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0节
  “刘公,这件事不宜拖延太久。”杨修烤着火,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也知道的,凉州人不怎么讲理,杀心又重,万一他们急了,不知道又会搞出什么事来,再把长安的搞得和洛阳一样,你我可就无法向世人交待了。”
  刘宠打了个激零,脖颈上的汗毛根根竖起,后背冷汗涔涔。如今宗室齐聚关中,若凉州人大开杀戒,刘氏子孙将面临一场灭顶之灾。
  ……
  离开了陈王府,杨修又先后来到太尉府、司徒府、司空府,向太尉士孙瑞、司徒周忠、司空韩融拜年。
  和陈王相似,听杨修说完,士孙瑞、周忠、韩融就傻了。他们万万没想到昨天夜里长安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不过和已经发生的事相比,眼前的现状才是他们最需要关心的,遍布关中的凉州人就是一堆干柴,尤其是在蓝田附近的胡轸部,只要一点火星就有可能引发一场大火,将长安甚至整个关中都化为灰烬。
  没有人希望长安步洛阳后尘。在严峻的现实面前,几个人迅速出动,联络相关人员,劝说他们接受杨修的指挥,向孙策称臣。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不肯向现实低头的人,或者辞官返乡,或者隐而不发,等待时机,司徒掾刘巴就是其中之一。得知皇长子去了益州,他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囊,带着两个仆从,离开长安,向子午谷追去。裴潜、卫觊也不例外,得知伏贵人与皇长子随曹操离开,他们立刻带着家眷出城,返回河东。王允子侄王盖、王凌等人也离开了长安,星夜赶往太原。
  短短半天时间,长安朝廷的官署就空了大半。
  赵云本来也打算离开长安,去河内投奔刘备,但他得到消息比较慢,还没收拾好,就被杨修堵住了。
  “将军是我今天拜访的第四个人。”杨修开门见山。“其他三个分别是太尉士孙君荣,司徒周嘉谋,司空韩元长。”
  赵云知道这三个名字的份量,也很意外。他根本没想到杨修会来找他。他只是一个长水校尉,影响不了关中的形势,北军五校的其他四校尉有两个凉州人,一个宗室,一个关中人。
  “兖州之战后,陈到、阎行联名向吴王推荐将军,吴王有令来,命我与将军面谈。只是我身不自由,这才延滞至今。”杨修笑笑。“希望不太晚。”
  赵云越发惊讶。他与陈到、阎行都交过手,知道这两人的实力不在自己之下。吴王孙策麾下还有很多这样的勇士,他似乎没有必要专门为了自己下一道命令,还特地要求杨修亲自与他面谈。
  “不知吴王有何指教?”
  “吴王想问将军,是愿为一姓而战,还是愿为天下百姓、华夏衣冠而战。”
  赵云皱起了剑眉,沉吟片刻。“吴王的天下,难道就不是一姓之天下?”
  杨修微微一笑。“敢问将军,三代以来,有哪位帝王能如吴王一般,为了普通百姓不惜得罪世族的?”
  赵云打量着杨修,撇了撇嘴。“弘农杨氏、汝南袁氏也是世族,杨君这么说,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将军此言差矣。放眼天下,我是最有资格这么说的,因为我不仅出身弘农杨氏,更亲历吴王新政,深知新政不仅对普通百姓有利,对世族同样有利。世族、庶民并行不悖,才能本固而道生,华夏衣冠才能万年不衰。我愿为将军解说其详,将军愿意拨冗一听吗?”
