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说起来,白清池这个角色其实非常特殊。他并不像两个主要角色那样,需要格外立体的、层次分明的高水准要求,所以麻老才会属意从新人中进行挑选。这个角色更多需要的是外貌条件和气质符合,安许莫占了这个便宜,他几乎可以算是本色出演。
  在路中间走路的男孩腰背挺直,脖颈纤长,仪态极美。就算是不知道他身份的外行人看见,也能一眼看出他和普通人在气质上的差别。
  影院的大荧幕会放大一切瑕疵,演员但凡有任何一点弓腰塌背、肩斜身歪,都能被观众清晰地感觉出来。但这些小毛病在上镜之前其实是看不到的,所以很多新人演员都会犯这种错误,他们必须经过长时间的纠正和时刻提醒,才能被强迫着把这些持续了十几二十几年的小毛病改掉。
  改掉自己的坏习惯才只是第一步,更难的是去模仿角色的气质和仪态。像周谨沉和林瑞这样的演员,他们在演学生时都要调整自己,更不要说那些根本不会调整的演员了——所以圈内才会有热度极高、评价却不算好的流量演员,他们被统一评价为,“演什么角色都像自己”。
  麻则驰看得清楚,其实安许莫也是在演自己,不过他本身的形象就和角色非常相符,所以才会在第一次演戏时,就获得了麻老的直接认可。
  这个小孩的运气很好,尽管才刚刚开拍,麻则驰几乎已经可以预见电影上映之后的种种评价。多少演员在等角色,又有多少剧本在等好演员,而安许莫的第一次表演,就遇上了最适合他的角色。
  不过想想这孩子前段时间在剧组认认真真跟组看拍摄时的样子,麻则驰又觉得,这也不只是运气的问题。
  一个天大的机遇落在头上,而安许莫凭自己的努力握牢了它。
  意料之中的,在无数关注的视线中,安许莫顺利完成了最后一次任务。麻老连重话都没说上几句,这个第一次拍戏的男孩就通过了他的考察。
  原以为要等好一会才需要开机的诸多高清摄像机纷纷开启,工作人员也开始准备自己的工作。绷紧了好一会的安许莫终于悄悄松了一口气,他还没放松下来,就见接下来要和他一起拍摄的钱凌远走过来,笑着对他道:“小莫表现不错啊,麻老可是很少这么快就放人的。”
  安许莫还有些紧张,他腼腆地笑了笑,刚刚在镜头前的那种拒人千里的气质就明显被冲淡了不少:“谢谢钱叔,希望等下不要给大家拖后腿吧……也请钱叔多关照。”
  “你这孩子,用不着这么客气。”钱凌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紧张,你知道麻老的脾气,重拍不一定是不满意,他可能就是想要更好的效果,放松点,啊。”
  安许莫感激地笑了笑:“我明白了。”
  这边刚和钱凌远说完话,安许莫刚一回头,就看见了走过来的周谨沉。
  “哥……谨沉哥。”安许莫拍戏的紧张还没完全放松下来,一开口就又磕绊了一下。
  周谨沉看他一眼,眸光微沉。他和钱凌远说出了同样的话:“放松,不要紧张。”
  安许莫忙点头:“好。”
  看起来周谨沉只像是路过,和安许莫说完一句话之后,也就打算去另一边位置,等下他也有镜头会出现。
  但就在安许莫以为哥哥要离开的时候,却听见对方用淡淡的语气道:“刚才的表现很不错。”
  安许莫愣了一下,他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周谨沉已经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只留下最后一句话给他。
  “继续保持。”
  对于安许莫来说,这句话几乎和麻老那句“行了,等下正式开拍就保持这状态”是同样的效果。
  有工作人员上来帮忙简单补妆,安许莫绷直的肩膀终于轻松了一点。
  心口和胃里,都是暖洋洋的。
  有了一开始的顺利进展,等后半场拍摄提前一小时结束之后,在场的工作人员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之前考虑安许莫第一次拍戏,剧组统筹专门预留了时间出来,还担心过这些时间够不够麻老训人加重拍,哪想到进展如此顺利,加上补拍的特写镜头,整场戏零零总总算下来也只打了十次板。
  这个次数听起来好像很多,不过除去试拍和不完整的补拍镜头,其实总共花费的时间并不长。再加上麻老一向习惯精益求精,关键镜头基本都在十几次以上,打板十次也就是个正常水平。
  后半场拍的是白清池第一次被赵久久骚扰的戏份,这是白清池噩梦的开始,镜头拍到最后,无意间路过的凌斯航看到了白清池,这也是凌斯航、叶启生和白清池三人情感纠葛的源头。
  虽然有几次情绪表现不太到位,不过等麻老纠正之后,安许莫很快就调整了过来。而且众人都发现,这个没有表演经验的新人有一个很厉害的地方——被纠正过一次的错误,他改正后就不会犯第二次。
  演员这个行业,尤其是新人演员,面对导演的指点,很容易会顾此失彼,往往是注意了一点,另一边就忘记了。多训上几回,导演情绪烦躁,新人也容易乱了手脚。
  而在安许莫身上,他却每次都能准确记住麻老说的点,虽然缺少经验的他像块崭新的海绵,但每个人都能看出,他在迅速地吸收着大量水分。
  所以尽管是第一次表演,安许莫总共的ng次数却并不算多。结束了这次拍摄之后,众人对安许莫的印象,也从人气偶像、勤奋努力之类发生了新的改变。
  下午的拍摄提前一小时结束,剧组收工之后,离夜场拍摄还有段时间。安许莫刚从把他一顿猛夸的发饭大叔那里领回晚餐,就碰见了过来喊他的刘龙飞。
  “要去开会?”安许莫有些疑惑,他还没在剧组里参加过什么会议讨论,“副导,你知道是什么内容吗?”
