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同事坐下来,八卦道:“我一直听说,他是被粉丝给咒死的!我在八卦论坛上看的啊,不负法律责任的,我先声明。”也许是因为职业的关系,同事八卦起来都显得比其他人专业一些,“说是他有好些狂热粉,特别喜欢他,为了花了好多钱,包场看电影啦,接送机啦,应援买榜单,自掏腰包买热搜啦,这样的。”
  “粉丝也许是真挺喜欢的,还特别喜欢操心他的演义事业,说公司安排的工作不合理,不应该有那么多的空档期、不应该接这部剧、不应该跟哪个哪个女明星炒作之类的。这年头粉丝活得比明星自己还要明白,听说还自发组织后援会、粉丝群什么的。”
  “他又是个很亲民的王子设定,跟粉丝互动挺多的。有时候粉丝会给他买一些小礼物,他也都笑着接受了——听爆料说是真接受了,就是会吃会穿会用的那一种,狗仔拍到好多。现在娱乐圈这么乱,他能真正接受粉丝的好意,就显得人特别暖,特别亲民。你不知道,现在饭圈可乱了,有给偶像寄刀片的,有给偶像的饮料里放胶水的,有给偶像的手作饼干里藏绣花针的,真不知道怎么能这么恶毒!”
  宋暮雪不明娱乐圈这一套,问道:“不是说粉丝么,怎么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偶像?我以为追星只是很喜欢明星而已……”
  同事说:“我也不明白,粉啊,黑粉啊,cp粉啊,黑装粉啊……各种各样,反正我是搞不懂。我只是吃瓜群众,喜欢围观而已。所以现在明星都不会怎么接受粉丝的东西的,他们想要什么买不到啊,跟钱一比,粉丝的心意根本无关紧要。我说这些是想要说,文哲人真的挺好的,是娱乐圈的一股清流,暖得很,我还是他路人粉来着。不过这也许是路线问题,如果他不是这么个亲民暖男路线,粉丝也不会增长这么快吧。想要走捷径,冒险就是必要的。只不过他惹了几个神经病粉丝,这就很令人难过了。”
  “什么神经病粉丝?你说公司害了他,又说是被粉丝咒死的,我有些听不懂了。”宋暮雪说。
  “公司给选了这路线,又给他安排工作嘛。他差不多每年都会有两个月在娱乐圈消失,通告不接,微博不发,谁也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公司解释是学习进修,但粉丝觉得,这是因为公司没能力给他抢资源,所以搬出这套说辞来糊弄粉丝的,公司还跟粉丝起矛盾了。当时这事情闹得挺大的,好多粉丝刷话题说‘再不回归就脱粉’,竟然刷上了热搜,差不多成了整个粉圈的笑话。后来他亲自出来辟谣,说是因为某些个人原因,不得不暂离工作,跟公司无关,希望粉丝们能够理解。”
  “他这么说,好几个粉头就不干啦,说他根本就没把粉丝们放在眼里。我们支持你是因为你能够给我们带来快乐,但因为私事一跑就是几个月,这一点儿也不负责任。还艾特他的微博,问他是不是偷偷隐婚去了。”
  “文哲没回答,其中一个粉头就宣布脱粉,把所有专辑和杂志都烧了,还直播做巫毒娃娃诅咒他去死。直播的时候哭得泣不成声,跟死了父母似的……那个直播我也看了,看了五分钟就推出来了。太可怕了,那哪是爱啊,是恨还差不多吧!”同事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说:“还好我不是明星,不然要面对路人的品头论足,对家粉的攻击,还有自家粉比恨还可怕的爱,我真的是会疯!”
  同事开口之前,宋暮雪还以为是一个证据确凿的陷害,结果听到了这儿,也只不过是娱乐圈里的黑粉沉浮。等同事说完,宋暮雪停顿了一会儿,说:“你相信巫毒娃娃么?”
