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如果当初遇见的是这样的酒吞童子,时雨自己都不确信,能否再与他熟悉起来,像现在这样,能够自如地交谈。
  “这家伙废话太多了。”她沉默的视线,让酒吞童子误以为是一种责怪,不禁低声道,“你的手下在她手中吧,那么,直接打上门去抢回来好了。”
  时雨轻微地眨了下眼睛。
  酒吞童子慢慢走近,补充道:“不用担心。……我会帮你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比时雨要高出半个头,少年特有的修长身形进一步抽长,散乱衣襟下流畅的肌肉轮廓也开始逐渐分明加深,他略略阖上眼睑,那一汪深紫色被掩去一半,露出的那一部分色泽深沉,他轻声问:“你还有几个……这样的‘同伴’?”
  “青行灯是最后一个了。”时雨有些不明所以地回答。
  “我帮你把她救回来。”酒吞童子扯开嘴角,那弧度看起来狂放而热烈,“然后,就轮到你了。说好的吧,你要帮助我成为大江山的鬼王。”
  时雨第一次看见酒吞童子这样认真的模样,他在讨要一个承诺,或者说在确认着时雨之前所说的那番话。
  “……嗯。”明明是一开始就打算好的事情,但在他这样郑重的视线下,时雨却觉得这声应和说的有些艰难、有些迟疑、有些莫名地……心惊肉跳。
  第64章
  事情的发展开始变得有些失控了。
  时雨木着脸跟在酒吞童子身后,看着他大杀四方一路闯进了络新妇的势力范围, 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硬要说的话, 感觉就是将原本的一路冒险升级打小怪最终打倒boss(络新妇)然后拯救出公主(青行灯)的冒险路线,变为了直接倚靠强力输出一路推平直接到达最终boss面前的感觉。
  其中省略了多少时间和事件!关键是她跟酒吞童子很熟吗?这样麻烦人家她感觉很不好意思啊!为什么感觉自己像是吃软饭的一样!
  时雨心中有一肚子的槽点想吐, 但面对酒吞童子时, 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家伙还真是很卖力呢。
  络新妇手下算是这大江山早期形成起来的一股大势力了, 忠诚于她的妖怪不知几何, 在被时雨激怒之后, 她确实也派遣了诸多强手前来攻击,但不仅全部都被酒吞童子独自解决, 而且还反被一路打了进来,这下她的反抗就更加疯狂与歇斯底里了。
  时雨都数不清楚从他们原来的地方到络新妇所在的这片山峰这段路上,前仆后继到底倒了多少个妖怪。酒吞童子全身都已经被凝结的血液笼罩着, 血红瘴气围绕周身,配合着那双锋芒毕露的深紫瞳眸, 看起来完全就像是从地狱归来的极恶之鬼, 光凭眼神就能让不少妖怪惊惧恐慌, 乃至直接失去战斗意志。
  时雨自己都不太理解他为什么会为了一件根本事不关己的事情做到这种地步。难道真的是为了她之前的承诺吗?虽然说时雨已经同意, 在这件事情结束之后就正式成为他的属下, 辅佐他成为大江山的百鬼之主, 那么在名头上,小弟出事让老大帮自己讨回公道,也是很正常的事。
  但是,已经见识过他对于那群哭着喊着要跟随他的妖怪们的恶劣态度, 时雨也实在无法自欺欺人……他根本不是那种爱护手下的首领好吗!