  刘龙飞道:“听陶先生的意思,好像是要改一改你和两个主角之间的戏份,晚上之前这会正好有空,所以麻老让把你们三位叫过去,说是一起听一下意见。”
  安许莫谢过刘龙飞,把盒饭交给唐棠之后,就去了刚刚指给他的会议室。虽然刘龙飞给他做过解释,安许莫心中的疑惑并没有得到完全的消除。麻老改剧本的习惯在业内并不是秘密,他有时甚至会拍两个版本出来,最后再进行改动。为此,年轻的时候他也没少编剧吵过。
  但是喊演员去开剧本改动的会议,这在安许莫进组之后,应该还是头一回,以往都是麻老和陶先生直接商量,再加上几位副导演的意见,演员都是直接拿新剧本。
  直到安许莫赶到会议室,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次会额外把演员们叫来——
  要改动的剧本正是白清池和两个主角之间的感情戏份,而在那场最关键的吻戏上,现在却是出现了分歧。
  周谨沉之前和安许莫说过,提议想改成他们两个拍吻戏,但是到了现场之后安许莫才发现,林瑞也提了建议出来。
  他说的是,想拍自己和周谨沉之间的吻戏。
  第53章 拍戏之前要同房。
  周谨沉提议想改拍吻戏的演员, 是因为他担心安许莫会被林瑞的气场压制住, 这是他的个人考虑。
  林瑞提议想改拍吻戏的演员, 给的理由是两人的吻戏会让成片效果更好,宣传时也更有噱头,这是他为影片的考虑。
  周谨沉的考虑不好摆在明面上说, 相对而言,林瑞的却可以。
  安许莫听完这个情况解释,不禁有些微微的僵硬。
  虽然他之前因为拍吻戏这件事坐立不安了很久, 但是从内心来说, 安许莫也是真的……更倾向于周谨沉的提议。
  人总是有私心的。
  不过安许莫在忧心最后的结果时却并不清楚,明面上似乎林瑞的提议更有道理一点, 但事实上,对于《殊途》剧组来说, 林瑞只是一个演员,周谨沉却是没有露面的, 主要投资方之一。
  所以从一开始,和周谨沉意见相左的提议,就是不可能通过的。
  安许莫不知道周谨沉的另一重身份, 林瑞也不知道。所以虽然林瑞的提议早就被提前打了叉, 最后的结果还是要由麻老和陶先生来决定。
  没等安许莫焦虑多久,陶先生就宣布了答案——
  吻戏定在凌斯航和白清池之间。
  之前的剧情设定,是要让白清池作为两个主角之间的假装决裂的导火索,叶启生一亲芳泽,凌斯航远走他乡。不过用陶先生的话来说, 考虑到凌斯航撞破两人亲吻后伤心欲绝的场面传播面太小,最后还是决定,干就干一票大的。
  剧情设定之中,凌斯航和叶启生本身都不喜欢白清池,凌斯航暗恋好友,叶启生则是个异性恋。他们共同追求白清池,就是要给周围都知道他们是好友的人一个信号——这对好友为情生怨,拔刀相向。
  修改了吻戏对象之后,剧情场景就有了稍稍的变动。
  “白清池来凌和叶的学校参加文化节交流活动,他到教室里来找凌斯航,两人在教室接吻。叶启生听说白清池来教室,带着自己的一众好友去教室找他,说要给好友看自己喜欢的人,结果一行人正好碰上凌和白的接吻现场,叶启生假装勃然大怒,和凌斯航扭打在一起。这样,他们就在同学面前公开撕破了脸皮。”
  担任编剧的陶先生是个文质彬彬的四十岁男人,常年在胸前口袋里别一支钢笔。他说话时的语气也很是和缓,让人听了觉得很舒服。
  不过他所说的内容,对于在场三位演员来说,却并不都是同样的让人舒服。
  “让同学见证了两人决裂后,凌斯航和白清池的事被捅到了凌的父母那里,凌家父母不愿意儿子和一个舞蹈学校的同性在一起,原本就有出国打算的他们,干脆直接带着儿子走了。这样,凌和叶的计划就得以成功实施,之后十年,警察一直都没有怀疑他们两个。”
  陶先生在说话的时候,麻老一直没有开口,不过在场几人也能猜出来,这应该是两人共同商量之后的结果。
  论年龄和资历,安许莫都是最小的一个,所以他就没有主动发表意见。
  一开始有过提议的林瑞耸了耸肩,也没有再继续发表什么异议。麻老和陶先生把剧情都想好了,想也知道,他再费多少口舌也不会有用。
  而且从一开始,林瑞也不是抱着认真的态度提议的。只是因为周谨沉提议换人后,他才跟着玩笑一样也提了一句。
  他对周谨沉的心思摆在这里,不只是周谨沉自己明白,剧组里甚至都有明眼人察觉了端倪。若是原本那样和安许莫拍吻戏,林瑞还可以用自己的演技压一压这个备受周谨沉关注的新人,可现在周谨沉主动提出要和安许莫拍吻戏,林瑞也会觉得不舒服。