  “当然不相信啦!”同事表情夸张地说,过了一会儿之后仿佛反应过来了什么,看着宋暮雪说:“莫非你真的在查他的死因?那你应该问警察——哦警察也不一定靠谱,因为他家人好像没有报警,因为这死法抬不光彩了——反正不应该问我。我就是一吃瓜路人,能跟你分享娱乐八卦,但那种内幕我肯定是不知道的。这世界上,有谁是真正关心真相的么?还不都是看一乐呵。再说了,真相是相对的。”
  同事拍了拍宋暮雪的肩膀,站起来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工作去了。宋暮雪坐在原地,将“真相是相对的”这句话品了两遍,摇了摇头,打开了档案部同事的通讯:【你好,能帮我查几个名字么?我想知道他们有没有被卷进什么官司里。】
  档案部的同事早已接触过各种各样奇怪的需求,此刻并不惊奇,只是问她:【多少人?】
  【15个。】
  【不,还是16个吧,谢谢。】
  【嗯,把名字发过来吧。】
  宋暮雪将整理好的死者名单全数发了过去,道了谢。想起同事那一句“应该问警察”,觉得也挺在理的,于是又将名单发给了郑风林一份。
  第115章 合同
  档案部同事和郑风林都相当给力,没过多久, 就把能够查到的信息全部打包发送了过来。
  宋暮雪对比了两份文件, 有的名字在两份里头都被提到了,有的则两份都没有。
  有据可查的名字大多卷入了各种各样的矛盾之中, 有刑事案件, 有民事案件;有默默无闻的普通人,也有在微博上被曝光出来引发众怒的人渣;有的死法比较奇诡, 有的则毫无记录,应该较为普通。
  有了这些信息,宋暮雪反而更加混乱了。这些名字之间仿佛没有任何联系。
  宋暮雪重点关注的一家三口死于煤气泄漏, 经过现场勘探, 警察认定是母亲失误造成的。而在档案部同事给来的文件里, 显示父亲欠了总计五十万的外债, 债主曾委托他们事务所起诉对方, 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撤销了委托。
  宋暮雪甚至联系了当年接手这个咨询的前辈, 前辈印象深刻,说:“他们家有钱,至少拿出五十万绰绰有余。反而是债主家徒四壁, 家中儿子刚刚考上大学又查出癌症,急需钱治疗。这一家人也真不是东西,都这样了还不还钱。我跟债主一同登门,打算私底下沟通的时候,敲了一小时门都没人开,后来我才知道, 他们一家人飞去香港购物去了。后来债主没继续找我了,我也不知道后续如何。怎么样,他们一家人还钱了么?”
  宋暮雪说:“还没还钱我不知道,但发生了煤气泄漏的事故,一家三口都过世了。”
  前辈愣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样啊。”
  没有任何额外的评价,只是有些吃惊的样子。在宋暮雪即将离开的时候,又补了一句:“要是死前已经还了钱的话,那就太好了。”
  宋暮雪给不出任何回应,只能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一家三口死于两年前,在已经掌握的信息里,唯一能够跟“3”扯上关系的东西,既不是死亡时间,也不是欠款金额,反而是死亡人数。
  可若是死亡人数,张芷若墓碑上有两笔就说不清楚了,毕竟张芷若死的时候孑然一身,就连她父母都不愿意认回她。
  ……等等,死亡人数,张芷若……
  张芷若死之前,不是还有一个武文玉么?武文玉死在张芷若之后,但两人的死亡现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象征着死亡日期的零钱。
  这个想法一旦成型,宋暮雪便觉得十分靠谱。福利院喷泉池里的那个墓碑上写的那么多个正字,也代表着死亡人数么?
  宋暮雪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随后在电话里找出很久以前存下的武文玉丈夫的电话,暗自祈祷对方没有换号码。
  等了一会儿,电话竟然通了。“喂?您是?”是武文玉前夫的电话,但已经不记得宋暮雪了。
  宋暮雪道:“我是宋暮雪,两年前您前妻过世的时候,后事是我处理的,您还记得吗?”
  前夫思考了一会儿,才说:“哦哦记得,记得。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我就想问一下,武文玉女士葬在了哪里,方便告诉我吗?我想祭拜她。”
  “虹烨找到了么?”前夫急切地问,“找到的话让她回我家来,我可以养她。她是不是想祭拜她妈妈了?”
