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姜灵洲起了身,见了一礼,答:“是。”
  继而,她便将身上鹤敞解下,披在帝王身上以御冬寒,然后悄声退出了湖心之亭。
  待步出了那九曲石桥,便有宫婢迎上来。姜灵洲将手中纸伞交于婢女,眼眸微暗,低声道:“叫太医过来。……还有,去备灵事吧,快些手脚,莫要过了今夜。”
  湖上冬雪纷纷,披着鹤敞的瘦弱帝王如睡着了一般,倚在亭中。
  ***
  安平七年,冬,魏帝萧武川病薨。
  作者有话要说:  萧武川:我这口便当吊了半本书终于发了!!
  姜灵洲:发动特技*【当场念佛超度】
  陆之若:我有一句***不得不说
  第93章 笼中雀
  安平八年, 春。
  太延冬雪初融,新枝探绿。整座城池,犹如渐渐从冬日好眠之中苏醒,重焕出勃勃生机。城池一面,传来修筑敲打之声, 原是冷清已久的太延东宫正被翻新着。
  工匠出入宫门, 里里外外忙碌着,一片热闹鼎沸。疏通了淤泥的御渠里, 被引入一注清流, 水波直直泛入花园池塘之中。屋宇飞檐之上, 新铺砌的琉璃宝瓦, 在日光下璀璨生辉,仿佛佛前铺地宝石。
  萧氏皇族历来居住在西宫, 这东宫只是用于偶尔小住一阵;以是, 东宫远不如西宫奢侈巍峨、宏大壮阔, 反倒有几分南人宫殿的意蕴。
  而如今, 这东宫却忽而被翻修一新。原因只得一个——新朝又将来临。
  去岁冬,萧武川病薨。此后,朝臣便力主摄政王萧骏驰登上帝位,一正萧氏大统。前前后后,百官商议了诸多琐碎繁杂事务;几经周折,终于尘埃落定。
  萧骏驰将于三月身登宝殿,一揽皇极。
  按照惯例,新帝理当迁入西宫。可萧骏驰却并不要那奢华的偌大西宫, 而是点名要翻修扩建这东宫。各中原因,朝臣们或多或少都能猜到几分。
  一来,摄政王妃自齐国嫁来,摄政王自然会爱重垂怜几分。是这东宫里有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又有巧匠能工仿照齐人修造的园林;恐怕是摄政王怕王妃思乡过甚,这才要迁入东宫。
  二来,是那西宫里从前明争暗斗、死生无数,令摄政王不大喜欢。宫殿虽宏大,却载了无数冤魂孤魄;且,那疯疯癫癫的前皇后陆之瑶也还住在西宫中。摄政王信佛宗,不喜欢这样的地方,也是自然的。
  匠人翻修东宫的手脚极快,不过一月余,便清淤排沟、栽花种树,令那东宫焕然一新,显露出巍巍的皇家派头来。远远望去,便如一片琼台仙宫、瑶池玉殿似的。
  这一日,萧骏驰带了姜灵洲,一起去看那翻修完毕的东宫。软舆过了朱门,姜灵洲便下了轿舆,四处张望着。她扫见宫殿虽气宇非凡,却并无匾额,便问道:“王爷,为何这宫殿无名?”
  萧骏驰负了手,说:“等着王妃来取名。”
  “王爷就不能自个儿取了?”
  “我一介武人,粗鄙不堪,哪识得什么好字?”萧骏驰笑道,“你看我给那陆之若起的封号,都是什么‘圆’、‘巨’;如此,王妃还放心让我来取名么?”
  那陆之若说来也是个倒霉女子。她虽嫁给萧武川为后,可不过一个秋日,萧武川便没了。她独守空房了那么一阵子,便得封了个“惠懿皇后陆氏”的名头,接着被迁到西宫一角,独自生活着去了。
  萧骏驰也不是个死板之人,他也与陆之若说过,若是陆之若想要走,随时可离开这西宫。但那陆之若却恍恍惚惚的,始终不愿走。
  陆之若想的很简单——她在胶州时是放了大话,说是要在太延做人上人的。如今她好歹是个惠懿皇后,虽孤独寂寞了一些,却能享着荣华富贵。若是离开了西宫,回到胶州去,那就是一文不名。
  以是,陆之若不愿走,只说要在西宫陪着废后陆之瑶。
  姜灵洲四下走了走,见一处殿宇旁有绿萝攀援,花叶满墙,便给这宫殿取名作“翠微宫”;又见一处宫殿旁有流水泛波,粼粼生辉,便称其为“洞庭居”。四处闲闲晃了一阵子,也取了不少好名字。
  “王妃挑好了没有?日后搬入这东宫内,要住在哪一处宫所?”萧骏驰问。
  “若是要妾身自个儿选,自然是喜欢傍水而居的洞庭居。但是,凡事皆有规章,依照你们魏人祖制,妾是只能住在那紫宸宫的。”姜灵洲答道。
  “怕甚麽?”萧骏驰不以为意,“王妃爱住哪儿,便住哪儿,看有谁敢多说一句?”
