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女人摇摇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摆明了不想多谈。
  郑驰乐只能从女人的外表来做初步判断。
  这个女人大约二十七八岁,衣着大半在整个车厢里也算不错了,看得出家境还行。
  她手指上带着婚戒,而且戒指不算新,明显已婚;身上穿着职业装,脸上还有着淡淡的妆容,大概是有正式工作的;她的神色只忧悲不急切,基本可以排除家里出了事的可能性。
  从这些迹象看来,她应该没有来自工作和家庭的压力,问题应该是出在她自己身上。而到了二十七八岁,女人需要忧心的问题通常有这么一个:孩子。
  这些判断都只是初步的推断,郑驰乐循着这个方向悄然打量着对方,发现对方唇色格外地红,面颧也有不太明显的红潮,只不过乍看之下被她的妆容给掩住了。
  这是阴虚血热的表征之一。
  再加上前头她说“身体不太方便”,应该还有别的症状——而且她自己已经能感觉出来。
  郑驰乐另起话头:“姐姐你这是回家吗?”
  女人有些疲倦,但听到郑驰乐礼貌的发问还是回道:“嗯,回家住一段时间。”
  郑驰乐说:“姐姐这是从哪儿回来呢?”
  女人显然挺喜欢小孩,见郑驰乐殷殷地发问,也就爱屋及乌地耐心回答:“当初是毕业后听学校分配,跑得有点远,在我们华国最南边。”
  郑驰乐说:“那边的气候很热啊!”
  谈到这点女人的话就多了起来:“可不是吗?那边的冬天特别短,一年到头都是艳阳高照,热得整个人都心烦气躁。”
  郑驰乐说:“那可真是辛苦啊!气候太干燥,连地上的积水都干得特别快,这人啊,也是一样的道理。人在这样的环境里面呆久了,身体本来就容易缺水,要是工作时太忙还喝不上水,久而久之身体里的水可吃不消啊!”
  女人连连点头:“是啊,有时候忙起来一整天都喝不上水,回想起来喉咙都还在疼。”
  郑驰乐说:“这可不行,姐姐你知道我们身体里哪个地方管水吗?”
  女人文化程度高,笑着说:“肾!”
  郑驰乐说:“没错,肾管水,而心呢,管火,把我们身体里的水温好送到全身。但如果水太少,火就太旺了,这心火把我们身体里的水——主要是血——烧得太热,血热了就会乱窜,所以你会觉得非常烦躁,皮肤甚至会长出红疹——因为血跑到头了还刹不住车,就冲了出来。”
  女人听完郑驰乐的分析后忍不住跟自己的症状一比对,吃惊地说:“还真是,这几年我身上常常冒出些红色的疹子来。我以为是过敏,都擦点药膏了事,难道问题其实出在身体里?”
  郑驰乐说:“这我可不敢下定论。”
  关靖泽及时加入对话:“您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让乐乐帮你诊断一下。”
  郑驰乐刚刚分析得头头是道,女人心中也隐隐有些信服,她追问:“你叫乐乐?”
  郑驰乐说:“没错,我叫郑驰乐,你叫我乐乐也成。还有挺长时间才到站,姐姐你要是愿意就让我帮你看看,你放心,我只是看看,绝对不会乱治。”
  女人被他郑重其事的保证逗笑了,她说道:“行,姐姐就让你瞧瞧。我叫沈扬眉,你叫我眉姐就行了。”
  郑驰乐顺着杆子往上爬:“眉姐!”他没急着把脉和诊断,也没直接提起“孩子”这个话题,而是问起沈扬眉平时有没有什么异常。
  提起自己的身体沈扬眉就满脸愁闷,她结婚晚,偏偏结婚后工作又忙,肚子久久没有消息,丈夫家里已经很有意见了。前年好不容易怀上,又因为要跟进一桩新项目而落了胎,过后虽然不停进补,身体却还是越来越差。
  这回她跟丈夫家里闹了次很大的矛盾,被迫请长假回娘家休养,要是再怀不上,这段婚姻恐怕就要走到尽头了。
  沈扬眉知道这是一个女人的悲哀,事业上再怎么成功,没有孩子依然是一桩罪过。可她没有别的办法,她丈夫对她非常好,也非常爱她、理解她,她不忍心让丈夫夹在父母和妻子之间为难。
  两相取舍,她还是决定暂时放下工作。
  郑驰乐听完后纳闷:“眉姐没找医生看过吗?”
