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姜采青心说你那巴掌大的绯色肚兜,中间杏黄丝线绣了偌大的金蟾望月,边上再绣一圈缠枝纹,真的好看么?口中却漫不经心地笑道:“银瓶姐姐巧手做的,自然好看。”
  “就你这嘴甜。”周姨娘笑,侧头看着一旁的魏妈妈说道,“魏妈妈必定是懂的,这绣的金蟾望月,便是希望咱们小官人将来蟾宫折桂,咱们家曾祖可做过知州的,我看咱们小官人,将来必定能重振家门,考个状元、做个什么大官。边上再绣一圈宝相花,才更吉祥。”
  周姨娘可没少拉着人看她做的那一堆小衣裳,鞋袜肚兜,衫子裤子,听说连流口水的围涎都缝好了,当真比姜采青这个“生母”还尽心费心。
  因为近来裁制春装,后院里各屋,不论主子、丫鬟,都在忙着做针线活儿。姜采青添的衣裳多,除了家里的针线人,花罗和柳妈妈也拿了衣料去做,她自己是决计不肯捏针的,出丑不说,她要是都自己做了,家里还养着针线人做什么?
  绫姨娘走之前,倒是主动要了一匹素罗要给姜采青做寝衣,可估计还没动工呢,便去山上进香呢,自然也就没回来。姜采青本来都忘到脑后了的,没几日菊姨娘却把做好的寝衣给送来了,衣料柔软,针线细密,很是叫人喜欢。
  姜采青其实更希望听到菊姨娘的乐声,看着那越开越盛的杏花,真想菊姨娘来吹奏一曲应景儿,想想自己已经够招眼的,却又作罢,这后院整日安安静静、太太平平的也挺好。谁知道这一日家里竟来了个意外的人,后院便骚动了。
  却是个牙婆。
  “牙婆?”姜采青听到丫鬟来报,很有些纳闷,她才午睡起来,正懒着呢,当真不想见外人,便问了一句:“牙婆到我们家来做什么?我们近日可没说要买人。”
  “奴婢不知。”那通传的丫鬟摇头道,“她只说来求见青娘子,如今在外院候着。”
  翠绮忙在一旁介绍:“娘子可能不知道,这林婆子算是沂州府有名的牙婆,家里在开着牙行的,用着好几个牙婆、牙子做生意,她自己一般都不走动了,今儿忽然到我们家来,必定是有什么事情。”
  “我们家当真不买人。”姜采青懒洋洋地嘀咕,看看眼前几个俊俏养眼的丫鬟,便又坏心眼地补了一句:“暂时也没打算卖人。”
  既然说必定有事,姜采青便吩咐叫她进来。那林婆子跟在柳妈妈后头进了门,便笑吟吟、恭敬敬地福身一礼,口中说道:“见过青娘子,青娘子万福金安。”
  果然是走南闯北的牙婆,其实看上去也就三四十岁,穿一身青布衣裙,整个人站那儿显得精明老道,说起话来也利索。姜采青便抬手坐了个请坐的动作,丫鬟端了个矮凳过来,林婆子也不忸怩推让,便坦然在矮凳上坐了。
  “早听说青娘子年轻貌美,又聪慧过人,当家理事十分能干,今儿一见,奴家才知道传言不假,娘子不光貌美端庄,这一看就是个大福气的。”
  这马屁拍的,实在也太响亮了。姜采青不禁微微一哂,问道:“林妈妈今儿过来,可有什么事吗?”
  “娘子知道的,奴家做这一行,还真是无事不登门。”林婆子接过花罗递的茶盏,道谢后却没喝,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她打量了周围一番,见只是几个丫鬟、婆子伺候着,便带着笑问道:“冒昧问一句,府上可是有一位菊姨娘?”
  “菊姨娘?”姜采青闻言不禁心中微微一顿,“你问她做什么?”
