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多谢皇上喜欢,月白……受之有愧。”
  韩月白又欲再跪,却是被梁帆手中的折扇给抵住了下巴。眼前之人紧抿着嘴唇,阳光下他的肌肤白得几近透明,一双狭长的凤眼水光潋滟,眼角上方那朵梅花衬得他别有一番艳色,梁帆眸色渐深。
  “都说了君子相交,月白何须如此多礼?”一阵沉默之后,梁帆终于压低了声音开口道,“月白不仅词做得好,这生的也是极好的。”
  梁帆的声音没有丝毫收敛,尾音渐长带着撩人的暧昧,手中的折扇顺着韩月白的下巴一寸寸地滑上了他的脸颊,最终停在了右眼角的梅花上。
  “月白……月白……谢皇上谬赞。”
  韩月白这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从喉咙里带出来的压抑之感倒是加重了这股媚人之意。梁帆眼中的欲望一闪而逝,随后便被深深隐在深处,他撤下了手中的扇子,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今日阳光正好,不若二位公子赋诗一首,也让我和启弟二人欣赏欣赏如何?”
  “……这……”
  韩月白猛然抬头双目圆瞪,全然没有料到眼前这个皇帝竟如此不按常理出牌。他来之前着实预见到会有关于自己才学的考量,心里本想着自己到时随意作首诗也就罢了,到时候又是一次声名远扬的好时机。但是此时说话的人是皇帝,若是他非要出题怎么办?自己又怎能推脱?再者他若是回答得文不对题……
  韩月白心里一阵忐忑,随即便将视线转向了一旁的陆非鱼,只期盼着他能开口拒了这要求。
  陆非鱼优哉游哉地静默不语。
  见他这边无望,韩月白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祈祷,冷汗已经浸湿了他整个脊背。
  像是没有看到韩月白的为难之色,梁帆视线扫了一圈,随即便指着一旁几盆开得正好的红牡丹道:“就它如何?牡丹是花中之王,国色天香,想必你们二人也是喜欢的。”
  梁帆话音未落,韩月白心下一松,胸口悬着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下来,他只朝那牡丹扫了几眼,开口便道,“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
  “绿艳红衣……春色岂知心……好好好!月白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呐!这出口成诗怕是我泱泱天齐皇朝的第一人了吧?哈哈哈……”
  梁帆朗声大笑,身侧的梁启也转过了头来。他的视线在韩月白身上停了一瞬刚想移开,眼角的余光却是瞥见端坐一旁的陆非鱼,一时竟有些怔愣在那里。
  听见梁帆的笑声,韩月白心中的担忧总算尽数散去,更是升起了几分得意。随即便向旁边的陆非鱼看了一眼,带着几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皇上过誉了,其实论才学月白是不及累尘公子一二的,此番实为抛砖引玉罢了。”
  韩月白一开口便将梁帆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陆非鱼身上,后者随即便冲着陆非鱼道:“哦?既然月白如此推崇累尘公子,不若累尘你也赋诗一首?朕可是好奇地紧啊!启弟,你说怎么样?”
  “我也很好奇。”
  本来梁帆只是顺嘴一问,却是没想到梁启真的开口了,这下子梁帆也是真来了趣味,看着陆非鱼目光灼灼。
  “诗词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今日累尘手拙,若是“信口开河”怕是要贻笑大方了,还请皇上和安王殿下恕罪。”
  原身是能作诗的,陆非鱼也能,只是这“出口成诗”怕还是比不上韩月白的,既是这样,倒不如不作,兴许还能少一点麻烦也说不定。
  看这梁帆看着韩月白的眼神便知道了。
  “朕让你做首诗竟还推三阻四的……”
  梁帆的声音里隐含怒气,只是他话未说完,倒是被梁启打断了来,“你说得不错,诗词趁兴,若只是为作诗而作诗,无论诗作如何,总是少了两分灵气,多了两分匠气。”
  梁帆冷厉地看了梁启一眼,后者却似看不见他的怒意,梁启三番两次让他如此狼狈,到底将他这个帝王的尊严放在了哪里?!