  出道多年,林瑞一直对圈内乱象抱持着冷眼旁观的态度。扑面野蝶不计其数,周谨沉却是第一个让他真正心动的人。从没对自己的魅力和能力缺少过信心的林瑞,从一开始就是势在必得的姿态,即使第一次被周谨沉直接拒绝,他也从来没有想过放弃。
  周谨沉势头再盛,对林瑞来说,也是一个情场和商场都显得有些青涩的后辈。林瑞自觉自己不缺手段,不缺实力,也不缺真心,他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会拿不下周谨沉,在行动上,他也的确是从来没有放弃过。
  可是当这个除了年龄,什么都比自己差一截的新人演员出现时,事情却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改变。
  平心而论,如果不是心仪对象对这个新人的偏爱,林瑞对安许莫的第一印象也很不错。虽然安许莫年纪轻轻就拿下别人想都不敢想的角色和资源,难免会招来嫉妒,但是林瑞当年也是以红极一时的童星身份出道,他自然不会对安许莫的资源生出眼红,相反,对这种努力、诚恳又不会踩人上位的后辈,林瑞一向都是能帮就顺手帮一把。
  要不然,林瑞在圈内的风评和人缘也不会这么好。
  问题就在于,这个新人现在隐隐已经有了成为林瑞情敌的趋势,所以现在,他自然不可能再大度到把自己属意的目标让出去。
  林瑞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去把计划好的行事重新梳理了一遍。
  他一向推崇“想要的东西靠自己争取”的原则,在演员这个职业中是这样,在爱情的路上也是一样。
  这边安许莫和林瑞都没有提出异议,一旁的周谨沉却主动朝陶先生开了口。
  他说的自然也不会是反对意见,不过让安许莫没有想到的是,对方问的居然是有关白清池的问题。
  “凌和叶是演戏,那白清池的态度呢?”
  陶先生看向他:“你是问白清池的感情?”
  周谨沉点了点头。
  安许莫也竖起了耳朵。
  陶先生道:“白清池喜欢凌斯航,所以才会主动到教室找他。”
  安许莫差点没能在椅子上坐稳。
  幸好他没发出什么动静惹人注意,也就只有一旁的周谨沉余光瞥见他,侧头看了他一眼。
  安许莫忙端端正正坐好。
  周谨沉这才收回视线,他对陶先生道:“白之前的设定不是没有动心吗?”
  这次开口的人是麻老,他的声音明显比陶先生苍老,也更加严肃:“小驰中午和我商量了这件事,我之前也考虑过,如果白清池一直被当成道具,没有真正动心,从整体效果上来看,会显得和整体有脱节,就像没有融入到剧情里一样。”
  “如果白喜欢上了凌,这个人物的悲剧性就会更加明显,他也能踩在实处,让观众觉得更有真实的代入感。”
  麻老看了一眼安许莫:“就像小驰说的,白清池的脸足够打动人,但他的疏离性有点太强了,需要在剧情中加一点烟火气。”
  被点评了的安许莫映着众人看过来的视线,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周谨沉率先拉回几人的注意:“好。那白和凌的感情怎么发展?”
  陶先生解释道:“今天下午后半场的戏,不是已经拍到凌斯航看见赵久久骚扰白清池了吗?后面的剧情也改好了,之后白清池又遇到麻烦,结果凌帮白解了围,两人相处的过程中,白清池渐渐动了心。”
  他又道:“不过咱们给十年前这段记忆留的镜头本来就不太多,所以这些剧情不会直接拍出来,就只在白去教室找凌的时候,用台词稍微带出来,两人之间气氛够了,就可以直接拍吻戏镜头了。”
  周谨沉点了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安许莫也跟着稀里糊涂地点了头。
  《殊途》的内容以十年后凌斯航、叶启生两人和警察的周旋为主,十年前的戏份比例本来就不算大。开拍这些天来,前期已经把镜头拍得差不多,基本就只剩下一直在改动的,白清池的戏份还没有拍完。
  会议结束之前,麻老道:“你们准备一下,没有意外的话,后天就要拍新改动的这部分。明天剧本会发到你们手里,台词要提前背好。”
  这是最基本的东西,三个人自然都很快应下了。
  麻老看了周谨沉一眼,又把目光转向了安许莫,他说的话一点征兆都没有,直接戳中了安许莫的心底:“后天要拍你和谨沉的吻戏,你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