才抬起头,伸了个懒腰,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东方既白,一夜过去了。
  孙权抚着书案站了起来,跪坐了一夜,他又冷又饿,两条腿都僵了,一动就针扎般的疼。
  大殿里很安静,换班的时辰还没到,当值的王粲等人还没起床,接班的人还没到,偏殿里只有孙权一个人。孙权看了看四周,见殿外当值的郎卫没有关注殿中,便轻手轻脚的走到过门,看着偏殿正中隐隐约约的案几。
  那是孙策的位置。
  孙策平时处理公务,接待臣僚,都在那里,几乎每天都有人,有的人等上半天,只能和孙策说上几句话,却因此兴奋不已。即使是自负才高的王粲也不例外,每隔几天,总要找借口单独请见,向孙策进言,若得孙策赞同,回来便有欣然之色。
  孙权看了一会,悄悄地退了回来。旁边有供当值侍中休息的房间,但他却没有休息的意思,他取过一张纸,借着砚中的残墨,信手写了几行字,看了看,又自嘲地笑了笑,将纸撕碎,扔进一旁的字纸篓里。
  孙权起身,走进房间,脱去外衣,钻进被子。他想睡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过了一会儿,他披衣而起,走到殿中,将字纸篓里的碎纸捡了起来,取下琉璃灯罩,点燃了那些碎纸。
  碎纸烧了起来,点亮了孙权青白的脸,随后又迅速黯了下去。
  孙权重新回到床上,一会儿就睡着了。等他被人叫醒时,天色已经大亮,凌统站在他的床前,通知他孙策让他到后宫一起吃早餐。
  孙权起身穿衣,又洗漱了一番,匆匆来到后宫。
  孙策已经在吃,见孙权进来,招呼他入座。袁衡命人为孙权端上早餐,孙权恭敬地谢过,端起碗,吃了起来。一碗热粥下肚,冰凉的身体总算暖和过来,青白的脸色也恢复了些红润。
  孙策看看孙权。“睡得很晚?”
  “积压的事有些多,臣经验不足,手脚又慢,稍微晚了些。”
  “都是些什么事?”
  孙权挑了几件重要的事说了一下,大多和西蜀有关,还有几个和山越有牵联,间接的也和西蜀有关系。并州平定之后,真正意义上的敌人也就是西蜀了。
  孙策静静地听完。“仲谋,你对攻蜀有什么看法?”
  孙权沉吟了片刻。“臣觉得,宜缓不宜急。”
  “说来听听。”
  孙权思索了片刻,便将自己的观点说了一遍。
  益州易守难攻,不仅在于地利,还在于益州有一定的实力,足以守住关隘。在之前的战事中,周瑜、黄忠南北夹击,虽然取得了一些进展,可是随着战线深入,消耗也跟着猛增。在并州未下之前,是抽不出太多的钱粮来关注益州的。
  如今并州已定,很多人都觉得可以腾出手来,集中兵力攻益州,但他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就算兵力、钱粮足够,急切之间攻下益州依然是不太现实的。如果不惜代价的猛攻,轻则伤亡过大,影响士气,重则遭致挫败,让刚刚建立的大吴蒙上阴影。
  所以孙权的建议是暂时缓一缓,先稳住并州、关中和凉州,再平定交州,形成对益州的全面包围,再慢慢收缩包围圈。益州毕竟只是一州,纵有实力也有限,常年遭受围困后,实力和民心必然受挫,很可能会在内部产生分裂,届时再进攻,难度会小得多。
  “臣接触政务不多,些许浅见,还请大王指正。”
  “挺好。”孙策笑了笑,放下碗。“不要急,一时半会儿还打不起来。你忙了大半夜,累不累,要不休息一下?”