  既然都知道需要休养,怎么不干脆一步到位,找出问题的根本?郑驰乐可不相信南方那边的医生都看不出沈扬眉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
  沈扬眉叹着气说:“那些医生一个两个都给我开补药,补得我看到它们就发腻,所以我这才决定回娘家住一段时间。”
  郑驰乐脸色微沉。
  有些医生确实是这样的,一面是因为怕出问题,很多药都不敢用;另一面是为了创收,给病人开一些比较贵的“补药”——这些“补药”吃进去一般不会加重病情,但也绝对不会有效!
  这是“前世”他跟师兄赵开平讨论过很多回的问题,没想到这些问题这么早就出现了。
  所以也不能片面地责难后来的患者和患者家属不信任医生,导致医患关系紧张——这些医生也要负起很大一部分责任。
  信任毕竟是相互的。
  郑驰乐说:“眉姐,我给你把把脉吧。”
  沈扬眉点点头,伸出手让郑驰乐探脉。
  等郑驰乐摸清脉象,神色微讶。
  沈扬眉注意到他的脸色,心也不自觉地一紧,追问:“有什么不对吗?”
  郑驰乐正了正脸色,对沈扬眉说:“眉姐你这一路上一定要小心一点,因为你已经怀孕了。”
  沈扬眉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郑驰乐说:“眉姐你身体出现的种种症状,综合起来就是肾虚里面的阴虚血热证。肾是封藏之本,肾虚了,子宫也留不住胎儿,上一次滑胎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最开始你可能只是感觉到腰酸腹坠,后面就会出现出血症状,这个时候尤其要抓紧保胎——”
  郑驰乐话刚落音,沈扬眉脸色就唰地白了。
  她颤声说:“如果已经开始了呢?我……”她也顾不得有别的人在场,焦急地追问,“如果已经开始出血,还能不能保住孩子?”
  郑驰乐也意识到沈扬眉说的“身体不方便”指的是什么了,他安抚:“眉姐你先别急,虽然你的脉象不是很稳,但还没有那么严重。”
  关靖泽给郑驰乐加码:“眉姐你听乐乐的,其实乐乐早几年就拿到行医资格,他的诊断你可以放心。”
  沈扬眉有些吃惊。
  等她静下心来一回想,马上睁大了眼睛:“我说你的名字怎么这么耳熟,我想起来了,前两个月乐乐你还在日报上发表过文章啊!”
  郑驰乐一愣,没想到沈扬眉还知道这一点。
  沈扬眉说:“你年纪那么小就在日报那么重要的版面上发表了东西,好奇的人自然多。我也是在政府工作的,对这方面不叫关注。当时我们还讨论过你呢,没想到正好就碰上了,世界还真小!我还知道你早年跟着季老先生学医,在淮昌那边被很多人喊‘小郑医生’,只是一时没能联系起来。”
  郑驰乐和关靖泽面面相觑。
  果然不能小看日报的影响力。
  沈扬眉见他们的表情万分纠结,心情竟也没那么焦急了:“放心,因为我丈夫比较关注这方面的事情,我才会这么了解,别人顶多只知道你们的名字而已。”
  郑驰乐答应发表那份调研报告的时候就有了心理准备,倒也不至于太过在意。他见沈扬眉精神比上车时好多了,登时邀一旁的胡树林一起来聊天,转移沈扬眉的注意力。
  这病他是能治没错,但车上条件不太好,还是得等下车后再说。
  胡树林从头到尾地听完他们的对话,几乎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乖乖!他还以为这只是两个被上头派下来玩家家酒的小娃娃,没想到居然这么厉害!
  不过胡树林这人神经粗,很快就平息了心头的惊诧,大大咧咧地加入了谈话之中。
  一路上四人聊得非常愉快,很快就抵达了终点站:怀庆省会。
  沈扬眉知道了郑驰乐的师从、又亲身体会了郑驰乐的能耐,一下车立刻就邀请郑驰乐三人:“你们初来乍到也没别的地方好去,不如先到我家吃个饭吧。”见郑驰乐和关靖泽有些犹豫,她立刻补充,“别拒绝眉姐,到时候眉姐还得请乐乐帮忙好好诊一诊,给个调理的方案!”她没忘记一旁的胡树林,“胡大哥你也来吧。”
  胡树林听到她一视同仁的邀请后有些感动,但还是说:“我得赶回延松报道,就先在这儿跟你们道别了。”
  郑驰乐挥挥手:“那胡大哥再见,我到延松后还得请你多关照关照。”
  胡树林说:“没问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
  胡树林跟郑驰乐三人分别后就找了辆拉货的车搭顺风车回延松。
  走到半路他突然一拍脑门,想起了沈扬眉的身份:“沈、沈、沈,沈扬眉,这大妹子可不就是我们沈省长的闺女吗!”