  无法把握到酒吞童子的想法,使得时雨对于酒吞童子的仗义出手,既觉得感激,同时也产生了一股深深的不安。
  “你在发什么呆?快跟上。”酒吞童子解决了最后几只拦路的妖怪,转过头,有些疑惑地打量着站在原地傻傻不动的少女。
  他的身高已经完全超过了时雨,因频繁激烈的战斗而破损的衣衫下是充满阳刚之气的强壮躯体。蓬松的长发因为沾染了鲜红血气而有些潮湿地披散在身后,尖尖的长耳因此凸现出来,为他深邃俊美的脸庞添上一丝非人的异质感。
  时雨不得不感叹一句,酒吞童子真是天生属于战场的妖怪,他在战斗之间接连不断的突破与进步,是他们能够如此顺利地闯进一个势力庞大的妖怪的大本营的最大依仗。
  虽然凭借着占卜之印和预知,时雨也能给予他一些帮助,但不可否认的,如果没有酒吞童子,光凭时雨自己还有手下的式神们,是绝对无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达到这种堪称辉煌的战果。
  即使曾经森之乡和奴良组两大妖怪势力中待过不短的时间,时雨也从未见过像酒吞童子这样的妖怪,虽然不像大天狗冷静孤高、也没有奴良滑瓢的洞察人心与宽容,但他也有着自己独特的人格魅力。
  那在战斗中一往无前的霸烈气势、每一刻都比之前要更加强大的强悍气场,使得战斗时的酒吞童子就如同战神的化身,对于天性崇尚强大与暴力的妖怪们来说,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光是这几天在战斗过程中中途叛变络新妇,直接变成酒吞童子脑残粉的妖怪,时雨也见过不少。
  因为之前酒吞童子已经变向对时雨宣布了自己的野心,时雨也就干脆劝说他收下那些投诚的妖怪,让他们先行去南边的方向汇合。如果这一战成功的话,接连踩着巫蛊师与络新妇上位的酒吞童子,绝对会吸引到大量前来投奔的妖怪,到了那时候,他们就可以着手组建势力了。
  走到酒吞童子身边的时候,时雨看见酒葫芦从他肩上探出身体,冲她咧了咧嘴,那张布满利齿的嘴巴仿佛通往另一个空间一般,显得深不见底,这些天不知道它吃下了多少被酒吞童子击杀的妖怪,但除了身形略微变得凝实了一些之外,体型并没有发生变化。
  现在的它,挂在酒吞背后的时候,除了那张巨大的嘴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真正的葫芦一般,表面光滑略微泛着白。大部分时候都懒洋洋地并不动弹,只会在酒吞童子背后受到袭击的时候,冷不丁张开嘴,将猝不及防的敌人直接吞进嘴里。
  “累了?”看着她有些迟缓的动作,酒吞童子并没有急着继续前进,略微皱了下眉之后,他低声问了一句。
  “不累。”时雨摇了摇头。这几天跟在酒吞童子身后,她根本没有什么出手的机会和必要,如果这样都喊累,那么也实在太过娇气了。
  更何况……时雨抬头看着头顶近在咫尺的漆黑建筑,目光中透着些许凝重:“走吧。看来前面就是络新妇的巢穴了。”
  络新妇手下的妖怪很多,但最忠诚、也是最受她信任的,几乎全部都是蜘蛛妖怪。这大概与她变成妖怪的经历有关。透过造型独特的漆黑建筑,时雨可以看到许多密密麻麻的长腿拖着肥大的腹部在里面爬行。
  对于那种黑乎乎毛绒绒的蜘蛛妖怪,时雨说不上有多害怕,但生理性的厌恶还是有的。一想到要进入充满蜘蛛妖怪的地方,她就忍不住有点心里发虚。
  “酒吞,一会进去的时候要小心。”她语气慎重地对酒吞童子说,“络新妇应该就在里面等着我们了。我的同伴青行灯也在里面,她很好认。如果你一会见到一身青色而且还骑着一盏灯的漂亮女人,那就一定是她了,小心不要误伤。”
  酒吞童子瞥了她一眼,想了想,说:“知道了。你在外面等着吧,我很快就会出来。”
  说完,他就大步朝着络新妇的巢穴走去。那脚步迈的毫不犹豫,仿佛眼前的这道漆黑壁垒连着里面的络新妇对于他来说都不过如此,甚至都不需要加以重视。
  “等等!”时雨连忙追了过去。明明需要拯救同伴的是她自己,时雨还没厚脸皮到让酒吞童子代劳到如此地步、自己却只躲在外面看。
  但下一刻,她往前迈的脚步,就被一道深红的气流缠住了。
  时雨皱着眉朝下一看,沿着红色气流一路望去,就见到一只落在地上的葫芦。
  它没有眼睛,时雨却觉得自己好像被牢牢盯视着,那种诡异的被一只葫芦虎视眈眈的感觉让她有些无语。
  “鬼葫芦?让我过去。”时雨加重嗓音,她知道鬼葫芦听得懂。
  然而,那只葫芦闻言还是一动不动,毫无动静,就好似一只真正的死物,对于时雨的话语完全没有做出反应。
  “鬼葫芦!”时雨有点生气了,她挥手一道星光斩断了缠住她的气流,正要迈步,却发现一大团红色的气流扑面而来,手、脚、以及腰部,都被牢牢缠住,变得动弹不得。
  时雨有些生气地挣了挣,发现虽然缠绕住她的气流显得很柔软,但实际上非常难以挣脱,虽然没有像初次相遇时那样侵蚀她的肌肤,但那种感觉还是相当糟糕,在发现挣扎无果之后,时雨黑着脸喊了声:“白狼!”
