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8)
  系统听得愣住:【他把您带过来,是想关着您?】
  他在宵禁时看见我,警惕我想杀我,但又顾及某些原因不能动我。把我送到这京城防守最严密的地方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总好过放任我到处乱跑。
  时倦注视着火苗:端王府离皇宫近,离驿站不近,至少比不上离照仙楼近。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不直接派人把我送回去?
  还临时落脚地?
  扯谎也不扯个像样点的。
  当然,徐卫可能本身也没怎么想和他扯谎,这么说到底还是顾及面子,一般人看出来了都会顺坡下;若是不肯下来的,十有八九都是心里有鬼。
  也没必要再徇什么私。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
  却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阵细微的声响。
  时倦站起身,拉开了窗沿的锁扣,推开木质窗框。
  那声响陡然放大了,变得清晰起来。
  是一首琴曲。
  按理来说,那样的距离声音是不大可能传到这边来的。奈何夜里的王府太过安静和空旷,而曲调又偏幽冷,这般响起时,竟莫名给人一种像是在哭诉的错觉。
  系统听得只觉得自己要是有实体,估计已经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时倦听了片刻,重新关上窗,吹灭了油灯。
  【宿主?】
  时倦:很晚了,该睡觉了。
  系统有点发愣:【我以为您会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时倦:那和我有关系?
  系统哑口无言。
  也对啊。
  不管是谁在弹琴,为什么弹琴,好像都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为什么非要多此一举去看呢。
  因为人之所以为人,又能在千万年来的弱肉强食中占得一席之地,最出众的便是他们的好奇心。
  可它忘了,这位根本不属于人类。
  哪怕神格没了,记忆也没了,只有一具凡胎,可过去那么多年养成的习惯不会变。
  也不会有人类那些多余的好奇心。
  **
  王府的正殿里,留着山羊胡的老人一曲弹完,努力直起驼着的后背,缓声道:殿下现在感觉如何?
  有下人正好将一壶新沏的茶端上来。
  容许辞旁若无人地往杯子里倒茶,面容沉静又淡漠。
  老人被无视得彻底,面上不变:殿下,您如今被那刺客暗伤,身中蛊毒,老夫也只能尽力做到如此,哪怕您心中不甘,也该明白,如今要做的是想办法抓住一切能让您好过的路子。
  容许辞眼皮也不抬:你说的路子,是指的你自己?
  不待老人说话,他便抬起手,朝前方轻轻一晃。
  一直杯盖在空中呼啸而过,直接砸中了老人的太阳穴!
  老人打死也不会想到,对方敢对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直接动手,连句前奏都没有。
  他本就没什么武功,而这一直茶杯盖又是用了劲的,这般直直地砸过来,竟愣是将老人砸得眼冒金星,直接倒在地上。
  瓷盖和颅骨撞成了数块碎片,散落时将老人的脸划出了血痕。
  容许辞走到老人身前,蹲下身,轻笑一声:你也该明白,我现在留下你,是看你还有用。
  老人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勉强张了张嘴。
  他想说你现在身中蛊毒只有我能压制,其他人根本束手无策,你要是动了我,你自己也会遭报应的。
  他也想说,哪怕你是太子,可如今连自己的命都掌握不住,凭什么这么对他。
  可惜他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因为面前的少年伸手捡起瓷片,锐利的那头直接对准了老人的脖颈。
  容许辞脸上仍旧带着浅淡的笑,眼里却是阴沉的薄凉:若是不听话,那留着也没用了。
  老人眼瞳缓缓睁大。
  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命吗?!
  可事实证明,对方是真的不在乎。
  当瓷片的凉意渗透进他脖颈的血管,心里那点对方只是为了吓唬他的侥幸终于被打破,伴随着温热的血滑下来,一滴滴掉在地上。
  徐卫走进大殿,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吓得心肝都是一颤:殿下!您不能动他
  容许辞抬眸。
  徐卫脑子里蓦然划过灵光:因为我现在还有要事禀告!
  容许辞唇边噙着笑,看着他的目光没什么温度。
  我方才在城内捉到一个宵禁时仍在外面的人,正是左相寿宴那天登台的乐师!