  赵云沉默了片刻,侧过身,伸手相邀。“请。”
  第2296章 暗流
  子午谷。
  法正紧紧的抓住马鞍,不时地看一眼身边的峡谷。栈道狭窄,一侧是几乎擦着肩膀的峭壁,一侧是深达十余丈的峡谷,正值冬季,溪水很浅,无数乱石耸立其中,如果跳下去,就算不死也会摔成重伤。
  跳下去吧,免得被人羞辱。一个声音在法正的脑海里不断的回荡。他无数次想踢马冲下去,只要冲下去,一切就结束了,不用面对曹操的惩罚,也不用面对陈宫等人的鄙视。从见面到现在,陈宫都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条死鱼。
  这只是开始,等回到汉中,他还要面对性格更加乖张的许攸,回到成都,他还要面对早就与他不和的辛评,甚至是一直将他看作对手的彭羕。他想来想去,想不出还有谁能理解他。
  即使是孟达,恐怕也只有同情,只有怜悯。然而不管是同情还怜悯,都不是他想要的。他只想复仇。只有复仇才能雪耻,才能带来他想要的一切。
  法正歪着头,看着在乱石丛中曲折前行的溪水,一时出神。忽然间,坐骑停住了,法正吃了一惊,连忙收回目光,这才发现曹操不知什么时候下了马,代替了为他牵马的亲卫,手挽马缰,静静地看着他。
  “孝直,栈道危险,不能分神。”
  法正愕然,随即反应过来,连忙下了马,来到曹操面前,拱手施礼。曹操将马缰交给卫士,转身负手而行,法正亦步亦趋,紧紧地跟在曹操身后。
  “孝直,这一年多来,辛苦你了。”
  “大王,臣……”法正鼻子一酸,险些落泪。这一年是辛苦,结果却一败涂地,不仅杨修跑了,长安没了,连卞夫人和两个王子都被掳走了。这一路走来,他想请罪都不知道该怎么请罪。
  “你熟悉贾诩吗?”
  “略知一二。”法正想了想,随即又说道:“臣失职,竟然不知道贾诩在长安,被他钻了空子。”
  曹操笑笑。“孤和贾诩做过几年同僚,说实话,当年也没看出他有这样的手段。听说孙策亲自赶到河东与他见面,孤还觉得孙策小题大作,现在总算知道了,论识人,孙策天下第一,你我皆不及也。”
  法正听了,既欣慰又惭愧。欣慰的是曹操没有责怪他,反过来安慰他,惭愧的是他疏忽了这一点,就算不知道贾诩的手段,也应该了解孙策的识人之明。孙策不远千里,赶到河东与贾诩见面,本身就证明了贾诩绝非等闲之辈,他应该对贾诩多加留意。
  “臣有眼无珠,辜负了大王的信任。”
  “胜负乃兵家常事,孝直不必挂在心上。”曹操转身,拍拍法正的肩膀。“说起来,有眼无珠的不是你,而是我,你的长处在两军阵前设谋定计,不是这种勾心斗角的场合,不管是那些老奸巨猾的世家老臣,还是诡计迭出的杨修、贾诩,都和你不是一路人。”
  法正闭口不言。曹操这句话柔中带刚,褒中带贬,他以后不会再有机会承担这样的任务了,只能做个中军师,协助曹操征战四方。对此,他早有心理准备,曹操亲自从成都赶来,又带着陈宫,这个意思已经很明显,现在只是由曹操亲口确认罢了。
  “你说说,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行事,才能扶持朝廷,为大汉留一线生机。”
  法正定定心神,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曹操给了他机会,他必须牢牢的抓住这个机会,否则连中军师都不保,他在蜀国也就彻底没有前程可言了。“大王,行百里者半九十,孙策虽半得天下,占大半膏腴之地,却不得地利,进则攻坚,退则无险可守,只能重兵以待,难以长久。当前之计,宜以守代攻,耗其锐气,待其力疲生乱,再行致命一击。”
  曹操点点头,却没说话。
  法正接着说道:“去年年末,孙策突袭冀北,时中山王刘备正在进攻邺城,派关羽回援,却被孙策所破。刘备狼狈,退入河内,曾派司马懿到关中联络,臣许他河内之地。如今看来,臣当时举止失措,应该让他退守河东,或者进入并州才对。刘备在并州多坚持一日,我蜀国就多一分机会。”
  “那时焉知有今日,不宜与凉州人撕破脸皮,你的决定也不能说错。”曹操顿了顿,又道:“刘备虽进退失据,却是百折不挠的英雄,倘若让他进入河东或是并州,对我不利。不过如今形势不同,又另当别论了。孝直,刘备现在还有能力进取河东、并州吗?”
  “大王熟悉逢纪吗?”
