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虽说是冷笑,林墨乘的表情里却并不存在嘲讽之意,反而让人觉得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仿佛他自己也不知道此时该怀抱什么样的感情。
  叶柏涵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师叔在意这个吗?”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并不在乎这些孩子可能从真相里受到什么伤害。林墨乘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皱紧眉头,不相信叶柏涵竟能对此无动于衷。
  叶柏涵似乎读懂了林墨乘的眼神,开口说道:“我倒是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件事,因为我想,无论如何,他们现在的情况总归是师叔你造成的,所以师叔你教导他们剑道,照看他们,总也算是一种弥补。”
  第241章 243
  林墨乘没想到叶柏涵会说出这样的话, 一时愣住。
  叶柏涵表情平淡,说道:“往事不可追究,其实说到底,我也并不希望他们心怀仇恨。他们之中的大部分,家族的沦落都有各种各样的原因, 但也有一些人的悲剧……是真正完全由师叔你导致的。”
  林墨乘冷下了脸, 半晌才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若拘泥于一家一户的安稳,又能成得了什么事?”
  叶柏涵却十分不客气地反问道:“那师叔你现在成了什么大事?”
  林墨乘顿时被噎了一下,好一会儿才说道:“如果不是你——”
  叶柏涵说道:“没有我也有别人。诛月或者白袭青, 月白或者三师姐,甚至砺剑峰上的任何一个弟子。”
  林墨乘听得眉头一皱, 因为叶柏涵把自己的前生和其它人放在了同一列, 这是很奇怪的。
  诛月和白袭青也就算了,月白和秦思归是什么鬼?砺剑峰上的那些弟子都被提到就更可笑了,要跟林墨乘抗争,他们脑子够用吗?
  林墨乘明显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
  叶柏涵知道他的不以为然何来, 却开口说道:“……师叔,师侄们也许很单纯,心思不够深沉复杂,可是我想他们对于师叔的敬慕和喜爱都是真诚的。你面对着这样的弟子时,心里就没有哪怕一刻……为了他们迟疑过吗?”
  叶柏涵这一次没有跟他打禅机, 只是那样直接又坦白地问出了这么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
  林墨乘沉默了好久,却出乎意料地回答道:“我素来心胸狭隘,心里放不下很多人。不如你……博爱。”
  叶柏涵愣住。
  林墨乘这一句回答的时候, 表情认真而凝重,但是用词实在有些微妙,若是不理解的话,很容易误解成嘲讽。
  但是这一句,却是他最最真心的真心话。这里面的每一个用词,都精准地来自林墨乘真心的感情。
  林墨乘是个与人的关系越亲密,就越无法对之说谎的人。他待人素来冷酷和无情,唯有面对真正在乎的人时才会偏执急躁,方寸全失。
  这并非好事,事实上糟透了。林墨乘自己其实也已经有所醒悟——回首那几乎称得上是走一步悔一步的数百年人生,他何等聪明,如何不知道自己在人生路上失去了什么?但是越是如此,他越是只能一往无前地往前走,只能指望在这个过程之中,硬是把死路撞出个洞天。
  这句话与其说是对叶柏涵的嘲讽,不如说是最诚恳的艳羡。
  心胸狭窄,那是他一生的写照。就算天赋出众又如何?说到底,除去天赋之外,他与朱玦并没有多少区别。不过是一丘之貉而已。
  他憎恨和厌恶朱玦,曾经付出过多少感情,就有多么憎恶。可是事实上,他对于诛月所做的一切,比朱玦所做的一切还要肮脏且令人恶心。
  朱玦至少嫉恨的是他,下手的对象也是他。可是林墨乘嫉恨乌怀殊,却要偏偏对诛月下手。诛月做过什么?那孩子除了是乌怀殊亏欠的对象之外,他什么不好的事情都没做过。
  诛月的一生,都在为了别人而耗尽心血。他忍受着应我道里的那些肮脏事情,帮助一切能够帮助的人,他所做的一切,至少有一小半是为了林墨乘。
  但是林墨乘对诛月的憎恨却来得这样理所当然,仿佛迁怒本来就是世界上最为理直气壮的事情,仿佛身为乌小福的转世就是诛月天然的原罪。连林墨乘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给了他这样的勇气?
  他和诛月……从来都是不一样的人。
  就连受到背叛之后,最后选择的道路都全不相同。
  如果白袭青最后选择杀了他,就像他动手杀了朱玦一样,林墨乘想,如果是那样,其实他也应该甘愿,也应该坦然接受才对。
  因为那本是他应得的。
  ……那才是他应得的。
  可是,如果那样做,大概就不是白袭青了。
  他有时候很冷酷,有时候又多情到让人觉得绝望。叶柏涵说,白袭青是爱他的,可是林墨乘也知道,白袭青一定也是恨他的。
  ……他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回报的却只有□□裸戳心裂肺的恶意。
  但是……即使如此,他却仍旧选择了给林墨乘留下一线生机。因为只要活着,就总会还有希望——那是林墨乘自己也知道,他根本不配拥有的生机。
  他从来不曾给人留下这一线生机。
  他本可以放过朱玦——虽然朱玦做了那样的事情,但对方其实并没有真正想要杀死他,而他其实也有足够的力量,从此与对方一刀两断,江湖不见。哪怕从此反目为仇,却也好过斩尽杀绝。
  那是他曾经两情相许的人,他们之间也有过情意深浓,生死相许的时候,否则不会发下同心誓。
  他也本可以放过师父。如果他没有对师父的偏心耿耿于怀,没有故意挑拨师父和师兄,说不定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会走到最后这一步。那是曾经一手把他教养长大的人,是他如同仰慕父亲一般仰慕着的人。
  他偏心师兄就偏心吧……虽然那么做确实刺痛了林墨乘,但是……罪不至死。
  可惜,已经太迟了。
  林墨乘说过这一句话之后,好半晌叶柏涵都没有说话,只是紧皱着眉头看着他,似乎在考虑怎么回答他的这句话。
  林墨乘想:他大概又在想方设法地想要说服我。
  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不防叶柏涵却先一步开口了。
  他说:“我知道师叔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
  林墨乘为之一愣,然后问道:“为了什么?”
  叶柏涵说道:“你不满这个父死子继,以血脉压制了修为的仙道。不满强大修士的后裔耀武扬威,却要把真正有天赋的修行者压在身下,甚至加以驱使。也不满旧有的仙门凭借往日的威名,剥削次等的仙门,强行压制和屠杀新生的天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