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因为郑小瑶吸引的注意力多,所以观众往她们配角身上放的注意力也就比其他节目多。这么一瞧过去,有个跳配角的小姑娘脸生,但长得不错,跳舞的样子更是吸引人。和郑小瑶不是一类的,脸蛋雪白,嘴唇微红,看多了郑小瑶那样的,只觉得清纯耐看。瞧她一笑还有小梨涡,便感染得人也跟着笑起来。
  观众席里也有不是全程严肃脸的,交头接耳几句,讨论的都是台上的女演员。蒋珂吸引了人的注意力,便有人交头接耳小声问:“你看你看,那个笑起来有梨涡的姑娘,文工团新招的吗?”
  “没见过,应该是吧。”
  “看起来还不错,跳得也不错。”
  “不过我还是觉得郑小瑶跳得比较好。”
  “新来的嘛,跳成这样不错了。那么多配角,就看到她。”
  观众席里有的小小反应,落在周老师和夏团长的眼睛里耳朵里,也就更加肯定了周老师对蒋珂的判断。周老师在郑小瑶的这出剧目开始后,就特意去观众席坐下来观看了一番。主要是之前只对蒋珂的资质和功底十分肯定,但不知道她具体在那么多人观看下上台表演是什么样子。这样一看,还是不差,甚至可以说相当好。即便郑小瑶那么光彩夺目,她也还是冒了出来。
  等剧目快结束的时候,周老师提早一点回去了后台,看到叶湘和于怡姗并两个文工团的老兵躲在天桥上头看观众席上的人,便呵斥了一句:“看什么呢?被下头领导看到了影响多不好。”
  叶湘和于怡姗并两个老兵被训得闷声,忙点点头散开忙去了。
  等着舞台上的音乐到了尾声,周老师看着报幕员上去报幕,等到蒋珂跟着一群舞蹈演员出来,便上去鼓励表扬了一下大家,然后拉了蒋珂到一边说:“为了你,我特意去看了,舞台表现力和感染力都很好。这也更加证明了,我没有看错人,你值得好好培养。”
  一场表演下来受到了教导员的肯定,蒋珂当然是高兴的。她眼睛亮亮地看着周老师,说:“您满意就好了。”
  周老师当然满意,但心里也有好奇,还是忍不住问了她:“我能看得出来,你好像很有舞台经验,看起来也很老道,以前经常上台表演吗?”
  蒋珂被周老师问得愣了一下,每每被人问及到敏感问题,她都会以敷衍的方式回答。她不太会说谎,但还是选择说谎,笑着道:“也没有什么舞台经验,就是在胡同里,没事儿给大爷大娘们跳跳舞。她们平时闲得没事,喜欢看。可能,就练出来了吧。”
  周老师听了点头,“那你是真的天赋过人了。”
  蒋珂低头抿抿唇,耳根微微有些发烫。
  周老师跟她说完这些之后,又多肯定和鼓励了她两句,便忙自己的去了。
  等她们说完,蒋珂回去化妆镜前,郑小瑶已经换下了演出服卸好了妆,接的大长辫子假发也拿掉了,现在正在梳头。看到蒋珂的身影出现在她镜子里,她便一边梳头一边开口问:“周老师又夸你了吧?”
