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
  “你——”惊怒交加的纪曼如已经完全忘记了尊卑,一边挣扎一边大喊,“你挟私报复,陛下绝不会饶了你!”
  闻言,宁王刀锋般凛锐的唇角微微向上一勾,然后贴到了她的耳畔。
  “本王忘了告诉你,那个人不但是王妃的义妹,还是当今楚国的皇后娘娘。”
  说完,他蓦然甩开了纪曼如,转身拂袖而去,纪曼如跌坐在地,泪痕未干的脸庞上尽是震惊和恐惧,浑身抖如筛糠,难以止息。
  纪家恐怕是彻底完了。
  朝廷大臣没有一个不知道这件事,所以更加明白其中的厉害,在刑部没有放出任何证据就抓了人的情况下也没有人敢擅自为纪桐求情,另一方面,他们也亲眼见证了宋正鸿是如何从一个远近闻名的活菩萨变成人人喊打的恶犯,这样的反转难保不会出现第二次,因此,以他的政绩和名声来看待这件事显然是片面的。
  或者因为都是抱着这种想法,今日的朝议居然格外顺畅,不到巳时就下了朝,孰料刚出太和殿,薛逢春就急忙迎了上来。
  “陛下,娘娘发动了。”
  楚襄步履一滞,疾声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早说?”
  薛逢春心里也是火烧火燎的,却只能苦着脸解释道:“您去上朝没多久娘娘就有反应了,偏不让奴才来禀报,怕耽误您理事。”
  这世上哪里还有比她生孩子更重要的事?
  楚襄的心晃晃悠悠地悬到了半空中,再难停留半刻,袖子一甩,人已向玄清宫掠去。
  进门时,端着各种产具和热水的宫女正一字排开往引殿而去,楚襄从中闪过,马不停蹄地冲进了寝殿,平时唯美而飘逸的绢纱珠帘都成了拦路虎,不是缠在脚尖就是晃了他的眼,他压着燥火一一扯下,劈开幔帐就来到了床前。
  “兮兮?”
  岳凌兮正靠在床头等待下一波的宫缩到来,见他这个点回来不禁有些诧异,刚想说是不是薛逢春没听她的话偷偷去禀报了,一阵剧痛袭来,令她忍不住抱着肚子叫了出来。
  “啊!”
  楚襄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嗖的一声就断了。
  “是不是疼得厉害?别怕,我在这陪着你,你疼就咬我。”说罢,他又冲外头大吼,“陆明蕊呢?怎么还没过来?她是不是不想要自己的脑袋了!”
  岳凌兮疼过一阵稍稍缓了口气,捏着他的手说:“你别着急,我没事……”
  楚襄紧抿着唇,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柔地擦去了她额头上的汗珠,又吻了吻那张泛白的小脸,心疼之色显而易见。
  陆明蕊在这个时候颠颠地跑了进来。
  “啊,陛下回来了啊?那正好,劳烦陛下扶着娘娘下地走走吧,这样会生得快一些。”
  楚襄瞪了她一眼,旋即扶着岳凌兮慢慢地下了床。
  此时距离阵痛开始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宫缩的间隔越来越频繁,岳凌兮的鬓发都已经汗湿了,衬着雪色娇容,孱弱得令人心疼,偏偏腹部隆起的弧线与身形颇不相称,每走一步都沉得快要坠倒,甚是折磨。
  楚襄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肚子,光是听见那些不绝如缕的喘息声就已经备受煎熬,又看她咬牙走了一圈又一圈,疼的时候靠着他无法动弹,挨过去了就又开始挪步,他的心就像是被撕裂了一样。
  她却还要反过来安慰他。
  “别担心……还不是很疼。”
  怎么可能?她的双腿一直在颤抖,恐怕比当初从山崖摔下来的时候还要疼,只是咬紧了牙关不肯喊出来,怕他着急罢了。
  楚襄心里又酸又痛,却无法言明,只能哑着嗓子道:“好,我扶你再走几圈。”