  看来两年过去了,武虹烨还没有找到……
  宋暮雪理解对方思女心切,但还是只能说:“抱歉,我不知道您女儿的音讯。做过dna录入之后,一旦有消息,警方会联络您的。”
  “这样……”前夫停顿了一下之后,说:“这样啊……武文玉我本来打算带回我们这边埋,但我老婆不同意,我只好随便找了个公墓,把她就埋在你们那边了。你想祭拜她可以去看看,但我不知道两年过去了,墓还在不在。”
  宋暮雪连忙道谢,要过了公墓的名字,才发现是市里另外一个规格稍微小一些的公墓。当初把骨灰交给前夫的时候,她还以为武文玉能够安息,没想到最后也只落到一个“随便”找个公墓“埋了”的下场。
  不过比撒在河里土里还是要好一些的,前夫肯花钱把公墓位置,也算得上是一个好人。
  宋暮雪拿到地址之后,打算这两天去一趟。
  虽然还没去,但对着这个公墓的名字,宋暮雪莫名有种奇怪的预感——这个公墓里,不会也找到一堆带了标记的坟墓吧?
  挂掉吴文义前夫的电话,她又给郑风林打了个电话,询问前两年武虹烨案的凶手有没有缉拿归案,同时还询问了一下武虹烨有没有找到。
  郑风林接到电话之后有些疑惑,说:“你最近怎么这么关注武文玉的案子了?那不是两年之前了么?”
  宋暮雪说:“追踪观察——所以有眉目了么?”
  郑风林唉声叹气,说:“这案子一直没破,被领导念叨到现在,说是不知道他退休之前能不能破了。”
  “我这边好像有线索,你想听么?”
  郑风林的语气立刻变得很严肃,问道:“什么线索?”
  “你还记得我刚刚让你查的那16个名单么?跟那些人也有关联。”宋暮雪抛了个话头,停顿了一下,想说“电话不安全见面再说”。
  郑风林马上道:“停停停,你现在先别说,有事我们面谈,面谈可以么?”
  宋暮雪便笑了一下,说:“正有此意。”
  说话间瞥见门口有人过来,宋暮雪便对郑风林道:“不跟你聊了,我这边来活儿了,要去接待。回头谈。”
  郑风林快得很,说了句“再见”就把电话挂了,比宋暮雪还快。
  宋暮雪刚把电话收起来,那男人便走了进来,对宋暮雪说:“请问您是律师么?我想咨询个事儿。”
  宋暮雪摆出职业化的笑容,说:“请问您想咨询什么呢?”
  男人顿了顿,说:“我叫文泰,我儿子叫文哲,是个明星。”
  说曹操,曹操到。宋暮雪甚至都有些怀疑这是不是什么命中注定的玩意儿了。
  看见宋暮雪惊讶的神情,男人苦笑了一下,说:“律师您也知道我儿子吧?这还真是……有点丢脸呢。”
  宋暮雪连忙道:“没有,我只是没想到,您跟您儿子这么像。”
  男人愣了一下,表情变得惆怅又温柔,说:“是啊,从小就有人说他跟我像,他还问过我能不能跟他一块儿出道呢,你说他这是什么话,哪有这么老了还去混娱乐圈的?那不都是年轻人的天下么?”
  宋暮雪看着文泰,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了很多很多的爱,连她脸上的笑容也变得不那么模式化,带了些温存的暖意。
  文泰停顿了一下,像是回过神似的,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宋暮雪摇了摇头,轻声问:“那么,您想咨询的是什么呢?”
  文泰说:“文哲是怎么死的,您应该知道吧?他自己酒驾撞到了桥墩,还好车上只有他一个人,也没有造成别的伤亡。他平常不是这种人,是绝对不会酒驾的,那一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怎么都想不通!”
  看着文泰有些着急有些愤怒的样子,宋暮雪忍不住道:“节哀顺变。”
  文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他不该这样的,我教了多少遍不能酒驾不能酒驾,他怎么就是不听呢?!我不相信他是这样的人!”
  也许这是一个不能接受现实的父亲,说不定如同路仁义一般,也要状告媒体或者警方?