  蒋珂去郑小瑶旁边坐下来,因为她跳的是配角,就打了一层薄薄的粉底和擦了一点口红,其他的并没化什么,不像郑小瑶眼影打得眼窝乌黑,嘴唇通红,所以也就不需要多费心思卸妆。
  她拿卫生纸直接擦了嘴上的口红,看向郑小瑶,说:“鼓励了一下。”
  郑小瑶梳了个马尾辫,头绳一头咬在嘴里,手指捏着另一头往辫子根部绕。蓝色的头绳,绕了三圈,然后系个活扣,便把辫子扎了起来。
  就算表演完了她们也不能走,还要留在后台帮忙搬搬道具,或者帮忙给别人化化妆。
  说来这事情也奇怪,这两天蒋珂和郑小瑶在排练厅和练功房并不显得多熟络,但吃饭的时候却都是坐的一张桌子。蒋珂先坐下,郑小瑶到了饭堂打好饭便会找她的桌子,通常都是在角落里。相反也是一样的,蒋珂会找到郑小瑶吃饭的桌子。
  也就这两天蒋珂才发现,其实之前郑小瑶大多时候都算是独来独往。别人说她高傲,她确实也是真高傲。
  这件事对蒋珂和郑小瑶没什么影响,两个人不算亲近也不算疏远,普普通通就那样。她们也都有一个特质,无所谓别人给她们投过来什么眼光,背地里又说了她们什么坏话或者八卦。她们跳自己的舞,吃自己的饭,走自己的路,睡自己的觉,看起来格外特立独行。
  蒋珂觉得,有这么个人陪着她,两个人一张饭桌上默默无声地吃饭,一个练功房里练功跳舞,一个排练厅里剧目。不拿彼此当敌人,却又暗暗较劲,会互相比较嫉妒但不生恶毒心思,是一种不坏的感受。有时有个人光明正大咬着你跟你处处比较,其实也是一种动力。
  而郑小瑶之所以谁都瞧不上只瞧得上蒋珂,并且不再遮掩自己对她的忌惮与嫉妒,一方面是因为她跳舞真的好。而另一方面便是,她竟然拒绝了安卜。第二个方面是她最没想到的,她那天早上基本就认定了蒋珂会和安卜偷偷摸摸地开始谈恋爱。她还纠结犹豫挣扎过,要不要去告诉政委。
  挣扎了一天的结果还是不出卖自己的良心良知,只自己吞掉那口苦水。但也就在同时,发现事情并没有向她预料的方向发展。结果很明显,文工团的其他人也都看出来了,蒋珂和安卜三个人脱离了开来。她在诧异中坐去了蒋珂那一桌,目的是为了弄清楚怎么回事。她再高傲,在这件事上有时还是卑微。
  在得知了蒋珂并不喜欢安卜后,她说不大清自己心里的滋味。自己藏在心里藏得那么深的一个男人,结果人家小姑娘根本不稀罕。她目光灼灼,盯的就是她文工团一姐的位子,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然后弄得她也开始怀疑起来,这个小姑娘一点都不稀罕的男人,真的值得她这么喜欢?
  其实早上在安卜承认了喜欢蒋珂后,郑小瑶就对安卜已经有了死心的想法,后来在饭桌上再看蒋珂的样子,听她说喜欢就去追,自己对感情的事没兴趣,忽然心间便豁然开朗了一样。她本来觉得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其实也就是两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事。
  再又说,本来这样的事情就是蒋珂和郑小瑶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做什么都较劲都不服输,两个人之间默默较量,谁都没去影响。
  但是,总归还是有人受到了影响的。小的譬如刘兰翠,她想吃饭的时候跟蒋珂一起,但看到郑小瑶就缩头退步了,大的譬如安卜。
  他吃饭的时候使劲咬馒头,夹了咸菜在稀粥里搅得粥汤乱溅,然后拍下筷子来气得翻白眼。
  施纤纤笑得喝稀粥都要呛到,她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她说过了不管他们之间的事就真的不再管,只在心里默默为安卜点了一支蜡烛,然后幸灾乐祸。
  昌杰明倒是忘了自己的保证,说过不提的两个人都提了,同样幸灾乐祸,说:“安干事,有意思嘿,她俩凑对,没你啥事儿了。”
  第41章
  世界上最尴尬的事大概就是被自己拒绝的人和拒绝了自己的人走得近起来, 以至于自己想接近喜欢的那个人再做点什么,都厚不起脸皮过去。
  每次安卜看到蒋珂和郑小瑶之间总是早他一步的凑在饭桌上,就憋得脸色铁青,抿着一口气找另外的桌子和昌杰明施纤纤坐下来没好脾气地吃饭。
  施纤纤把他当乐子瞧,一方面也是真的没瞧见过哪个男人为女人这样过。女人她倒是知道的, 团里的女兵多少小心思, 其实明里暗里大家都知道。另一方面,这个人是样样不愁随便招呼两声就有女孩子往他身上扑的安卜, 就更值得乐。
  这叫什么, 这叫因果报应。出来混, 总是要还的。
  施纤纤一边乐安卜的事情, 一边还是认真地每天花尽可能多的时间去排练自己的剧目。今天上了舞台表演,中规中矩,一场舞剧跳下来,任务完成得很顺利,她心情也算很好。
  施纤纤的表演结束后, 在后台卸完妆换上自己的衣服, 便帮着收拾演出服和道具一些东西。
  郑小瑶有别的事忙自己的去了,蒋珂却还留在后台帮着做些杂活。
  施纤纤的剧目结束的时候, 蒋珂一个人跑去上了个厕所, 回来的时候施纤纤已经收拾好了自己在整理演出服。
  她进了门就往施纤纤旁边去,帮着她把演出服整理挂起来, 跟她说:“纤纤姐, 跳得很好哦。”
  施纤纤看着她笑笑, 把手里的演出服往架子上挂,“我从小就心理素质不好,一上台就紧张。小的时候上学,都不敢举手回答问题。每次被叫到讲台上发表讲话,声音都紧张得发抖。”
  蒋珂附和她的话,“小时候我也有点。”
  施纤纤挂好了演出服看着她,手里还捏一件藏族服饰的袖子。看一气,忽然转了话题,问她:“和郑干事相处得还愉快吗?”