  曹操点点头。逢纪很早就随袁绍奔走,在某种意识上,他们是同僚,只不过逢纪是名士,看不上他,所以两人的交往并不多。其实不仅是逢纪,袁绍身边的名士都差不多,能看得上他的也就是何颙等寥寥几人。一想到何颙,曹操心里有些失落。听说何颙在南阳隐居,他派人去找过,却没找到,何颙显然是在躲着他。
  “司马懿呢?”
  曹操收回心神,摇摇头。“我知道他是故京兆尹司马建公的次子,但他年幼,与我没什么往来。我对他的兄长司马朗倒是熟悉些。你跟他接触过,如何?”
  “其人聪明狡黠,最重要的是不甘寂寞,野心很大。”法正将司马懿为刘备奔走的事说了一遍,尤其是司马懿想左右逢源,不仅想方设法与杨修接触,还想反客为主,想让他主动去请教,只是隐过了杨修说破司马懿有狼顾之相的事。
  曹操听完,沉吟片刻。“这司马懿倒是可用之人,你与他保持联络,争取能与刘备结盟,共抗霸吴。”
  “喏。”法正松了一口气。曹操将这个任务交给他,说服目前还是信任他的,暂时不会有什么危机了。
  两人正说着,有人从后面来报,有一个叫刘巴的人赶上来,说是要侍奉皇长子。曹操与法正交换了一个眼神,哈哈大笑。看来这皇长子还是有用的,连刘巴都追过来了,以后肯定还会有其他人。
  “快请!”
  ……
  司马懿坐在书房里,弓着腰,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灿烂的阳光出神。
  他在长安等了两天,也没等到杨修或者其他人,心里隐隐地有些失望,甚至有些恼怒。杨修自恃身份,根本看不起河内司马氏,他宁可去拜访赵云一介武夫,却不来看他。
  “同类相轻啊。”司马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兄长,你和谁同类?”司马孚出现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司马懿。
  “还能是谁?”司马懿没好气的说道:“你不也是在等吗?”
  “兄长,还是别等了吧。”司马孚走到司马懿面前坐下,随手拿起案上的一部书翻了翻,又扔在案上。“我听人说,杨修说你有狼顾之相。法正之所以没有来,就是为此。”
  司马懿一听,眼角抽了抽,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你听谁说的?”
  “都在传,查不出源头。”
  司马懿仰起头,沉吟良久,忽然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开心,甚至拍起了手。“果然是人外有人,杨修自以为聪明,没想到也会被人摆弄于股掌之上。”
  司马孚有些奇怪。“兄长,你的意思是说……这不是杨修所说,而是有人故意中伤,嫁祸于他?”
  “说应该是杨修所说,中伤却也是中伤。有人不希望杨修太得意呢。”司马懿靠在凭几上,嘴角噙着一丝浅笑。“看来,我们不能在长安待下去了,收拾一下,回河内吧。”
  司马孚一头雾水,却不好再问。他知道这个兄长的脾气,如果他自己不想说,问是问不出来的,只能自己慢慢想。他和司马懿商量了一下,随即起身去请示父亲司马防。
  司马懿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
  司马防也在静观长安之变,得知有人传播司马懿有狼顾之相的事,不禁叹了一口气。他虽然不知道是谁在传,又有什么目的,但他同样清楚一件事,司马懿留在长安没什么意义了。不管狼顾之相是不是奸臣之相,但有人要赶司马懿走却是确定的。此时不走,对方自然会有更激烈的手段。
  司马防让司马懿离开长安,返回河内,他自己和司马孚留下。他在朝为官多年,多少还有一些故旧,只要自己不出格,性命无虞。天下三分,吴国最强,司马氏不能不做打算,仅凭司马芝一人是不够的。
  司马懿很果决,说走就走,出了长安城,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到达蒲坂津之前,他就追上了大年初一就离开长安的裴潜、卫觊。看到司马懿赶来,裴潜、卫觊都很惊讶。
  “仲达意欲何往?”
  司马懿微微一笑。“二位明知故问,我自然是回河内,为中山王效力了。我倒是想问二位意欲何往,回乡隐居,从此不问世事?”
