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这一晚,他和苏乔同居一室……
  躺在一张床上是不可能的。陆明远拿出多余的被子,铺在了地毯上。他平常睡觉喜欢脱衣服,脱到只剩内裤,今天却变得格外保守,直到关灯钻进被窝,他也穿着齐齐整整……
  苏乔就趴在床角,居高临下俯视他……
  “喂,陆明远,”苏乔道,“你睡着了吗?”……
  陆明远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回答道:“睡着了。”……
  苏乔往前挪动一段距离,调戏道:“你都睡着了,还能听见我说话,难不成你的梦里也有我?”。
  夜色浓重,窗帘遮挡了星光,陆明远的被子盖得严实,如同潜身于黑暗。他回想过往的一个多月,想到的都是苏乔怎样开玩笑,或者评价他的作品,偶尔和他谈到未来,她的语气总是充满期待……
  她热情活泼,善于逢迎,有些话唠,做饭很难吃——陆明远尝过她炖的鸡汤,却忘记食材和配料都是他自己放的,苏乔只负责掌管火候。他曾经向她推卸做饭的责任,此后没几天,他又默默回归了厨房……
  原来桩桩件件的琐事,他都记得……
  陆明远道:“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梦到你,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他为自己辩解:“林浩家的那条牧羊犬,我也梦见过好几次。我在梦里和它玩过飞盘。”。
  苏乔被他的话逗笑……
  她没见过像陆明远这样好玩的人,她随口问道:“你给那只牧羊犬画过画吗?”。
  陆明远道:“画过,被林浩拿回家了。”……
  苏乔把话题牵引到正事上:“我也想回家,不过事情没做完。我不太清楚你爸爸是什么样的人,我没和他打过交道,他转移过来的财产,你确定自己不要了吗?”……
  “不要了,”陆明远诚实道,“我打算去意大利,他住在罗马的朋友家。你想回家,明天早点订票,我送你去机场。”……
  苏乔半真半假道:“我想让你接受财产转移,一方面是因为,这是老师委托给我的任务,另一方面是因为,财产数额庞大,我查不清来源。”……
  她掂量措辞,谨慎发话道:“我猜你心里有顾虑,如果真的出了问题,那笔财产放在你这里,也比放在你父亲那里更好。”……
  苏乔恰如一个涉世未深的姑娘,轻声称赞道:“陆明远,我觉得你是好人。”。
  陆明远翻身平躺,微侧过脸,看向了床上的苏乔……
  她将被子拨到了一边,穿着一条纱织睡裙,领口略低,露出了精巧的锁骨,还有大片的雪白肌肤……
  再往下,她的胸型几近完美,却被睡衣包裹,不禁让人浮想联翩——如果把睡衣拉开,又能看见什么?……
  如今已是五月,气温不高,夜晚莫名燥热……
  陆明远平静如常,视若无睹……
  他谨记苏乔的那一句:陆明远,我觉得你是好人……
  这一晚什么也没发生。次日一早,他从地上爬起来,践行昨晚的承诺。他计划把苏乔送到机场,然后收拾行李,和林浩、江修齐他们告别,再动身前往意大利……
  清晨水雾浓重,昨夜又下了一场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没走出院门,苏乔就拿出了手机,好像是在和律师事务所商议。电话那头有一个男人的声音,隐隐约约说了一句:“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你怎么就做不好呢?”……
  苏乔向他解释:“是我没做好,我和陆明远沟通过了,他确实不想接受合同。我也去了那几家银行和资产管理公司,陆明远的父亲有不少海外资产,我们接手以后……”……
  她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里的那个人——大约是她的上司,再次打断道:“你出国前是怎么承诺的?”……
