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陆行也不催她,安静地站在温浅旁边,看不清情绪。
  许久之后,直到腿上传来一阵麻意,温浅才咬了咬牙,缓缓往屋里挪去。
  温浅所有的冷静与淡定在看到穿着齐整的盔甲平静躺在床上的人时,尽数散去。把眼前的画面和门口侍卫头上戴着的白巾联系起来,一滴滚烫的热泪从温浅眼里落下,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看着温浅的样子,陆行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一言未发地退了出去,毕竟有些事情他的确不适合插嘴。
  温浅抬手捂住嘴巴,将所有的哽咽咽回肚子里,抬脚又往梨花木大床那里走了两步,缓缓蹲下身,随着她的动作,那些不住涌出的滚烫的泪滴在了躺着的陆景洵脸上。
  躺在床上的人和一个多月前的陆景洵比起来,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似乎只是下巴上的胡渣多了一些,应该是在边关的这些日子忙于打仗,没有时间修理的缘故。
  上次陆景洵出征的时候温浅还在睡梦中,没能来得及与他当面道别,此时竟是她第一次看他穿着盔甲样子,没有了平日里的邪魅,而是多了一股刚毅之气。
  看着看着,温浅忍不住将手伸向陆景洵,轻轻摩挲着他身上的盔甲,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突然间,温浅感受到放在陆景洵盔甲上的手似乎被一股温热包裹住了,触感有些粗糙,却有一种熟悉的安全感。
  她愣了一瞬,抬手擦掉眼睛里的泪水,重新去看床上躺着的人,刚刚还闭着眼睛的陆景洵此时正用他那漆黑的眸子盯着温浅,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泉水,让温浅不自觉就沉浸其中。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对视了片刻,陆景洵从床上坐起身,包裹住温浅小手的大掌却没有放开,问到:“你怎么在这里?”
  温浅觉得今天短短一天自己经历了人生的大喜大悲,看着“死而复活”的陆景洵,温浅想也没想就激动地扑进他怀里,欣喜地说:“你没死吗?真是太好了!”
  算起来一个多月没有讲过温浅了,刚见面温浅就这般投怀送抱,倒是让陆景洵有些意外。怕温浅摔着,他抬手搂住温浅的腰,声音里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无奈和宠溺:“谁告诉你我死了?陆行吗?”
  温浅这才反应过来,好像的确是没人对她说过陆景洵已经死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在看到门口侍卫头上的白巾之后先入为主脑补出来的,她顿了顿,从陆景洵怀里退出来,问到:“既然你没事,那门口那些穿丧服的侍卫是怎么回事?”
  陆景洵轻轻笑了笑,却在看到温浅又脏又破的衣服时愣住了,片刻后他沉着声音说:“这些等等再跟你解释,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来这里,还有是怎么弄得如此狼狈的?”
  看了眼陆景洵此时并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温浅用空着的那只手撑住床榻,有些费力地站起来,一眨不眨地和陆景洵对视,开口道:“你是跟我爹爹有恩怨吧,而且是因为老南安王。”
  这句话不是问句,而是十分肯定的语气。
  第29章 原委
  温浅话音落下,陆景洵紧紧盯着温浅,抿着唇没有说话。除了两个人浅浅的呼吸声,整个昏暗的房间里诡异而安静。
  温浅既然决定来,就没打算将她爹爹的计谋瞒着陆景洵,不过她心里对于陆景洵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也没有底。
  她微微垂了头,没再和陆景洵对视,而是将视线投在陆景洵胸前闪着冷光的盔甲上,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你千里迢迢跑到上关城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么一句话顺便质问我和你爹的恩怨?”陆景洵的语气并不好,温浅一身狼狈的样子让他觉得心疼,而这些心疼的情绪令他烦躁。
  温浅听着听着就觉得有些委屈,她重新抬起头盯着陆景洵,下意识地反驳道:“不是的。”
  她的眼里还有刚刚没有擦干净的泪花,在越来越暗的屋子里看起来竟像夜空中的星星,此时倔强地抬着头的样子看上去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想要怜爱。
  陆景洵握着温浅的那只手紧了紧,咽了口唾沫压下心里那股子邪火,才说:“那是为了什么来?”
  脚上破了皮的水泡此时一抽一抽地疼,加之还发着热,脑袋昏昏沉沉的,温浅没由来地就觉得自己做的这一切很傻,陆景洵此时好好的样子根本不像是需要她多此一举,她是傻了才会遭那么多罪跑来这种鬼地方,说不定还会被陆景洵在心里当成傻子一样嘲笑。
  越想越气,这半个多月来的负面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温浅用劲挣脱陆景洵的手,往后退了两步,神色复杂地看了陆景洵一眼,转身往门口走去。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陆景洵只知道温浅看自己的那一眼里包含了失望、无奈和自嘲,她觉得温浅正在一点点远离自己,从人到心。他心里有个声音无比清晰地大喊着:“留住她,不然她走了就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没有犹豫,陆景洵站起身几步追上温浅,从背后将她拥住,将下巴搁在她肩上,放软了声音唤她 :“阿浅。”
  陆景洵觉得自己是真的放不开怀中这个姑娘了,这一个多月白日里忙得根本没什么时间想起她,却每每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梦到自己将她压在身下,亲吻、抚摸着她白皙如玉的皮肤。
  被禁锢住步子的温浅下意识地挣扎着,恶狠狠地说道:“陆景洵,你放开我!”