  梁帆实在是有些克制不住了,然而一想到自己的筹谋……他终究还是忍了这气,却是一刻也在这儿待不下去了,“启弟这般认为倒是我这做皇兄的错了,既如此,启弟好好在府上休养,毕竟你这双腿可是……好了,皇兄不再说了,待到皇兄有机会再来看你。”
  梁帆站起身来一甩袖袍便大跨步朝着府门的方向走去,刘忠紧紧地跟在了其后,更有两个跨刀侍卫一左一右随身保护。
  “恭送皇上。”梁启像是没听见他话音里若有似无的讽刺,轻轻点了点头。
  “恭送皇上——”
  其余众人也皆跪倒在地。
  见梁帆的身影渐行渐远,梁启一挥手台上戏角便散了去,跪在地上的奴仆也都站起了身来。张力推着他的轮椅刚刚行至陆非鱼的身边,梁启正想开口,原本已经走了的刘忠却是又转了回来。
  “奴才叩见安王殿下,皇上刚刚想起来诗词上还有些疑问想要请教月白公子,遂叫奴才来请,安王殿下……”
  刘公公像是捏着嗓子一般的尖细声音着实让陆非鱼听着有些不习惯。
  “既然是皇兄叫你来请的,你自请便好了。“梁启淡淡地扫了还跪在地上的韩月白一眼,后者急忙向他行了一礼,“安王殿下,月白告退。”
  韩月白站在了刘忠身边,刘忠却是并未着急离开,接着开口道,“安王殿下,皇上还想让奴才跟您说一声,周朝进贡的那几个美貌女子已经学好了皇家礼仪,过上几天便会送到您的府上。”
  刘忠话音未落,陆非鱼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紧盯着轮椅上的梁启。
  第104章 从小倌到皇后4
  不知道怎么地,在这么一双眼睛的注视下,梁启心里竟无端生出了几分心虚的情绪。
  “我知道了,替我谢谢皇兄。”
  他神色未变,勉强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到了刘忠身上。
  事实上自梁帆登基之后就没少往他这府上送过美人,无论是男是女,每次梁启都是欣然接受,毕竟,这美人的用处不就是他这好哥哥送来羞辱他的吗?他若是拒了,只怕梁帆便要变本加厉了。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双腿残疾的废物啊。梁启脸色微沉,暗黑的眼眸深如幽潭。
  刘忠抬头看了一眼心头震颤转瞬便低下了头,急急朝他行了一礼,“奴才一定会转告皇上的,奴才这便带着月白公子告退了。”
  他话音刚落,便带着韩月白一前一后地离开,直到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梁启这才转头看向了正站在眼前的陆非鱼。
  “杜累尘?”
  “是,王爷。”陆非鱼不紧不慢地双手抱拳回应。
  梁启抬手示意身后的张力,张力推着他的轮椅又朝着陆非鱼的方向前进了几步,两人之间的距离愈发近,梁启静静地端详着陆非鱼的脸许久,这才开口道:“杜庆朝……是你什么人?”
  察觉到他的视线,陆非鱼也抬头大大方方地与之对视,面前仍是那张他看了大概千百年也没有看腻的脸,“杜庆朝正是家父。”
  得到陆非鱼肯定的回答,梁启又沉默了一瞬,“你现在是待在临风阁?”
  “是。”
  梁启垂下了眼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陆非鱼静静站在一边并未多言,事实上他也没有料到梁启竟然能认出原身的身份。
  原身的父亲杜庆朝于四年前获罪,同年十六岁的杜累尘在张武泽张小侯爷的帮助下逃过一劫,却是以罪籍的身份待在了临风阁直到现在。在原身的记忆里,可是没有半分这个昔日太子的影子,甚至都没有听杜父提过一句。
  那……梁启又是从何得知他的身份?
  陆非鱼虽有疑问,却是并未问出口,该他知道的东西他迟早都会知道的,不急在这一时。
  此时原本侯在这庭院前的丫鬟仆人也都散开了去,除了陆非鱼这三人外,便只有这庭院的边角处站着几个侍卫了。没了两人说话的声音,这偌大一个庭院里分外静谧,比之刚才的喧嚷可谓两个极端。
  “王爷——”
  “王爷!”
  过了好些时候,陆非鱼见梁启貌似已经神游天外,正想着开口请辞却是被正急冲冲从游廊跑来的侍卫打断了话。
  随着侍卫这么一叫,梁启总算而已回过了神。
  陆非鱼闭口不言,那侍卫站定之后便急忙跪在梁启面前接着道,“王爷,外头有一个自称是张小侯爷的人要闯进来,我们拦都拦不住!”
  “怎么!难道安王爷还不欢迎我?”
  侍卫话音未落,陆非鱼便听到了一道这身体格外熟悉的声音,这声音还带着两分吊儿郎当的恣意。
  众人的视线皆移了过去,只见一个穿着一件冰蓝色衣裳的男子正迎面走来,身形较之陆非鱼相差不多,一侧额角一小缕长发垂落,倒也掩了两分他看着有些稚气的俊脸。
  “小侯张武泽,叩见安王殿下。”行至梁启跟前,张武泽一掀自己的衣裳袍角,便向着他跪着行了一礼。
  “免礼。”没有计较张武泽之前那句话的冒犯,梁启声音淡淡,“小侯爷今日来启府上可是有事?”
  “啊?无事无事,只是我今日遍寻累尘不见,听闻是王爷请累尘来你府上做客,我是左等右等也不见累尘回来,心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还以为他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这便心急火燎地便寻来了,哪曾想累尘竟还在王爷府上!”