  “没有相处啊。”蒋珂自然地看向她,没有演出服要收拾了,就去一边的凳子上坐着,“就是一张桌子上吃饭,话都说得不多。怎么,纤纤姐你吃醋啦?”
  施纤纤抿着笑去她旁边坐下来,“谁在吃醋你不知道吗?”
  蒋珂听她说这话,表情里有细微的变化,然后她也不和施纤纤揣着明白装糊涂,跟她说:“纤纤姐,我们不说这个。”
  施纤纤看她态度坚定,也就没再说。感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而喜欢和不喜欢只是一个人的事情,外人都插手干涉不了。
  施纤纤和这几天的平时一样,不再在她面前提安卜,隐晦的暗示也不,又和她坐着说了点文艺汇演的事情。本来她还想指一下观众席上安卜的爸爸和妈妈给她看看的,后来也算了,心想她应该也没兴趣认识。
  之后两个人没事就说点零碎的闲话,有事就帮着收拾收拾,一直这样等到文艺汇演结束。文艺汇演总共两个小时的时间,安排在晚上。到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钟。结束早的人,都溜了去各忙各的。好容易不用练功又得闲,大多数人都想偷懒放松放松。
  施纤纤是习惯了团里的大小事都她忙活善后,蒋珂今晚便陪着她,一直陪她到结束把后台和舞台并观众席都打扫收拾了干净。当然也有别人帮忙,譬如刘兰翠就帮着做了不少事情。但陪着施纤纤到最后锁门的,只有蒋珂一个人。
  那时礼堂外的夜色已经黑得浓重,蒋珂跟着施纤纤锁好门下台阶,打算回宿舍。施纤纤下了台阶和她并肩走了几步,夸她说:“你这个年纪女孩子不爱偷懒不爱玩,有一点点时间也都拿去练功,要不就是帮这帮那的,很不容易。我们是入伍早,都是玩了一两年才收心。不像你,一进来就认真得要命。”
  文艺晚会不是在八月十五的晚上举办的,往后推迟了两天。但八月十五的圆月亮还在,洒着银晖,在路边的冬青树上铺一层。
  蒋珂转头看看施纤纤,回她的话,“我也不小了,十七了,十八都能结婚了。纤纤姐你是入伍早,有机会浪费两年,我没有那样的机会。我要是再浪费两年,属于舞蹈员最好的时间就都耗费过去了,文工团不是白考了吗?”
  施纤纤看着她的眼睛,在银白清浅的月光下能看到她眸子晶亮。她最好看的大约就是这双眼睛,像有无限的生命力,透着热烈专注的光彩。每次听她说舞蹈上的事情,她的眼神都是这样的。并且一次次地听她说这话,知道她对自己的前程未来特别重视,什么都想得通透,就觉得真好。
  施纤纤还没说出什么夸赞蒋珂的话,便在冬青小道上停住了步子,因为她和蒋珂的迎面走来了一个人。在走到她们面前五六米远的地方停住,就这么看着她俩。
  夜色虽重,但有月光,眼前的人是谁,一眼就能看出来。施纤纤看着一身军装,没戴军帽,裤管束起的安卜,愣了愣。
  然后安卜也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跟她说:“小施同志,这里没你的事,你先回去吧。”
  施纤纤有些犹豫,她的军装外套袖子被蒋珂捏在了手里。她看看蒋珂,又看看安卜。
  安卜看她站着不动,便看着她轻轻甩一下头,又说一句:“我有话要找小蒋同志谈,谈完就送她回去。”
  施纤纤知道安卜憋了好几天了,这回堵到蒋珂,怎么也是不会什么话都不说放了她走的。她觉得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最后就看着安卜交代了一句,“谈话就好好谈话,分寸要有。”
  安卜抬手抓抓头发,“我什么时候没分寸过?”
  施纤纤这便又回头以眼神示意蒋珂不要紧张,但是蒋珂根本不能从她的眼神里获得任何力量。她拽着她的袖子不撒手,小声说:“纤纤姐,不要丢下我。”
  施纤纤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被她弄得也哭笑不得。实在没办法,她只好又看向安卜说:“你有什么话和可儿去礼堂那边说,我就在这里。说完了把可儿带过来,我带她回宿舍。”说完又看向蒋珂,“这下你放心了吧?”