  “多谢大王关心,臣刚才睡了一会儿,已然恢复不少。又蒙大王赐食,此刻精神很好。”
  孙策笑着点点头。“那你这两天辛苦些。”
  “为大王分忧,本是臣的职责,并无辛苦。”
  孙策又和孙权聊了两句,告诉他袁衡挑选的几个备选对象,让孙权抽空见一见。这些人大多在建业,就算不在,派人去请也快得很,趁着登基这件大事,尽快定下来。他称帝之后,孙权要封王,届时连王后一起封了,也算是喜上加喜。
  得知人选中有袁氏女子,孙权很惊讶,却没多说什么。
  接连几日,孙权都忙得不可开交,白天随孙策接见君臣,参与各种仪式,晚上还要加班处理积压的公文,几乎每天都要到后半夜,最多睡一个时辰,他却精神抖擞,看不出半点疲惫。
  吴太后听说了这件事,欢喜不已。孙策放心让孙权代为处理政务,孙权尽心为孙策效力,这兄弟俩总算冰释前嫌了。尤其是孙策张罗为孙权寻找合适的女子为妻,像关心孙翊、孙匡一样关心孙权,不再区别对待,横亘在她心中多年的结终于消解。
  正月初八,孙策抽了个空,将参加仪式的弟妹、子女一起叫来,安排他们沐浴,检查他们的准备情况。和他一样,这些年轻人或者半大孩子都不太懂那些礼仪,第一次经历,既兴奋又紧张,生怕在仪式上闹出笑话。孙策提前演习一下,也是防止出现意外。
  孙权作为最年长的王弟,自然担任了孙策的副手,组织弟妹们进行排演。
  初九一早,天还没亮,登基大典便正式开始。
  第2417章 登基
  臧霸站在石头城的一角,俯视着即将醒来的建业城,手心全是汗。
  数十名执戟、缇骑立于城垣之下,随时待命。
  远处,一队缇骑挽着缰绳,轻踢战马,轻驰而来,为首的骑士举起手中的彩旗轻摇,示意无事。城下的都伯看见,伸手一指。
  “第七队,出!”
  一队缇骑踢马而出,蹄声特特,沿着宽敞整洁的大道奔驰而去,清脆的鸾铃声提醒着路人避让。马背上的骑士一边四处打量,一边齐声吟唱。
  “日出东方,利我中国——”
  “安全第一,小心火烛——”
  大道两侧的百姓一边忙碌着,一边轻声说笑,其中不乏讨论刚刚过去的缇骑哪个最俊,哪个骑术最好。执金吾负责城中治安,百姓对这些缇骑并不陌生,尤其是家中有适龄当嫁女子的,想在缇骑儿郎中选个女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朱雀桥边,平安里的里长老季穿着一身新衣,将空荡荡的左袖管扎在腰带里,昂首阔步的走过自己的辖区,沿途看到的百姓纷纷打招呼。
  几个正在准备青竹的老汉见了,大声说道:“老季,今天又换新衣服啦。”
  “那当然,大王登基称帝,建业城从此就是帝都,我当然穿得精神点,不能丢了陛下的脸,丢了帝都的脸。”
  “哈哈,元日那天你也这么说,可不是这一件呢。这件是谁家的新款式,真精神。”
  “唉,陛下记得我们这些老兵,一人赏一件军礼服。”老季小心翼翼的抚着衣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大声提醒道:“你们都小心些,离屋子远些,别让娃娃们靠得太近。新衣上落了火星可不好。”
  这时,几艘小型战船沿着秦淮水驶来,船头站着全副武装的水师将士。老季见了,快步走到河边,举手行礼。“中军折冲营老兵,太平里里长季建报告,太平里第四次检查完毕,安全无隐患。”
  船头的水师军侯举手还礼。“季君辛苦。”又对岸上的百姓挥手致意。“多谢诸君配合。”
  “放心吧,万无一失。”百姓们笑着,用羡慕的眼光看着老季走过。新衣家家有,皇帝赏的军礼服却不易得,这些都是立过功的老兵才有。穿上这身军礼服,巡城的缇骑、水师都要多三分礼敬。同是里长,老兵出身的里长说话声音都要响一些。
  “等我家小子满十八,也送到军中去操练两年。”一个老汉收回目光,轻声说道。
  “快看,快看。”同伴伸手一指,惊叹道:“今天这日头,真好看。”
  老汉转头,顺着同伴的手指看去,只见一缕初升的阳光照在太初宫大殿屋脊正中展翅飞翔的金凤凰上,反射点点金光,就像夜空里的星星,虽然微弱,却注定灿烂。
  “日出东方啊。”老汉站直了腰,咧开缺了一颗牙的嘴,满脸的皱纹里都荡漾着笑容。
  “当——”钟楼的大钟响了,雄深的钟声像无形的波涛,荡开涟漪,将建业城从沉睡中叫醒。
  一扇扇窗打开了,露出一张张充满希望的笑脸。一扇扇门打开了,涌出一个个快乐矫健的身影。他们或是倚窗而立,或是沿街而站,目光却不约而同的投入钟声响起的地方。
  里长老季站在朱雀桥边,仰望太初宫。阳光照在金凤凰上,也照在他的脸上。
  不远处的西域酒家二楼,祢衡推开了窗户,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搂着慵懒的胡姬,看着对面的百姓,轻笑一声,撇了撇嘴。
  ……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文武百官穿着崭新的礼服,拱手肃立,等待着庄严时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