  宋暮雪说:“发生事故谁也不想,您要节哀顺变,也许那天文哲先生心情不太好,媒体也只是正常报道而已。”
  文泰非常诧异地抬头看宋暮雪,说:“您以为我要告媒体么?不不不,他们虽然夸大报道了这件事情,但是文哲的确做错了,就是该骂。粉丝们太小心翼翼了,现在还在文哲微博底下留言,说天堂走好,还为他跟媒体打嘴仗。可文哲是个公众人物还做错事情了,就是该骂。我不是来找事的。我是有几个跟合同有关的问题,想要咨询一下。”
  宋暮雪一愣,随即有些羞赧。文泰虽然悲伤,但看待事情仍然站在社会伦理道德的立场上,甚至比大多数人还要苛刻。可自己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对方是来找茬的,这可以说是有一点儿卑劣了。
  文泰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掏出厚厚一沓a4纸,递给宋暮雪,道:“文哲死后,我从他的遗物里搜出了这几份合同。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条款,加上合同要求的履约日子快到了,因此想来请教请教律师,这几份合同合法吗?还算数吗?如果算数的话,文哲已经死了,要赔付上面所说的这么多钱么?”
  从未见过的合同?
  宋暮雪接过合同,沉默地翻了翻,随即立刻动了一下,换了一个更加严肃的姿势。
  如同文泰所说,这份合同的确不一般。
  普通的合同基于利益关系而成,从时间或者作品上界定文哲的劳动义务,大多是电视剧、电影或者代言,为了防止违约,还要将责任和义务描述得格外详细。但这几份合同不一样,它只规定了一条,那就是文哲的某个时间段完全属于甲方,文哲要按照甲方的要求做任何事情。“任何事情”的生效范围并没有明说,写着这些都在补充合同里。
  不只是对义务描述奇怪,报酬和违约条例也同样奇怪。
  一般的合同上会写明酬劳计算方式,违约金也只是象征性地标一下,不会高于预计造成损失的百分之三十。而这份合同不走寻常路,工作两个月,酬劳用黄金结算,单位是千克,违约金更是可怖,宋暮雪按照当前黄金的市价计算了一下,发现违约金竟然是酬劳的十五倍。
  对于文哲这个咖位的男明星来说,这算得上是天价工资。而开出这样天价工资的,竟然不是任何一个大名鼎鼎的商业公司,而是个人。
  能负担起这么多钱,合同却拟定地不太规矩,遮遮掩掩,仿佛里头大有文章。怪不得文泰自己拿不准,非得拿到事务所里来给律师过过眼了。
  文哲为什么要签这份合同?落款处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名又是谁?那两个月他做什么去了?拿到的钱又用到了何处?
  “任何事情”,真的是任何事情么?
  这四份合同都是近几年的,其中三份已经过期,不知道是已经履行还是失效了。而最新一份里规定的两个月时间近在眼前,马上就要开始了。
  文泰见宋暮雪看完了,忙问道:“这合同具有法律效益吗?”
  宋暮雪也被这样的合同吓了一跳,沉默了一会儿说:“这种合同我没有见过,还需要再研究一下。”
  文泰便显出些许的失望来,靠回了椅子上,说:“哦,好好,您研究研究。我想请问下,大概什么时候能够得出结果呢?这种业务又是如何收费的呢?”
  宋暮雪说:“我们事务所里有代拟合同的业务,但这种情况比较少见,我还需要跟老板商量一下。至于工作时间……三天可以么?我需要查一下有没有类似的先例。”
  文泰点了点头,说:“可以,我的名片在这里,有什么需要请随时联系我。我只有一个儿子,他的身后事我怎么都要替他处理好。”
  宋暮雪接过名片,说:“冒昧问一句,在前三年的合同所指定的时间段内,您清楚文哲先生的去向吗?”
  文泰说:“我只知道他一年365天都在拍戏,拍什么、在哪里拍我都不知道。儿子大了,跟我见面没那么多。”
  也就是说,那三份合同可能是履行了的……宋暮雪盯着合同上全定的月份,心想待会儿还得跟同事八卦一下,文哲每年停止活动的两个月,是不是跟这个对的上号。
  宋暮雪又问:“等确定这份合同是否合法之后,您想要怎么做呢?”
  文泰指着合同落款处的另一个签名说:“不管怎么说,这个人都会出现在我面前,对不对?我要问清楚他到底让我儿子做了些什么,再把他揍一顿。如果合同合法,我会赔钱;如果不合法,我会把他告上法庭。”
  文泰停顿了一会儿,说:“这么多钱,这种语焉不详的合同……如果是真的,他一定对我儿子干了非常过分的事情,过分到我足以将他告上法庭,宋律师您说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