  张武泽轻笑一声,开口解释道。随即便暗暗朝陆非鱼眨了一下眼睛,惹得陆非鱼无奈地皱了皱眉,嘴角的笑意却是分外明显。
  原身和张武泽一起长大,当初杜家出事的时候他也只是稚龄,为了救下他这条命,张武泽甚至在老侯爷面前以死相逼,虽然这些张武泽从未在原身面前提起过,但是杜累尘心里却是无比清楚的。
  只可惜在原来的剧情里,杜累尘被梁帆带进了皇宫,张武泽想要救他却是再也没有办法了,老侯爷为了避免张武泽招惹下大祸,便以会暗中保护杜累尘的性命为条件,将他送进了军营……这一去,直至杜累尘死了也没有回来。
  “既如此,”梁启转过了头,“赵方,送小侯爷和杜公子出府。”
  “是,王爷。”那边一个侍卫领命而来,随即便在陆非鱼二人面前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侯爷请,杜公子请。”
  “小侯告退。”
  “草民告退。”
  陆非鱼和张武泽齐齐朝梁启行了一礼,便并肩跟在了赵方的后面离开。
  “再待一段时日吧……”看着陆非鱼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梁启这才移开自己视线,眼神意味不明。
  ……
  一路出了府门许久,张武泽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距离较远的安王府,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猛地抬手搂上了身边陆非鱼的肩,“怎么样!今天没出什么事吧?那个老太婆还想瞒着我不告诉我你去哪儿了,本侯爷轻飘飘地砸了她几个玛瑙花瓶总算才说了实话!哼,我当她口头能有多紧呢!”
  只怕你口中的“几个”旁人眼中可不知是多少了,更何况,那可是你自己家的钱啊!少年!对于张武泽的性子,陆非鱼已经无力吐槽,不过原身有这么一个交心的朋友,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陆非鱼嘴角勾了一抹笑容,“无事,今天请我和韩月白的并未是安王殿下,而是皇上……”
  “什么?!皇上!”张武泽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那我刚才那会怎么没看见?你也就罢了,那个狼心狗肺的韩月白竟也入了梁……皇帝的眼?”
  “行了行了,韩月白也并未对我做什么,再说他的‘才华’也是实至名归,你要在这么说旁人也只会当我嫉妒没有容人之量了,”陆非鱼连忙安抚了几句,张武泽在当初原身刚刚救下韩月白的时候就明确地表示过自己的不喜,现在想来他的眼光倒是比原身好得多了,“你来的时候皇上已经走了,而且……”
  陆非鱼故意笑而不语。
  “而且什么?”张武泽急急问道。
  “而且……今天韩月白在皇上面前出口成诗,引得龙颜大悦,说是想要请教他关于诗词方面的学问,将他一起带进宫了。”
  “你说什么?!”张武泽的声音陡然间提高了八度,此时他们正走在街上,惹得行人竞相侧目。
  张武泽的眼神在左右扫了一圈,总算将自己的情绪平复了下来,“皇上他……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你说呢?”
  “这……这……这可是皇帝啊!”张武泽瞠目结舌,“他就不怕言官闹翻天?”
  “你想多了!”陆非鱼负手而立,眉梢挑了挑,“正因为他是皇帝,所以他有无数个理由将韩月白带进去,言官又算什么?你不是忘记了吧,我们的这位新帝可是个有恃无恐的主,谁要是做了那出头鸟,怕是……”
  陆非鱼话未说完,转头深深看了张武泽一眼,未竟之意不言而喻。
  身为皇家子嗣,梁帆的兄弟自然是不少,但是现在只要梁帆不要犯天下众怒,这皇帝的位子他总能做得稳稳当当地!
  至于为何?这梁帆的兄弟虽多,只是却像是受不住这天家尊贵之气一般,个顶个地要出点事。
  比如——大皇子早夭;四皇子生来便是体虚之态,现在也是吊着一口气在那儿;五皇子意欲谋反早已被先皇贬谪,前两年便郁郁而终了,六皇子天生痴傻,先皇驾崩之后他跟着其母妃前往贫瘠的封地了;至于这七皇子嘛,早些年便看破红尘堕入了空门;还有最后的八皇子……现在应该还是个娃娃。
  梁帆和梁启算是这些个皇子中唯二能接任皇位的,梁帆是老二,梁启是老三,然而自梁启出身之时他便被封为太子了,立嫡立长,先皇的长子已亡,而梁启便是这嫡了。
  他自小便聪慧非常,又兼君王气度,先皇对他也是十分喜爱,小小年纪便已经让不少朝中大臣折服。若是没有四年前那次意外,梁启做这天齐皇朝的皇位可谓是众望所归。
  可惜四年前戎狄来犯,先皇为了鼓舞士气,命梁启以太子身份随军出征,那一场战争打得轰轰烈烈,天齐的将士们也不负众望凯旋而归,只是……在回程的路上梁启先行的那一行队伍遇上了山崩,梁启……也因此再也站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