  白狼的身影默默出现在时雨身后,因为一路上并无用武之地的缘故,她隐身护卫在时雨身后,防止她被卑鄙的妖怪突然袭击。
  但现在……
  她有些犹豫的视线在鬼葫芦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自己的主人身上。
  “白狼!”
  时雨有些恼怒地加重语气喊了一句,狼耳少女顿时就乖乖地走上前,握惯了弓箭的右手抬起,指甲尖锐伸长,小心地准备挑断时雨身上的枷锁。
  但在那一刻,鬼葫芦突然吐出一团红色瘴气,在空中爆开,散成一大片之后冲着白狼西袭去。
  白狼反应快捷地后退,一边躲避着鬼葫芦的攻击,一边展开反击。
  他们在一旁有声有色地斗开了,时雨却黑着脸被尚有余力的红色瘴气困在原地,没过多久,她就听到原本属于络新妇的漆黑巢穴中传来一阵爆响,在一阵阵冒气的黑烟中开始渐渐崩塌。
  无数漆黑的密密麻麻的小黑点从倒塌的巢穴中奔涌而出,朝着四面八方散去。时雨光是看着身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中忍不住透出惊异——络新妇死了吗?
  在那巢穴的上空,时雨看到了青行灯的踪影。一身华贵和服的少女斜坐在行灯长柄,雪白修长的双腿优雅地交叠,久违地露出一副凛然冰冷的模样。
  而她的对面,酒吞童子站立在一根尚未倾斜的柱子顶端,两个妖怪奇怪地处于对峙状态,气氛莫名有些紧张。
  正当时雨感觉莫名的时候,朝着她这个方向用来的一群蜘蛛突然重叠拱起,在一片漆黑光芒之中化作了一道恐怖而艳丽的身影。
  下半身是巨大蜘蛛,而上半身却美艳惊人的女人愤怒地扬起长眉,瞪视着时雨的眼神冰冷而狠毒:“你们……真的惹怒妾身了!”
  第65章
  络新妇自有意识以来第一次陷入爱河,就致使自己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她被深爱的情人出卖, 因此遭到了领主的残酷惩罚。
  她永远也无法忘记, 被囚禁在那个漆黑的箱笼里,那无数狰狞的眼睛在身上攀爬啃咬时心中宛若藤蔓般不断翻滚的痛苦与惊悸。她甚至能听见那个出卖了她的卑贱男人在对着她名义上的丈夫乞怜摆尾, 他们用恶毒的语言侮辱她, 然后一同发出解恨痛快的笑声。
  无法排解的怨念使得她死后成为妖怪, 疯狂地报复了一切伤害自己的人。她离开了生养自己的土地, 来到妖怪聚集的大江山, 尽管实力不断增强,手下依附而来的妖怪越来越多, 她的内心,却始终感到抑郁难平。
  直到那天,凭空出现的那道清幽身影落到她的面前, 络新妇再一次体验到了当初在人群中惊鸿一瞥后一见钟情的感觉。但与那次不同的是,这一次, 使她怦然心动的, 不再是肮脏低贱的男人, 而是同样与她同样美丽、洁净、柔软而温暖的女人。
  以强硬的态度回绝警惕的下属们关押的请求, 络新妇好好安顿了突兀出现在她大本营的妖怪。那精致无暇的容貌、纯净而略带清冷的气质令她愈发想要亲近, 甚至内心私下觉得这是上天赋予自己的珍宝。
  但这些妄念, 却很快被清醒过来的妖怪打破。
  她自称为青行灯。醒来的妖怪有着一如想象中一般充满魔力的浅色瞳眸,尽管妖力强大,神色之间却又仿佛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女孩儿,神秘气质中透着股惹人生怜的青涩。
  络新妇以狂热而珍惜的态度对待她, 但青行灯醒来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离开这里。
  她要去寻找自己的主人。
  青行灯提起主人时,眼中自然流露的亲昵与甜蜜,使得络新妇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对于能够独占青行灯的所谓主人生出了杀意。她狠下心对青行灯进行了禁锢,一边又耐心地温声安抚着她,自怨自艾地述说着自己的倾慕与寂寞。
  尽管青行灯的实力完全超乎外表的强大,但毕竟经验不足,在络新妇又哄又骗、软中带硬的种种手段之下,还是稀里糊涂地被她暂时留下。
  络新妇原本就打算暗中寻找青行灯口中形容的主人,然后悄悄杀掉。但她也没想到,自己还没出手,那个妖怪就自己送上了门来。
  那是只气息微弱的娇小妖怪,如果青行灯事先形容过,她身上又附带着的微弱的青行灯的妖气,络新妇根本就认不出来。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络新妇的一丝灵魂附身在属下体内,借着它的眼睛,挑剔地将对方上下打量一番。虽然没有青行灯优雅成熟的身段与精致面容,但这只斜带着面具的女妖身段纤细柔韧,暴露在外的肌肤如同雪一般洁净白皙,漆黑的星眸带着股与青行灯有些相似的悠远神秘意味……同样的,非常符合络新妇的品味。
  原本心中炙热滚烫的嫉妒之火略微平息,络新妇消去了杀意,甚至打算将她带回自己的巢穴好好亲近,这样的话,青行灯也不需要为了寻找自己的主人而弃她而去了吧。
  但随着观察的加深,络新妇突然发现,这个妖怪似乎……相当风流!她不仅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英姿飒爽的狼妖,甚至还与另外一个强大的男性妖怪眉来眼去!