  裴潜、卫觊互相看了看,笑了。“仲达是来做说客的吗?”
  “那得看二位有没有信心了。”司马懿哈哈大笑。“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如今吴国势大,吴王兵锋所指,当者披靡,能像中山王一样屡败而不馁,百折不回的毕竟是少数。”
  第2297章 绝处逢生
  裴潜笑而不语。他打量着司马懿,笑容淡然。
  司马懿心中忐忑,脸上却不露分毫,平静地回望着裴潜。他相信自己的判断,裴潜这么年轻,绝不可能甘心隐居不仕,就此终老。既然他们不肯留在长安,又没有去追蜀王曹操,剩下的选择只有中山王刘备。
  至于卫觊,那就更不用说了。卫家是如何对待蔡琰的,不仅河东人清楚,他也有所耳闻。如今蔡琰是吴王孙策的文胆,器重不亚于其父蔡邕、其夫周瑜,一旦吴军进入河东,卫家的下场可想而知。为了卫家自己,卫觊也会全力以赴。
  “中山王是百折不挠,可是他能不能百炼成钢,我们实在有些担心。”裴潜不紧不慢地说道:“仲达深通兵法,想必也知道仅凭河内一郡是不足以对抗整个关东的,即使加上河东也不够。”
  “的确如此。”司马懿点点头。“只有加上并州,才有一线生机。”
  “如何取并州?并州刺史阎温是凉州人,在并州这几年很得人心。再往前,并州刺史是贾诩,贾诩现在人在长安,唯杨修马首是瞻。”
  司马懿笑了。“并州是并州人的并州,不是贾诩、阎温的并州。如果并州世家不答应,贾诩、阎温又能奈何?”他顿了顿,又道:“从董卓开始,最近二十年的河东太守都是凉州人,河东就是凉州人的河东了?若是如此,二位就算回到河东又有什么意义?”
  “河东不是并州,河东可以,不代表并州就可以。”卫觊咳嗽一声,打断了司马懿。“阎温手中有兵,又有坚城可据,不是那么容易攻的。”
  司马懿笑笑。“若阎温根本不想守呢?”
  “阎温不想守?这是什么意思?”
  “二位,凉州很大,比河内、河东加起来都要大得多,不是所有的凉州人都是一条心,也不是所有的凉州人都和孙策交好。贾诩和孙策早有勾结,韩遂、马腾和孙策就更不用说了,早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阎行、马超皆为孙策部将,他们依附孙策都情有可原,可是阎温、赵昂呢,他们和孙策有什么交情?他们所倚仗的不过是关中的凉州籍士家罢了。没有了这些,他们什么都不是。”
  裴潜点点头。“仲达的意思是说,阎温、赵昂会挟兵自重?”
  “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天下迅速平定,对他们不利。”
  裴潜略作思索,同意了司马懿的观点。他和卫觊也有类似的计划,只是还没想到如何与刘备接洽,现在司马懿主动来找,他们自然求之不得。吴国势大,据说正在筹备登基事宜,用不了多久,孙策就会再次出兵,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王氏兄弟就有前面不远,如果你走得快,也许能在到达蒲坂津之前追上他。”“行,那我就在蒲坂津等二位,共商大计。”
  “喏。”
  ……
  司马懿很快就追上了王盖等人,没费多少口舌,王盖等人就答应了司马懿的建议。他们清楚,孙策对王允的印象极差,一旦孙策得势,王允不仅保不住身后哀荣,甚至可能被剖棺戮尸,祁县王家休想有出头之日。要想避免这个结局,只有和刘备联手,将并州、河东、河内联成一片,再与蜀王曹操结盟,夹击孙策。
  不久,裴潜、卫觊也追了上来。与他们一直来的还有一些河东人,他们就在蒲坂津的驿舍里合议,反复讨论,商讨方案,最后决定派使者随司马懿去见刘备,其他人各回本郡准备,招集人马,筹集粮草。如果阎温、赵昂配合,那当然再好不过,如果他们不配合,那就杀掉他们,配合刘备取轵关、天井关,打通进入河东和太原的道路。
  王凌、卫觊分别作为并州和河东的代表,跟着司马懿赶往河内,面见刘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