  “府上姬妾,奴家本不该问的。”林婆子说着也顿了顿,见姜采青一脸平淡,暗叹眼前这位虽说挺着个肚子,面容身量分明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可通身上下却总有一种从容笃定的气度,竟不像是一个内宅少女,便叫人不敢存着半点轻慢小瞧之心了。
  “不瞒青娘子,奴家这番来,实在是受人所托。”林婆子斟酌着说道,“前日有位刘夫人叫了奴家去,她家大人乃是五品的登州府少尹,如今任期满了回京述职,路经此地的,前几日刘大人携夫人去华宁寺进香,跟府上菊姨娘见过一回,这菊姨娘不知怎的就入了刘大人的眼,回去跟夫人念叨。这刘夫人最是个贤惠的,便辗转托奴家到府上来了。”
  什么意思?姜采青听来听去,算是听出味儿来了,这是有人看上菊姨娘了呀,看上就看上吧,可来的怎么不是媒婆,却是个牙婆?
  第44章 祸水
  果然,又听见林婆子说道:“刘夫人说,青娘子若肯割爱,她愿意以纹银三百两相赠,青娘子就当成全这一桩美事。不知青娘子意下如何?”
  好一位贤惠的刘夫人!姜采青心中不禁呵呵一笑。三百两纹银,要说这身价给的也大方,牙行里买个普通的丫鬟,左不过十几二十两银子呢。
  姜采青原先不明白这古代妻子给丈夫纳妾的心理,比如吴娘子,再比如这刘夫人吧。吴娘子诚然是因为子嗣的压力,那刘夫人呢?就只为博一个贤惠虚名么?
  穿过来以后也就渐渐懂了。这是古代啊,男权至上的古代,女子从小到大便被教着三从四德,吃醋妒忌是万不该的,善妒竟然也是七出之罪。你跟土生土长的古代女子谈论男子忠贞,估计绝大部分人都会觉着你脑子有病。
  并且在这等级森严的古代社会,妾是什么?妾本质上就是个男性用品罢了,尤其花钱买来的侍妾,跟玩具本质上没多大不同。搁在现代社会,你家有钱,你疼老公,你愿意掏钱给他买宝马车买瑞士表,就当给老公买个大人玩具,怎么啦?不行吗?搁在古代,正妻张罗着给丈夫买几个小妾,大约也就是这么个道理吧!横竖买来的妾,身契捏在主母手里,要打要杀全凭主母高兴。
  至于宠妾灭妻,在大部分朝代那是犯法的,有的朝代明文规定着呢,奴籍贱妾不能扶正。并且正妻往往有着一定的娘家背景,门当户对的,正常来说,男人会为一个几十两银子买来的贱妾,去开罪正妻和她背后的娘家势力吗?
  所以,如今姜采青耳闻目睹的古代男人,宠妾灭妻,那是糊涂蛋;宠妾不灭妻,那是正常人;有钱势资本却宠妻不纳妾的,那种绝世好男人估计不好找。想那东坡先生,挥笔写下“十年生死两茫茫”,对亡妻何等情深义重,然而呢,好像一堆小妾吧?据说还喜欢把小妾送人的,就像一个物品,用着不错哎,送朋友玩了。
  又想远了!姜采青收回远在天际的脑思维,看着眼前的林婆子,顿了顿,微微一笑说道:“这事情,我是不拦着的,却要先问问菊姨娘自己的意思。”
  “哎呦,青娘子可真会说笑。”林婆子笑着抖了下手中的帕子,掩口说道:“不是奴家说嘴,那刘大人年纪还不到四十,相貌堂堂,又是正经的五品官,此番任期满了进京述职,只怕还要再升的,主母刘夫人向来和善宽厚,那菊姨娘哪还有个不情愿的?至于府上,张官人毕竟不在了,娘子您何必留着个漂亮的小妾呢!娘子若是缺人伺候,三百两纹银这身价,奴家转脸就给娘子买上一二十个伶俐听话的丫鬟来。”
  姜采青心说,既然当日两人在山上见过面,菊姨娘要真是满心情愿,还用得着刘夫人使唤你这个牙婆来买人?她发话散妾的事只在张家后院,如今外头看来还没传开去。
  她心里思量着,面上仍是一笑,道:“情愿与不情愿,我总得问一问,她总得自己说。你若不急,且去前边坐坐,我若问着了,就给你回话。”
  林婆子只好站起身来,被柳妈妈领到外头候着去了,姜采青揉揉额头,思量着这件事,怎么忽然觉着自己有几分老妈子的感觉了?后院里养着好几个美人儿呢,而她眼下操忙的,就是给她们找个靠谱的主儿,呵呵!