  那个男妖,如果没认错的话,应该就是大江山南部最近声名鹊起的那个叫做酒吞童子的妖怪!
  络新妇万万没有想到,已经有了像青行灯这样完美的妖怪,这个家伙居然还不知足,简直可以称得上贪得无厌!
  原本心中略微的喜爱顿时又转化为浓烈的杀气,导致她被护着那妖怪的狼妖发现了踪迹。
  之后发生的事情,堪称络新妇的噩梦。
  不知道那个酒吞童子是哪个旮旯里蹦出来的妖怪?这强得也太过分了吧!络新妇花费百年的时间一步步打造出的庞大势力,几乎在几天之内就他一妖摧毁,甚至还被直接打上了她本体所在的巢穴!
  而直到真正与酒吞童子面对面地相遇,络新妇才知道为什么之前自家的下属在这个妖怪的面前,会显得那般不堪一击。
  从他出现以来,与大批妖怪战斗时的场场连战连胜,使得他的气势仿佛没有极限般地往上攀升。
  无底洞般的潜力以极限的速度兑现为真正的力量,乃至于一路走来,他身上不断抬高仿佛要压制一切的霸烈气魄,就连见多识广的络新妇都感到心惊。
  力量、速度、体力与耐力都堪称顶尖,明明没有什么特殊的手段,却凭借着最原始与暴力的手段一路碾碎无数挡路的妖怪,就连严阵以待的络新妇,在他面前,竟也没能撑住多久。
  她最擅长的万蛛噬心,在他的面前却显得如此不堪一击,甚至连手都不需要动一动,原本围绕在他周身的红色瘴气将前仆后继的蜘蛛群全部吞没。
  最终,她辛苦经营的巢穴被酒吞童子毁于一旦,就连自身也难保,好不容易借着化身小蜘蛛逃了出来,络新妇一眼就看到站在山坡上被红色绳索束缚着的时雨,顿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但她还没得及动手,就见到了令她心碎的一幕。
  青行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了出来,她快活得像一只被放出笼的雀鸟,一个旋身,从行灯长柄上落下,兴奋地扑进了那个妖怪怀里。
  “小~主人~~妾身好想你!”那张完美无瑕的脸蛋上露出络新妇梦中才能见到的甜蜜撒娇般的表情,她亲昵地用自己雪白柔滑的脸颊磨蹭着那妖怪的侧脸,即使蹭到的多是冰冷的面具质感,也毫不在意。
  “青行灯!”历经了这些天的艰辛,终于将落入式神副本时失散的自家式神全部找了回来。面对久违的青行灯的撒娇,时雨也忍不住露出了舒心的微笑。
  “哦呀~这是在玩什么?”仿佛现在才发现了时雨身上的束缚,青行灯惊讶地叫了一声,好奇地伸手触碰着时雨一只手腕上的那圈红色,但她雪白修长的指尖在触碰到的一瞬间,就被毫不留情地弹开,食指内侧露出一片焦痕。
  “鬼葫芦!”时雨皱着眉呵斥了一句,眼见鬼葫芦还是在装死,她终于换了一句话,“酒吞童子!”
  “啊?”酒吞低沉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响起。时雨略微偏过头,就见到他不知何时也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后。那双沾染血液的手垂在大腿的两侧,因为之前的战斗,他的周身沸腾的血液尚未平息,越是靠近时雨,就越让她感到一阵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