  第117章 两王
  郑驰乐和关靖泽也知道怀庆的省长姓沈,叫沈其难,可他们也没打听到他女儿叫沈扬眉。
  等跟着沈扬眉到了沈家,郑驰乐和关靖泽才现这家人不一般。
  沈母早早就接到过沈扬眉的电话,一直在等着她回来呢。等瞧见门开了,她立刻迎了出来。
  沈扬眉上前抱住自己的母亲:“妈,不是叫你别等吗?”
  沈母说:“你一年到头,也就回来那么几次。这回总算能多留几天了,我怎么能不等。”她注意到跟在后面的郑驰乐和关靖泽,敛起外露的感情,慈祥地笑问,“这两个娃儿是谁啊?”
  一路上沈扬眉也知道了郑驰乐身边坐着的就是关靖泽,笑着说道:“这可是两个了不起的娃儿,等见了爸我再给你们好好介绍。”
  郑驰乐和关靖泽很快就见到了沈其难。
  沈其难是老来得女,如今他已经六十有余。不过他的精神非常好,尤其是那双眼睛,精亮而有神,仿佛能将你看透似的。
  这人看着就是不苟言笑的脾气,见到自己的女儿也只是淡淡地问:“回来了?”
  沈扬眉说:“回来了,爸,你胳膊还疼吗?”
  沈母替沈其难回答:“老毛病了,哪有不疼的道理,不过到了夏天就好多了。”
  沈扬眉说:“爸,我给你介绍个小医生吧!乐乐,快过来。”
  郑驰乐和关靖泽上前问好:“沈叔叔。”
  沈其难早就注意到关靖泽和郑驰乐,怀庆虽然比较落后,一份日报还是订得起的。郑驰乐和关靖泽“花落”怀庆,他第一时间就跟进过,知道他们的来历不简单。
  没想到郑驰乐和关靖泽还没正式到地方报道,就先到跑自己家来了。
  沈其难对这种行为是有些不喜的,不过等沈扬眉说完相遇的经过,这份不喜也就随之消散。
  这明显是个意外的巧合。
  事关自己女儿,沈其难也上了心:“我早就说了那边不适合呆太久,她还偏要去。你是乐乐吧?你别听她胡说,我这老毛病不算事儿,你还是赶紧帮她看一看,稳住胎儿比较要紧。”
  碰上至亲的问题,沈其难也不过是个最普通的父亲。
  郑驰乐也没推辞,当下就给沈扬眉做了进一步诊断。
  沈扬眉的症状其实已经有些危险,因为她已经感到腰酸好一段时间,而且阴道已经出血,这代表胎儿很不稳定。沈扬眉之所以没察觉是因为上次滑胎后她的经期一直不太稳定,延迟或提前都是常有的事,她以为这只是月信来了,没往怀孕上想。
  郑驰乐最终选了个最稳妥的老方子,主用常见的苎麻根来固胎。
  沈扬眉看了方子后突然就回想起上次怀孕时的事,忧心忡忡地说:“当时有位老医生也给我用过差不多的方子,不过最后孩子还是没保住。”
  郑驰乐说:“这方子早就公开了,以搭配简单、效果显著著称,通常碰上滑胎都会用它。不过用起来有些讲究,这个我们在《国医新志》的老方临床改良一版里也一起探讨过。苎麻根是这个方子里体积比较大的药,质地又轻,用量少了,药效出不来;用量大了,太多的药渣又会吸走其他药的药性,所以我们认为应该将这味药的用量加大,但分开来煎,然后再拿煎出来的汤汁去煎其他药,这样就能保证它和其他药的药性都能充分挥了。”
  他解释得非常细致,就连不通医理的沈其难也听得很信服。
  都说文如其人,从郑驰乐表在日报上的文章就能看出他是什么样的家伙了:他不排斥新东西,也乐于接受和学习新鲜事物,但步子走得非常稳。
  旁观完郑驰乐给自己女儿诊治的过程,沈其难也大致摸清了郑驰乐的秉性。
  是个很踏实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