  可陆景洵就像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地抱着她,唇轻轻贴着温浅耳边:“嘘!阿浅乖,小声点。”
  因为贴得太近,陆景洵吐出来的气尽数喷在了温浅脸上,一瞬间温浅觉得浑身像是过电一般,微微颤栗着。
  这种不受自己控制的陌生感觉令温浅面红耳赤,她恼羞成怒地直接抓起陆景洵搭在自己小腹上的手,没有犹豫使劲咬在了他手腕上。温浅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可是被咬的那个人却连哼都没哼,仿佛被咬的不是自己一样,另一只手依旧牢牢地搂住自己。
  觉得无趣,没多久温浅就松了口,可是依旧能看见陆景洵的手腕上留下了一排整齐鲜红的牙印。
  感受到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陆景洵才开口说到:“解气了?”
  怀里的人没有搭话,陆景洵便继续道:“可以跟我讲讲为什么来这里了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边说边松了禁锢在温浅腰间的手,滑下去重新握住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将温浅牵到床榻边重新坐下。
  刚刚发泄了一通,温浅也冷静了不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原委告诉陆景洵,于是开口说到:“我之前在我爹爹的书房外不小心听到他跟另外一个人的谈话,说要派人来取你的性命。”
  一句话,陆景洵就已经猜到了这件事的原委,温浅为了救自己,背着她爹千里迢迢来上关城给他送信,一路上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陆景洵心里说不动容是假的。
  他抬手摸了摸温浅的头,却在收回手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她的额头,被这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
  “发烧了?”
  温浅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身伤病了,心里盘算着一定要让陆景洵记住自己的恩情好好感动一把,免得以后在自己面前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于是故意吸了吸鼻子,略带着点哭腔地说:“昨晚上赶了一夜的山路,可能被冻着了。”
  说罢,温浅抬眼看了看陆景洵微闪的眸子,继续道:“脚上磨了很多泡,现在还破皮了。”
  果然越听陆景洵的眉头就皱得越深,刚要开口,就听房门被轻轻扣了三声,接着陆行走了进来。
  陆行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陆景洵和温浅紧握的手,说:“王爷,属下有事禀报。”
  通常有什么事陆行都是直说,估计今日是顾着温浅在这里才故意说了声“有事禀报”。陆景洵看了温浅一眼,丝毫没有要避讳她的意思,对着陆行说:“无妨,有事直接说吧。”
  “是。藏在我们军营中的内奸在得知您‘去世’的消息之后果然按捺不住了,偷偷摸摸地打算给胡狄通风报信,不过已经被我们的人抓住了。”
  听了陆行的话,温浅瞪大了眼睛看着陆景洵。
  感受到温浅的视线,陆景洵只是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先等等。复而继续问陆行:“他的信送出去了?”
  “我们是按照计划等他将信送出去后才抓的他。”
  陆景洵微微颔首,说:“那明天继续按照原计划进行就好。”
  陆行示意自己知道了,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将房门带上,重新把空间留给了他家王爷和王妃。
  陆行前脚刚把门带上,温浅就忍不住问陆景洵:“你装死?”
