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他的话,笃定而坚持, 容不得她否认。
  他的眼, 透过重重烟雾, 直直望着她, 容不得她闪躲。
  心口像堵了一团棉花, 湿淋淋地坠在心头。
  任珂张了张嘴, 却说不出一句话。冷冽的风,从敞开的窗子吹进房间,刮过她的脸, 冷得人脸颊生疼。
  “我不喜欢你。”
  恍惚间, 任珂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似的飘出口,轻飘飘地落在身前人的耳畔。
  “是吗?”
  那人自嘲地笑,笑得眼眶发红, “那这些是什么?”
  他上前, 一手按在门上,撑在任珂身侧,一手甩出数张旧纸片, 细看之下, 皆是程等这些年开办过的演唱会的门票。
  票面上印着不同时期程等的照片,一张张自他指缝飞落, 像翻页的小人书,纪念着他出道以来这十年的成长。
  “你告诉我,这些藏在你笔记本里的演唱会门票到底他妈的是谁的?”
  “我的。”任珂强迫着自己迅速冷静。
  她垂下眼, 看着散落在地的门票,轻颤着声音,寡淡道:“朋友一场,你开演唱会,我自然要支持你的。”
  “友情支持?”
  程等依然在笑,笑意却遮不住眼底的痛色。
  他一眨不眨地直视着任珂的眼,似是想从她眼中,看出一点破绽。
  可惜,没有。
  任珂的眼里,漆黑平静,像毫无波澜的湖,涟漪都深深掩埋,他什么都看不到。
  又是这样。
  她戴起面具,将他拒于千里之外。
  程等心里忽然就失了耐心。
  他胡乱地抹一把脸,然后不知从何处再次摸出一张门票。
  时间太久,那票面虽然平整却泛着黄,边角处被人婆娑得圆润光滑——这是程等人生中,所开的第一场演唱会的门票。
  但这张票也如同此前,那些被他扔在地上的其他门票一样。票面票根完整,显示着购票人从未到场,也没有观看当时的演出。
  可笑吧。
  他无意中发现这些门票时,心头闪过无数狂喜。
  任珂收藏着他出道十年来所有演出会的门票,一张不少,一场不落。
  她在关注着他,或许在他想念她的同时,她也在遥远的大洋彼岸,想念着他。
  程等想象着最美好的假设,却在下一秒,发现这些门票全是崭新的。
  那些演唱会,她其实从未到场。
  所以,他忍不住想问她为什么。
  到头来,却听到她冷静地回答说——因为友情。
  去他妈的友情!
  程等捏着手里的票,眼睛盯着任珂,手腕翻转,将门票背面举至她眼前。
  浅灰色的门票底上,有一行秀气的钢笔字迹。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这句话,”他指着那十个字,“你怎么解释?”
  终于走到这一步。
  程等看着任珂一秒攥紧手心,贝齿无意识地咬紧下唇,目光落在他掌心的门票上,颤抖而慌乱。
  而他不想再听到她否认,不想再给她机会闪躲,所以,继续道:“别否认,阿珂,这是你的笔迹,我认得!”
  这一刻,他就是要逼她。
  “你爱我。”程等笃定道:“这些年,你一直爱我!”
  铁证如山。
  说什么,都无力。
  任珂垂下眉眼,默了许久,都找不到言语反驳。
  她不说话,程等便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耐心地等着。
  他以为,这一次,终于可以听到一个他想要的答案。
  可现实与愿望往往相距甚远。
  良久后,任珂像失了力气似的,向后靠在门上,忽地微微一笑。
  但那笑,几乎不能被称之为是笑容,只是僵硬地扯开一点嘴角。
  “年少不更事而已。”
  她抬眸直直看着他,目光沉静如海,胸口痛到麻木,可还是一字一顿地回答他,“你别当真。”
  “你骗我!”程等一秒被激怒,“你明明爱我爱得要命!你爱我!”
  “那又怎样?”
  任珂闭上眼,声音轻的像风。
  她将所有情绪都压下,压抑到极致,封进心底,再睁开,眼里如一潭死水,寡淡,沉寂。
  “我不会和你在一起!我不想每天见到你心里就被愧疚煎熬,余生不安!”
  这话太重,太狠,字字诛心,句句蚀骨。
  更如一巴掌,狠狠打在程等脸上。
  他怔了又怔,从未想过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忘记当年的事吗?”
  “你能忘,我却忘不掉。”
  任珂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上,渐渐飘起小雪。雪粒小小的,像一粒粒晶莹剔透的沙。
  “因为,我是个凶手,是毁掉你耳朵的凶手。”
  她笑着,抬手抚上他带着助听器的左耳,眼里的泪不停掉下来,落在他掌心心。
  “等等,你说,我要如何爱你?”
  程等:……
  那一天,程等终是败下阵来。
  败在任珂决堤似的眼泪里。
  “阿珂,你怎么能这么狠心?”离开前,他最后说,“既如此,便如你所愿。”
  话说完,他拉开房门,大步而出。
  房间外,一早被两人吵醒的五个人面面相觑。
  丁成和杨昭看着程等脸色不对,顾不上打招呼,匆忙穿上外套,疾步去追。
  任爸爸关上家门,回头见任珂愣愣地跪在地上,一张一张地捡着撒满一地的碎纸片,心里疼得直抽抽。
  程等这个臭小子!又欺负他家珂珂!
  “珂珂啊,”任爸爸走上前,想扶她起来,“别跪在地上,凉。”
  任珂摇了摇头,眼泪吧嗒吧嗒地砸在地上,溅出一个个小水花。
  又怕泪水沾湿地上的纸片,她就胡乱地用衣袖擦脸,却越擦越多,怎么都擦不完。
  任妈妈看着她,心疼得红了眼眶,正要再劝,却被任爷爷拦下,一把将夫妻二人带出房间。
  门关上,房间里霎时传出哭声。
  三位长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就听着那哭声从最初隐忍的抽泣,到最后变成嚎啕大哭,撕心裂肺似的。
  任妈妈受不住,捂着嘴,直抹眼泪。
  “这到底,做的什么孽啊!”
  许是一场大哭,彻底耗尽人的精力。那之后,任珂病了三天。
  浑浑噩噩地发着烧,昏昏沉沉地睡不踏实。
  梦里常常听到谁的哭喊,伴随着急促而尖利的刹车声,循环在耳畔,一下一下折磨着她脆弱不堪的神经。
  到第四天,她终于醒来。
  睁开眼,入目是母亲疲惫的眼,担忧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这几天,任妈妈守在任珂床前,看着她在噩梦里挣扎,听着她喃喃地喊着等等的名字。
  差一点,就忍不住,想把程等叫回来,求他救救她的女儿。
  她只有这一个女儿啊。
  “珂珂啊,妈妈带你回美国,好不好?”
  任珂摇摇头,沙哑着嗓子,说:“妈妈,对不起啊。”
  刚说完,就咳嗽不止,连带着胸口处被撕扯般一阵抽痛,火烧火燎的,呼呼的疼。
  好不容易喘过这口气,才道:“我好像,又让你担心了。”
  闻言,任妈妈的眼圈就跟着红,摇了摇头,也没再提回美国的事,扬声招呼来任爸爸端水送饭。
  任爷爷听见动静,也一起跟过来,将煨了一整晚的鸡汤,一勺一勺地喂给任珂。
  任珂就不再说话,乖乖将送到嘴边的汤汤水水全喝掉,来者不拒。
  老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