  岳凌兮看着他那张已经形容不出是什么表情的脸,勉力弯了弯唇,露出一抹安慰的笑,然后继续朝前走去。
  未几,一股半清半浊的水液瞬间浸湿了锦裤,滴洒在光滑的大理石地砖上,陆明蕊见状立刻跑了过来,细细地检查过一遍之后立刻抬头道:“开了十指了,可以生了,还请陛下带着娘娘移驾莲池。”
  楚襄二话不说,抱起岳凌兮就踏进了池子里。
  有了温泉的舒缓,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岳凌兮半躺在晶石莲叶上,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之前他把她扔进来的场景,旋即浅浅地笑了。
  “怎么了?”准爹爹坐在一旁仍然十分紧张。
  “没什么。”她温柔地看着他,眸中微光闪耀,仿佛拥有整片星河,“夫君,我爱你。”
  楚襄被这遗言似的话惊得心脏狂跳不已,连忙伸手抚上她的侧脸,道:“兮兮,我知道你很疼,再坚持一下好不好?听话,别在这个时候放弃……”
  说到最后,恳求和慌乱已经难以掩饰。
  岳凌兮喘了几口气,忽然挺起身体大声呻。吟,脸上血色渐渐褪尽。
  “啊——”
  “兮兮!”楚襄抚摸着她的额头,见她痛苦难耐,猛地转过头吼道,“陆明蕊,快想想办法,不能让她就这么——”
  惊慌失措的话语消失在岳凌兮潮湿的手心之中。
  楚襄感觉到爱妻伸过来的手,立刻反手紧紧握住,却听见她饱含压抑却带着一丝轻快的声音:“他们就要出来了……你去接住他们好不好……”
  准爹爹立刻手忙脚乱地滚去了另一头,然后就僵住了。
  “兮兮,我看见他了……”
  楚襄盯着水下那颗圆溜溜的脑袋,声音喜中带颤,将将把手伸到下方就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紧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子就滑进了他的掌心。
  “生了生了!”
  跪在池边的陆明蕊喜滋滋地喊了一声,然后从僵硬的准爹爹手中接过孩子开始清洗,书凝一边打下手一边高兴地说:“恭喜陛下,恭喜娘娘,是位小皇子!”
  “给我看看……”
  岳凌兮虚弱地抬起手来,陆明蕊立刻把整理好的小肉球放进了她怀里,虽然是皱皱巴巴的,但从五官轮廓来看根本与楚襄同出一辙,她甚是欢喜,忍不住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蛋,他竟然停止了哭泣,冲她咧嘴一笑。
  “呀,小皇子真是聪慧贴心呢!”
  众人难掩惊讶,岳凌兮更是被儿子的举动甜到了心坎里,眼角都泛出了泪花,然而楚襄还僵在那里,仿佛已经石化。
  “啊!”
  岳凌兮一声痛叫,众人再次忙碌了起来,接孩子的接孩子,递参汤的递参汤,那座杵得笔直的雕像也终于有了反应,把手放到爱妻的手里,任她发泄痛楚。
  还有一个小混蛋没出来。
  楚襄半搂着岳凌兮,看她在自己怀中疼得蜷缩起来,忍耐力顿时失控,就在这时,岳凌兮忽然抓住了他的手,泪盈盈地吐出几个字:“夫君,小宝——”
  他瞬间会意,再次手忙脚乱地滚到另一头,接住了第二个孩子。
  因为是双胞胎,所以个头都不大,老二比起老大要更小一些,楚襄只用一只手就轻易地将他翻了个边,一望之下,某个突出的小肉条在水中摆来荡去,甚是滑稽,他却又一次僵在了当场,俊脸微微抽搐,似有爆发之相。
  居然又是个男孩!
  陆明蕊看着脸都绿了的楚襄,捂嘴偷笑片刻,然后故意伸出手说:“陛下,把二皇子交给微臣洗洗吧。”
  楚襄直接往她手里一放,又挨个抽了下屁股,依然难消心头之恨。
  这两个臭小子可把他们娘亲折腾得够呛,他真想狠揍他们一顿!