  “娘子,要说这位刘大人,听这样儿算是不错的,却不知道林婆子说的是真是假。”花罗说道,“若论菊姨娘那样的好容貌,便是嫁进哪样的门第也配得上。”
  其实何止不错,刘大人那条件比起已过世的张官人,菊姨娘简直是交了好运了,刘家之于张家,糠箩换了米箩。可不论糠箩米箩,姜采青总是不情愿再把后院哪个姨娘嫁给谁做妾,你说这年头,小妾是人干的活儿吗?
  不过,日子总是要菊姨娘自己过的,汝之蜜糖,彼之砒.霜,她自己怎么想,旁人还是不要强去干涉吧。姜采青于是吩咐道:“去把问菊叫来吧。”
  菊姨娘进来的时候,穿了件柳黄色从花绢的褙子,因为张家夫妻的丧事,后院里至今少见艳色的衣裳,这柳黄的春装虽不算鲜艳,却也清爽应景儿。姜采青招呼她坐下,便直截了当把刚才林婆子的来意跟她说了。
  谁知菊姨娘慢吞吞想了老半天,才回了一句:“竟有这事?”
  “你在寺中,没见过那刘大人么?”
  “奴婢记不清了。”菊姨娘一抬头,撞见姜采青要笑不笑的眼神,忙辩白道:“娘子信我,真不记得了。娘子知道的,奴婢当日陪秋棠去进香,在寺中住了几日,当时秋棠整日闷闷不乐,奴婢多是陪她呆在给女居士借住的寮房,也没怎么见过生人。倒是……”
  菊姨娘说着迟疑半天,像是想起了什么,犹豫着说道:“奴婢在寺里时,有两回跟秋棠一起去寺外的后山散心,一时兴致在林中吹箫的,便有几拨人近前来听奴婢吹箫,因来人里多是女眷,奴婢也就没多在意,像是里头……也有男子的,只是奴婢真没仔细看。”
  噗——姜采青忽然忍不住想笑,这就叫落花有意,流水……流水在哪儿呢?没看见呀。
  想象一下那种情形,美丽惊艳的江南女子,坐在林间山石上专注吹箫,啸声千回百转,哀婉动人……也难怪那什么刘大人一见之下便心心念念,竟一直打听到张家来了。只可惜佳人陶醉在山景和曲子中,竟压根没注意他。
  “娘子,奴婢当真没在意看,也不认得。”
  “认得不认得,也没人责怪你。”姜采青挥挥手,看着菊姨娘明艳动人的小脸,正经问道:“而今先不管认不认得,那位刘大人既然已经托人来说话了,你只想一想你自己是否愿意,我也好给那林婆子回话。却有一条先要说的,你若愿意,我便把你的身契放给你自己拿着,断然不会三百两银子卖给他家的。”
  “奴婢不愿意,奴婢压根不认得他,做什么要千里迢迢跟他去回京城去?奴婢在这院里过的习惯了,压根就不想再回到江南。”菊姨娘样子有些激动,对姜采青哀求道:“求娘子不要答应,奴婢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进京城半步。”
  “不愿意就不愿意吧,他家又不能来抢,看你急的。”姜采青安慰了一句,沉吟片刻,缓缓问道:“我先前也说了,这后院妾室,尽可以改嫁的。要说这刘大人家世身份也算好的了,你既然不愿跟他,可还有什么中意的人么?”
  菊姨娘连忙摇头:“奴婢十四岁被卖到这里,如今已经六七年了,统共没出过这后院几回,哪有什么中意的人?奴婢如今只想太平安稳地过日子,若是当真要嫁,最好就是嫁个简单些的小户人家,衣食温饱就好,决计不想进那官宦世家做妾,达官显贵之家外边看着风光,内里还不知如何腌臜呢!”
  这菊姨娘,只怕是个有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