  陆景洵轻笑一声,没有回答温浅,而是松了她的手,起身往偏厅走去。温浅见状,也跟着起身想要跟上他,谁知陆景洵停了脚步转头说:别动,在这儿坐着等我。”
  “哦。”温浅乖乖地坐了回去,不过坐回去后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听陆景洵的话,忍不住鼓着腮帮子在心里吐槽自己。
  陆景洵倒是回来得挺快,不过手里稳稳地端着一个盛满水的木盆子,和他身上这套威风凛凛的盔甲怎么看怎么违和。
  不知道陆景洵要做什么,温浅呆呆愣愣地盯着他,见他将盆子放在了床旁的木架上,将一张白色的帕子打湿拧干后,拿在手里向自己走了过来。
  陆景洵在温浅面前蹲下,将帕子展开,替她擦去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上的污渍,边擦边回答温浅刚刚的问题:“其实事情的始末和猜想的差不多。我这几年一直在调查你爹,因为我怀疑我爹当年蹊跷地死去和他脱不了干系。”
  可能是因为陆景洵从来没做过这种伺候人的事,下手没轻没重的,温浅被他手里的毛巾捂得有些难受,想挣扎却偏偏被陆景洵固定住了脑袋,根本动弹不得。
  陆景洵却沉浸在那些他心里埋藏了很多年的仇恨里,丝毫没有察觉到温浅的不适。
  将温浅的脸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面前的小姑娘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白皙可人,陆景洵这才接着说:“我一直在调查当年的事,包括上次陪你回门的时候。不过估计打草惊蛇了,你爹似乎想杀我灭口。”
  想到什么,陆景洵掀起薄唇嘲讽地轻笑一声:“在我出征之前陆行就已经查出那次我们遇刺,也是你爹的手笔。”
  陆景洵前面说的一大段话温浅心里有数,虽然有些细枝末节自己没有猜测到,听过之后也没多吃惊。不过这最后一句话让她忍不住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句话来。
  她记得那次刺杀他们的那些人似乎有想过要对她下杀手的,如果那是爹爹派来的人……
  温浅不敢再往下想了。
  陆景洵看了眼温浅的表情,随手将手里的毛巾扔在一边,把架子上的那盆水端到温浅面前,说:“来上关城之后,我们跟胡狄交过几次手,每次对方似乎都能事先知晓我们的战术,虽不至于死伤惨重,但是却有不少兄弟在这几场仗中牺牲了。”
  “所以我和陆行留了个心眼,于是今天的一场仗我便将计就计,假装重伤不治而死,果然我们军营中的奸细按捺不住漏出了马脚。”
  温浅咽了口唾沫,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你早就知道了我爹派人和胡狄勾结,想要杀掉你?”
  “你来之前不知道,但我隐隐猜到了。”陆景洵边说,边要去脱温浅的靴子。
  刚刚听温浅闹着说自己的脚磨破了疼得不行,陆景洵还以为她是故意夸大其词,此时脱掉了她的靴子,他才知道温浅这一路上吃的苦受的罪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温浅还在消化陆景洵说的一番话,待陆景洵已经将她靴子脱下来后才反应过他在做什么,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血肉模糊的脚,和自己以前的纤纤玉足比起来实在是没法看,连忙慌乱地往后缩。
  察觉到温浅的动作,陆景洵握住她脚踝的手轻轻用力,没能让她如愿。
  第30章 偷吻
  太阳已经完完全全从山头跌落了下去,陆景洵的屋里没有点灯,空荡荡的屋子被黑暗笼罩着,温浅根本看不清楚陆景洵的轮廓,朦朦胧胧的,像她看不清楚自己的心一样。
  温浅的脚伤成这个样子,自然没办法再放进热水里泡着,陆景洵只好将刚刚随手扔掉的帕子重新捡回来,在清水里洗了洗,拧干后,一手握住温浅的脚踝,一手轻轻地替她清理伤口。
  昨晚温浅跟着何海靠这一双平日里没走过什么远路的嫩足翻过了一座山,加上脚在鞋子里闷得太久没有及时处理,有些地方已经有些化脓了,陆景洵的帕子刚一碰上去,温浅就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在战场所向披靡从没怕过什么的陆景洵在那一瞬间手忍不住轻颤了一下,但是温浅脚上的伤口必须清理干净,不然会更严重,放柔了声音轻哄到:“乖,忍着点,我尽量轻一点。”
  陆景洵这句话果然成功地分散了温浅的注意力,温浅抬手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陆景洵,我觉得一个月不见你好像不一样了。”
  声音很小,但陆景洵还是听见了。他哼笑一声,手上的动作没停,问到:“哦?那你说说我哪里不一样了?”
  温浅的脑子里闪过她刚嫁进南安王府时和陆景洵相处的画面,还没反应过来心里的话就直接说了出来:“你现在好像有了人性。”
  陆景洵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他抬头没好气地瞪了温浅一眼,说:“我看你是有受虐倾向吧,非要人骂着你才舒服?”
  温浅垂了眸子,小声反驳道:“才不是。”
  陆景洵懒得跟温浅争辩,低头仔仔细细地替她清理伤口。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陆景洵低下头后,温浅的视线正好落在他的头顶,就这样呆呆地看着。沉醉在陆景洵的温柔中,温浅觉得自己心似乎跳得越来越快。
  不知过了多久,陆景洵将温浅的两只脚都擦洗干净,又小心地涂了些药膏,抬起头去看,不知小姑娘什么时候已经歪头靠着床沿睡着了。
  微微凑近,感受到小姑娘清浅香甜的呼吸,陆景洵没有犹豫,低头含住了温浅微张着的嫣红色的唇瓣。
  感受到唇上温热的触觉,温浅睁开惺忪的睡眼,就看到下一刻陆景洵撑着床沿站起了身。
  迷茫地眨眨眼,温浅开口叫了他一声: “陆景洵。” 因为躺着的缘故,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但是却十足地魅惑。
  刚刚因为偷亲,此时耳朵有些隐隐发红的陆王爷听到温浅叫自己的名字,有些不自在地偏头去看她,用眼神询问她要说些什么。
  温浅直起身子,清了清嗓子,说:“陆景洵,其实在好多好多年前我们就见过面,你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