  苏乔的通话音量不算小,另一边的林浩和陆明远都听见了……
  林浩道:“小乔回国以后,会不会丢了工作?”……
  “她英语流利,名校毕业,又很会交际,”陆明远评价道,“不愁找不到工作。”。
  林浩调侃了一句:“是啊,还长得挺漂亮。”……
  他接着问道:“对了,你是怎么打算的,为什么突然要去意大利?”……
  陆明远给出了合理的解释:“我去采风。一天到晚闷在家里,没有灵感。你知道灵感有多重要吗?”……
  当天下午,在面对江修齐的时候,陆明远也是同样的措辞……
  不同之处只在于,江修齐一直认为苏乔和陆明远是一对,他发现陆明远要独自前往意大利,自然冒出了怨言:“小乔呢?陆明远,你怎么一个人来公司了?”……
  彼时正是下午四点,江修齐的公司位于某间大厦内。从办公室的窗户向外望,能看见整齐的街道,来来往往的行人,以及更远处绿意盎然的公园……
  江修齐坐在黑色转椅上,听见陆明远据实道:“她回国了。今天上午,我送她去了机场。”。
  “她会回来吗?”江修齐道……
  陆明远直言不讳:“不可能回来了。”……
  “你们吵架了?”江修齐微微抬头,与陆明远对视,“不是我说你,你这个脾气能不能改一改?这么多年了,谁能和你相处融洽,谁没和你吵过架?”。
  第三十六章
  能忍之人, 事事称心,善嗔之人,时时地狱——这是一句有名的禅语。
  苏乔眉头微蹙,似有不快:“这位大师,你给我堂哥看手相, 为什么要对着我说话?”
  她拐弯抹角地讽刺:“改天我有空,也去背一背禅经佛语,再给大家算算命,肯定能算的和您一样准。”
  在苏澈看来, 苏乔过于争强好胜, 伶牙俐齿。当着他的面,也不给大师留面子。
  不管怎么说, 那都是他母亲请来的人,他还没发作,哪里轮得到苏乔。
  苏澈敛起笑容, 淡淡道:“你跟一个老人家置什么气。忍一时风平浪静, 退一步海阔天空, 这句话没错吧?”
  “我没办法回答你, ”苏乔似是而非地笑了, “你信不信,我要是忍气吞声,委曲求全, 我会第一个下地狱?”
  连叶绍华都注意到苏乔情绪激动。她的酒杯早已见底,手指把玩着高脚杯, 没有一点谦逊或虔诚的姿态。
  而那老人虚点一下桌面,神情不曾有一丝改变,泰然自若,温温吞吞道:“既是心中存疑,何不说明症结?”
  苏乔目光游移,环视四周,最终看向苏澈,挑衅道:“您刚才还在给堂哥看手相,怎么没了下文呢?我很关心他的身体。”
  苏澈一笑置之。
  他最尊敬的人是自己的亲生哥哥,苏乔与哥哥交恶,在他这儿也讨不到好。如果苏乔家中落难,他一定会鼓掌赞叹,不动手落井下石,就是难得的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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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从不否认自己居心叵测。
  大师仿佛能看穿苏澈的心思:“千金之子,福气不薄,旺相发达,利禄亨通。只可惜……五行缺木,伤在心肺,杀旺攻身,万事当以和为贵。”
  当他念到“杀”那个字,不自然地停顿了一秒。
  这位老人家的脸色骤变,白得骇人。
  他将双手藏到了身后,指尖哆哆嗦嗦,脊背佝偻得更低,仔细端详苏澈的脸——好像在给他相面。
  苏澈觉得他年纪大了,行骗惯了,要开始故弄玄虚。
  却听他说:“先生八岁那年有次水灾,池塘落水,差点夭折。第二年,本该时来运转,阴阳调和,化解周身不适,但先生的命盘,和先生的兄长……”
  “听起来,挺像那么一回事,”苏澈蓦地打断,唇边浮现笑意,“可是大师,您是不是算错人了,我八岁那年,没有溺过水啊。”
  叶绍华听不懂大师的用词,但他听懂了苏澈的话。他忠实于自己的记忆,连连点头道:“对呀,大师,我哥没有溺过水。他从小就有一堆人护着,我是他弟弟,我还能不清楚么?”