  瓷片深入的动作顿了一下。
  徐卫习武之人,如何注意不到他的变化,只觉得有戏,顶着压力道:我想着他在这大半夜出来定然有所图,已经派人去查了他这一天的行踪,亦将人带回西殿好生看守。殿下您现在
  容许辞意味不明地看着他,似笑非笑道:现在如何?
  宵禁时不入府内而见街城,应当如何,如今大夏的律法你是都看不见吗?
  徐卫愣了愣,垂下头:是属下僭越,这就去
  他在西殿?
  徐卫一个磕巴:是。
  我会叫人看好他。
  容许辞扔开手中的瓷片:还有事?
  徐卫:没
  既然没了还站在这里,是打算这一晚上都睡在我端王府了?
  卑职不敢!
  容许辞一抬眼:那还不滚?
  徐卫行了礼,转头出了大殿。
  夜风吹得他一个激灵,他在路上一抹额头,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出了一身冷汗。
  **
  容许辞打发了徐卫,看了眼地上半死不活的老头,叫人来把人拖了下去,方才离开大厅,提起轻功,几个起落,悄无声息地跃上屋顶。
  王府的布局他早已熟悉,直到停在某座黑暗无光的屋子外面,守在门口的小厮心惊胆战地跑过来询问,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做的是何事。
  容许辞一双黑眸沉沉地望着小厮,将对方看得浑身僵硬,方才敛了眸光,淡声道:正巧路过,这便离开。
  吱呀一声,院子里的屋门忽然被人拉开。
  有人站在屋里,吹燃了一支火折子,而将原本冷清的院落中点上如豆的暖色。
  那人生得极美,眼尾缀了枚泪痣。
  像是清水里蓦然泼入的一笔最黑最深的浓墨,夺目得摄人心魄。
  容许辞原本要离开的动作蓦地一顿。
  门内的人语调平静无波:殿下既然来了,要不要进来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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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时倦领着容许辞进了西殿。
  明明他才是这地方的拥有者, 可两人这么走着的时候,却仿佛时倦才是这院落真正的主人。
  容许辞心里忽然冒出这么个想法。
  这走神的片刻,时倦伸手拉了他一把, 绕开一只半人高的陶瓷瓶:小心路。
  这其实都算不得触碰, 因为在这个国家里人们的衣服都格外宽大, 袖袍下摆长得足以遮住整只手掌。
  两人的外衣交缠又分开, 容许辞看着,抿了抿唇。
  时倦道:殿下在自家的房子走什么神?
  容许辞当太子那么久,从来都没人敢用拉家常的语气对他说这种话:与你何干?
  时倦听到这句话, 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半晌,他点了下头,不说话了。
  推开寝殿的房门,时倦将火折子插在墙壁上的插香筒里,道:坐吧。
  容许辞靠在墙上, 安静地看着他的动作,没有动。
  时倦也没强求, 问道:肩上的伤好了?
  无碍。
  那就是没好?
  容许辞不答。
  一个飞镖创口,王府中的太医不会处理不好。时倦道,是不能处理?
  容许辞脸上带着笑,语气却薄凉:寻常人打探朝中之事是大忌,公子是嫌活太久了?
  时倦听着,沉默了几秒,忽然伸手搭上对方几天前受伤的那只肩膀。
  容许辞没有躲,黑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时倦手下蓦然一用力。
  他虽然没学过武功,也没有内里,但好歹也是在戏班干杂活干了那么多年的,力气比起寻常人绝对不会小, 甚至更胜一筹。
  当初的飞镖伤口深可见骨,哪怕靠现代世位面的技术也没本事在几天呢让其愈合,何况是在这样的世界。
  这一捏,肩上原本已经不流血的伤口瞬间崩裂,容许辞面上不变,脸色却开始泛白,浑身瞬间紧绷。
  时倦:疼吗?
  容许辞掀了掀唇:公子这也算是关心?
  不是。时倦道,不让你知道疼,你不会听话。
  最后两个字像是某个开关,容许辞听得一怔,嗓音温凉道:你如何认为本王会听你一个庶民?
  时倦问道:你为什么要杀那个刺客?