  蒋珂看着施纤纤,虽然自己心里也还不踏实,但也不想让她夹在中间难为,便点了点头。然后她深呼吸一口气,缓解一下心里的紧张,转身往礼堂那边去。
  安卜在她身后走几步,在快到礼堂的时候忽然搁着衬衫军装抓住蒋珂的手腕子,然后拉着她径直去了礼堂边上背阴背人的灰墙边,很隐蔽。
  到了那边他拉过蒋珂的手腕,让她转身正对自己,背靠灰墙。
  然后他松开蒋珂的手腕,站在她面前,开口问她:“躲什么?”
  其实在他伸手拉上蒋珂的手腕时,蒋珂就已经有些慌了。现在被他撂在墙边看着,还被质问躲什么,更是紧张到不行。
  然后她握起拳头用大拇指扣食指,不抬头看他,小声回一句:“没躲什么。”
  “怂!”安卜给她下一个字的定义,然后又问她:“没被人喜欢过?”
  蒋珂听到这话就不乐意了,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开口说:“当……当然不是啊,很多人追我的,从小学二年级就有……”
  蒋珂话说到这里的时候看到安卜明显挑了一下眉,就没再说下去。她把话往回咽咽,看着安卜,又重复一句,“很多……”
  安卜听完她的这一句很多,眉毛又挑了一下,问她:“什么学校,这么开放?”
  穿越前的学校是这么开放没错了,小学二年级的小男生就知道夸同班级的女生漂亮。蒋珂从小就被人夸漂亮,小男生没少从家里给她带饼干蛋糕零食和漫画书。当然那不是什么爱情,说追也是随口那么一说,就是她从小就受欢迎一直有男生给她献殷勤就是了。
  蒋珂看着安卜,抿唇没回答他的话。
  安卜往她面前又近一步,又问:“你心里有喜欢的人?在来南京之前,就有男朋友?”
  这个可不能胡说胡认,蒋珂忙摇头,“没有。”
  安卜这就松了口气,站定了看着她。他个头高,看她的时候视线下垂,俯视四十五度角的视角,能把人再美化好几个度。
  蒋珂觉得他整个人堵在自己面前让她十分有压迫感,她想往后退,但后面抵着的是墙,她不能钻进墙肚子里,只好把整个后背都压在墙上。
  然后气氛开始慢慢诡异起来,在微凉的月光下,寂静的夜色中,蒋珂能听到自己和安卜的呼吸声,还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后来安卜的呼吸声靠近,整张脸拉近在她面前。
  她大脑在那一瞬间是空白,而安卜双唇在她双唇两指距离的地方翕动,声音低而喑哑,说的话是:“不要再傻了,你越躲我,我就越想接近你,想对你做点什么。这是男人的本性,你不知道吗?”
  第42章
  蒋珂的呼吸停滞了约莫十来秒, 心跳堵在嗓子眼, 几乎就要蹦出来。她睫毛密长, 掩盖些许眸子里的紧张。她站着没动, 看着安卜的眼睛也没再躲。
  为什么要躲他, 因为怕自己会受他影响而分心。为什么怕受他影响而分心, 因为自己也不确定自己的内心能不能坚定住。她们在一起相处了三个多月的时间, 其实一直也都很愉快。
  蒋珂闭不住气了,呼出气息, 全部喷在安卜脸上,然后她也低声开口,问他:“如果我不躲你,你就能控制得住自己不接近我,不对我做什么吗?”
  安卜胸口起伏不定, 努力压着心底的躁动。但在感受到蒋珂鼻尖上温热的气息时,还是有点迷乱起来。他眸底目光深邃,又不自主地把唇往蒋珂的唇边靠过去。
  眼见着就要亲上了, 蒋珂突然闭眼出声说了句:“等我!”
  安卜停下动作, 看着她, 能感受到她的强烈紧张, 胸口的气息起伏比他还快。他没有亲下去,看着蒋珂紧紧抿唇闭眼, 等她说下去。
  蒋珂也没敢把眼睛睁开, 看他没有亲上来, 才继续说:“等我, 等到我入党。”
  蒋珂说完这话的时候,安卜找回了七分清醒和理智。他的目光从深邃暗色浓稠渐渐变得清澈,然后微微直起腰,在蒋珂脑门上亲了一下,说:“好,我等你,等到你入党。”
  蒋珂被他的气息整个笼罩,脸蛋耳根到脖根都烫热一片。在安卜亲过她额头转身走出两步后,她浑身突然像被抽了全部力气一般,一瞬间软塌下来,把身子的重量全部压在礼堂的灰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