  然而想归想,护雏的娘亲立刻撑起了虚弱的身体,想看看儿子有没有被亲爹揍疼,却因脱力而倒回了晶石莲叶上,楚襄连忙把她揽入怀中,一遍又一遍地亲吻着她。
  “夫人,辛苦你了。”
  岳凌兮轻摇螓首,旋即挽住了他的颈子,靠在那片宽厚的胸膛上沉沉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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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0章 远走
  皇子们诞生之后,钦天监监正与众属官在外皇城公布了当夜的天文例卜,只见双星镇宫,光芒似彗,乃大吉大喜也,百姓们见了都交头称赞,直道二位殿下是上天赐来的福星,日后必将光耀楚国。
  至于裴元舒、顾玄武、陈其真这帮老臣子则是彻底松了口气,只因他们从太上皇在位时就为皇嗣而担忧,提心吊胆地过了二十几年,唯恐这棵独苗出了岔子,好在楚襄励精图治十余载,眼下终于娶妻生子了,还是一举得两男,开枝散叶已然有了希望。
  上书贺表之余,几乎每个人都明里暗里地替皇后求了嘉奖,显然她的声望又更上一层楼,楚襄看得龙心甚悦,大手一批通通允了,这么一来,御赐的、进贡的还有太极殿那边送来的东西几乎堆满了玄清宫,光是清点就花了好几天的工夫。
  岳凌兮只留下了孩子用的东西,其他的又全部让她们送回了国库里,外臣皆称她贤惠,她却一笑置之。
  旁人不懂但是书凝明白,她的主子根本不稀罕去博虚名,做这些事纯粹是出自本心罢了,边关战事不断,国库吃紧,她当然是能省一点就省一点了,至于得到了夸奖也是无心插柳,总而言之,这些事的受益者最终都是陛下。
  只要能让他省心一些,她做什么都甘愿。
  话分两头,就在楚国上下都沉浸在皇室有后的喜悦之中,西北再次传来了交战的号角声,夷军连夜偷下两座城池,用填满火.药的巨型冲天筒将灵霄关轰塌了一半,楚军伤员剧增,一夕之间耗尽存药,情况十分危急。
  就在军报到达王都的当天,宁王自请离京出战。
  这本来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宁王本就是三军主帅,即便没有这事过完年也该回大营坐镇了,可下午端木筝就进宫来向岳凌兮告别了,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姐姐要随宁王一起去西夷。
  彼时岳凌兮还没出月子,听到这事连忙下了床,连孩子都扔给了书凝。
  “姐姐,现在那边战火纷飞,到处都乱的很,王爷忙着排兵布阵也顾不上你,你何必跟着他辛苦跑一趟?”
  端木筝交袖坐在茶几旁,略施粉黛,精神奕奕,一袭绫罗软裙衬得人温婉又柔和,说出来的话却有披荆斩棘的果断:“兮兮,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我并非一时兴起……王爷他已经向陛下提出申请,在跟西夷交战乃至平定王城之后他都会镇守在那里。”
  此话犹如惊雷一般,将岳凌兮劈懵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是说……你要跟着他定居在那里,不再回来了?”
  “或许吧。”
  端木筝洒然一笑,仿佛过往的苦涩都湮没在那即将到来的新生之中,岳凌兮怔怔地瞅着她,心头五味杂陈,仍是无法接受。
  她原以为命运待她们甚是优渥,从姐妹变成了妯娌,即便国籍不同亦可在一座城里共同生活,守望相助,可谁知这样的日子只是昙花一现,她好不容易越过千难险阻回到楚国,才过了半年,居然又要面对分离。
  可她不能阻止端木筝,因为她知道,她在这里活得并不算快乐。
  思及此,岳凌兮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我们是不是……以后都难以相见了?”
  她是一国之后,又有了孩子要照顾,以后恐怕再难离开这座深宫。
  端木筝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伸出手替她理了理云鬓,温柔地笑道:“怎么会?我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打仗也好维和也罢,总归是要回来复命的吧?你刚生产完没多久,元气未复,切莫胡思乱想坏了身子,否则我走都走得不安心。”
  岳凌兮不说话,泪水却扑簌簌地落了满襟。
  都说坐月子的时候不能哭,书凝见状也急了,不由得低声劝道:“娘娘,王妃这么年轻,又是侠骨丹心,自然是要出去闯一闯的,更何况出嫁从夫,王爷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打仗,她要跟着才好的。”
  这些道理她何尝不明白?
  不仅如此,她更清楚那些端木筝不曾说出口的难处,自从纪桐曝光她的身份之后,连带着端木筝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百姓和朝臣都成了无形的阻力,即便在宁王的镇压之下他们不敢大放厥词,可威胁总是存在,而霍家就是最大的那一个。
  不被父母祝福的婚事维持下去实在太过艰难,所以他们才想逃离。
  岳凌兮知道自己不该再给端木筝增加负担,所以即便难以承受遮遥遥无期的分离也只能咽泪吞下,于是向前伸出玉臂,紧紧地抱住了端木筝。
  “战场上刀枪无眼,姐姐,你要照顾好自己。”
  端木筝噗地一声笑了,挑起秀眉道:“以前我与那些浪人剑客比武的时候你也在场,何曾见过我输给别人?再说了,王爷会保护好我的,我去只是与他过日子,不会参与两国交战之事。”
  “那就好……”岳凌兮喃喃道。
  她生怕端木筝会在家国之间为难,如今见她如此洒脱倒也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