  容许辞没料到他突然说起这个,愣了一瞬。
  当初在丞相府外,你既然有本事隔那么远将刺客当初毙命,当然也又本事留下他的人,再从他嘴里探知其背后之人的消息。
  你为什么偏偏要往他的心脏扔飞镖?
  容许辞嗤笑一声: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人,本王杀他还需要考虑?
  时倦道:我在宵禁期间出现在长安城,被禁卫军抓到了。按照大夏律法本该杖毙,可他们为什么没有,还把我送到这里?
  容许辞眸光一敛:怎么如今逃过一劫,公子似乎还不太乐意?
  时倦:刚刚我伤你,你明明身体的条件反射下意识想要甩开我,但却被你用意识克制住了,又是为何?
  容许辞眉头微不可察地一动。
  时倦道:因为是我吧。
  插香筒里,火折子的光芒晃了晃。
  容许辞眸光骤然一冷,正待开口,对方却像是没注意到气氛的古怪,接着开口:
  你杀刺客,是因为他当时扔的飞镖,原本应该落在我身上。
  而不是藐视下流。
  禁卫军带我来端王府,是因为你对属下表现出来的对我的在意足够多。
  而不是单纯的运气好。
  刚刚你克制住了条件反射,是因为你本身习武,一旦动手,我一个普通人根本挡不住。
  只是怕他受伤。
  时倦道:你该听话的。
  容许辞冷笑一声:你这是就仗着自己的胡思乱想?
  不是。时倦语气仍是无波无澜,我是仗着你喜欢我。
  少年纤长的眼睫蓦然狠狠一颤。
  接着,他蓦然反手,抓住了对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腕,力道重若千钧。
  嗓音带着变声后的低沉沙哑:你太自大了。
  时倦像是没感觉到般,也没试图挣脱,只是道:若是如此,那我这便回照仙楼,以后也定然躲着殿下。
  你敢!
  时倦连一丝意外的神色都没有,平静道:既然舍不得,为何要矢口否认?
  容许辞目光一暗。
  恰在这时,有穿堂风自黑暗的长廊吹进房间里。
  已经燃至尽头的火折子终于不堪重负,火光熄灭在金属筒口,冒出一缕青烟。
  也是这时,时倦感觉到握着自己手腕的少年忽然僵了一下。
  他感受到这点不同寻常的僵硬:殿下?
  黑暗中,对方却没有回答,只是手收得更紧了些。
  半晌,少年脱力似的靠着墙滑落下来,像是一条脱水的鱼儿,呼吸格外的重,断断续续,像是下一秒就能直接停了似的。
  时倦弯下身,碰到了对方的肩膀。
  他在发抖。
  刺客飞镖上的蛊毒,发作的条件非常之特别。
  既非隔时出现,也非身体条件影响。
  而是光。
  光强则蛊弱,光弱则蛊强。
  驼背老人之所以会在夜里被召见过来给他压制,就是因为晚上蛊虫会格外活跃。
  时倦在黑暗中停顿了片刻,缓缓开口,低声唱起一首古老的民谣。
  仔细一听,便能发现这正是不久前驼背老人在大殿中为容许辞弹奏的那首曲子。
  他音色好,像是落杯的凉白开,干净澄澈,原本鬼泣森森的曲调从他嘴里念出来,却如峥峥的丝竹,在夜色中浮浮沉沉。
  令人潸然泪下。
  **
  容许辞再度清醒过来,外面已经由明月高悬转为艳阳高照。
  他在床上发怔了片刻,忽然掀开被子,猛地推开房门。
  房间外值班的小厮看见他出来,急忙上前:殿下,您
  容许辞道:他呢?
  小厮愣了愣:您说昨晚住在此殿的那位公子吗?他今日一早便回去了,说是您同意了的。
  容许辞垂下眼,握着门把的手缓缓用力。
  小厮小心翼翼地抬眼,正想说点什么,却听得咔嚓的一声。
  少年放下手,木质的门把上凹陷成两个深深的指印。
  小厮腿一软,冷汗一下子冒出头顶:殿,殿下,我们要去把他请回来吗?
  容许辞安静了很久,才道: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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