  大师不再言语,摇头叹息。
  他收拢双手,衣袖宽绰,当夜晚风一吹,真有仙风道骨之感。
  到了这份上,苏乔还要雪上加霜:“今天在场这么多人,谁不知道,大伯父最宠爱小儿子?别说在池塘溺水了,他可能都没摔过跤。”
  虽是捧场,仍有讽刺。
  今晚的苏乔和平常一样刻薄。
  大师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再次望向苏澈,屹然不动道:“先生的左脚右侧,生了三颗黑痣,腰后虚印一颗红痣,随年岁增长,红痣愈来愈淡,这便是增旺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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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澈理也不理,兴味寡欢:“我没有红痣。要不是这里人多,我能脱光衣服,向大家验证。”
  叶绍华嗤嗤笑道:“哥,我和你一起洗过澡吧,我都没见到呢。哎,大伯母从哪儿找的大师啊?”
  如果叶绍华都觉得不耐烦,那么苏澈一定是烦上加烦。不远处几位朋友发现他们这里神秘莫测,三五成群走了过来,而苏澈的母亲也在寻找她的小儿子——留给大师的时间不多了。
  毕竟人多口杂。
  机不可失,苏乔状似无意地说:“刚才还有人教训我,不能对老人家发火。”
  她轻巧一笑,撇清关系道:“他都说错了,还不许我纠正吗?成事在人,谋事在天,跟五行八卦有什么关系,我从来没有找人算过命。”
  苏乔说话时,盯紧了叶绍华。
  叶绍华立刻瘪嘴:“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每个人的生辰八字,爷爷都找高人算过。”
  他对这件事的印象深刻。因为逢年过节,祭祖扫墓,长辈们都会提到——尤其是他的母亲,他们常说,叶绍华,你的八字很好,怎么就是没成材呢?
  苏乔心里松了一口气,总算说到了爷爷身上。
  她自然而然地接话:“爷爷去世半年多了,要不是因为那一场车祸……”
  冷眼静立的大师转身离开。
  “人在做,天在看,”他扬长而去,余音绕梁,“不孝不悌,倒施逆行,种因得因,种果得果。”
  苏乔洞察秋毫,她终于瞥见苏澈表情不对。他避开了自己的视线,起身道:“莫名其妙,神神叨叨,我最看不惯这帮江湖骗子。”
  “没劲透了,”叶绍华也说,“大伯母被董事会的人蒙蔽了。哪位董事介绍来的啊?”
  他刚提到“大伯母”,苏澈的母亲便出现了。
  这位贵妇年过半百,依旧身姿绰约。她穿着定制长裙,款款走向小儿子,温声细语道:“阿澈,今天还头疼吗?”
  “不疼了,”苏澈道,“客人太多,我先回屋了。宴会正式开始再叫我。”
  他步履缓慢,走到一半,还回头看了一眼。
  苏乔目送他的背影,包内手机忽然震动。她借着微光,解开了屏幕锁,瞧见那位大师发来的短信,只有两个字——“尾金”。
  苏乔了然一笑,回复道:“明天早上,我让助理打给你。”
  大伯父一家四口,只有苏澈城府稍浅,可以试探几分。他八岁那年溺水是事实,他一个猛子掉进池塘,差一点魂飞西天。
  事情的起因是,苏澈和他哥哥苏展结伴而行,偷偷跑到附近的公园,在水边玩闹。男孩子感情好,下手没轻没重,苏展更年长,身体也更强健,他不小心撞到了苏澈,这位弟弟脚下一滑,滚入了深水区。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苏展的父母隐瞒了这件事,带着苏澈去上海治病。苏澈总是去医院,那一趟离家远行并没有惹人注意。除了他们一家四口,随行人员只有保姆和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