  姜灵洲看他这幅模样,心底一点法子也没有。
  她知道,萧骏驰有时便是这样的性子,一点都不在乎外人如何看他。礼制之事,于他也如无物。为了哄人高兴,便会做出逾越雷池之事来。
  “那便住在洞庭居吧。”姜灵洲说着,扫了一眼偌大的宫宇,道,“这么大的地方,却只留我俩与春儿,未免有些孤寂了。到时候,王爷要不要广纳嫔妾,充盈后宫?”
  萧骏驰登时警觉。
  求生欲使萧骏驰学会如何完美答题。
  “除了王妃,天下其他女子皆不能入本王的眼。便是来一千个、一万个,也和没有一个样儿。”萧骏驰道,“王妃若是觉得寂寞,可常常召些小姑娘进来坐坐。只可惜了娜塔热琴,现在还在与她家那和尚打架,没空回太延来瞧瞧。”
  近来格胡娜时有书信送来。她先是祝贺了萧骏驰大事落定,又说自己已与傅徽联络上了,要回去与傅徽一同重振祆教。说的最多的,还是她家那仆人和尚——
  那和尚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齐人,起初什么都不会。格胡娜说她下了狠劲头调|教他,现在那和尚会洗衣做饭,还会打猎骑马;上能修屋顶,下能辨草药,是和尚中的大能者。
  若是有机会,她就逼那和尚还了俗,与她结为夫妻。
  “对了,王妃,我有一件事不得不说。”萧骏驰忽然道。
  “嗯?”
  “从前刚来太延时,本王与王妃提过,要重办一场婚仪,令陛下主婚。”萧骏驰咳了咳,道,“只是那时王妃怕累,本王一提,王妃便只说自己没精力折腾这事儿。拖拖延延的,如今春儿都一岁了,还没好好重办那婚仪。”
  “王爷,你莫非是……”姜灵洲微惊。
  “待本王登基之后,定要好好办一次婚仪。”萧骏驰摩挲着扳指,一脸意气风发。
  姜灵洲觉得心里有点儿累。
  光是折腾册封大典,就肯定要累弯了腰。再重新办一次婚仪,那岂不是要累出人命来?
  这些仪式都是虚的,如今她身在此处,身旁有夫君孩儿为伴,又怎需要那些东西?
  但是她看着萧骏驰的面色,却又不忍心拂逆了他的兴致。最终,她也露出个柔柔的笑来,说:“王爷不嫌累便好。妾身也欢喜。”
  ***
  三月廿日,摄政王妃生辰后不久,新帝萧骏驰登基。
  这日晴空朗朗,春光明澈,太延湛空万里、如洗碧色。苍穹之下,东宫一片巍峨;朱红明黄,各得其所。群臣百官身着华服,紫袍玉带,如鱼而列,黑压压似一片密林,肃穆万分。
  玉阶生光,如砌金银。
  “陛下驾到——”
  伴着一阵通传之声,百官相继跪伏而下,口称“吾皇万岁”。
  依照典制,新帝将独自登上那玉阶,一览脚下众生江山。然而,萧骏驰来时却并非孤身一人,还带着另外一名女子。
  臣子眼角余光瞥见多了一人,不由微愕着抬头,却发现萧骏驰身旁的,乃是他的结发之妻,齐国河阳公主姜灵洲。此时此刻,那素有艳名的女子与夫君并肩而行,缓缓登上了九重高阙。
  她虽是女子,却并不显单薄瘦弱。一袭明黄礼服落于她身,便真如展翅翱凰一般,令人不由想要低头拜伏。长裾一曳,便如海波般垂落在长阶上。远远望去,她发髻上的珠钗闪逝着渺渺流光。
  “陛下……”礼官蹙了眉,小步行至萧骏驰身旁,道,“皇后娘娘还未册封,不当在此刻与您同登长阶……”
  “不成么?”萧骏驰瞥了那礼官一眼,道,“朕想要灵洲与我一齐站在此处。不成么?”
  “可是,此举有违礼制……”礼官还是颤颤的。
  “那便改了。”萧骏驰收回了目光,向长阶下群臣望去,“现在就改。”
  礼官收了声,不敢再有异议。
  那礼官退远了,姜灵洲却忍不住掩着唇偷笑起来。
  “王爷……不,陛下。臣妾早与您说了,莫要带臣妾一道出来。”她说,“这可不是被骂了?”
  “那又如何?”萧骏驰负了手,在背后拽了拽她的手腕儿,“为了王妃……不,皇后,被骂两句也是值当的。此处风景绝佳,不带皇后来,难免可惜。”
  两人都不大适应这帝后之身,一时还改不过口来,总觉得有哪儿怪怪的。不过,萧骏驰说的倒是不错,此处的风景确实是极佳——
  天高而远,碧空湛蓝。脚下众生云列,她与夫君并肩立在此处,饱览千帆过尽之后,满宫次第春景。
  “唉,待那册封大典过后,”姜灵洲望着脚下拜伏的百官,口中低声喃喃道,“臣妾便要被关入这东宫之中,再做一只不见天日的笼中之雀了。当皇后,哪有那么好?”
  诚然,她也只是说说罢了。
  现在的萧骏驰已不再拘着她了。他敬她爱她,护她宠她。这一路行来,姜灵洲当然心底一清二楚。
  “哪门子的笼中雀?”萧骏驰面上表情一派镇静。百官群臣站的远,决计发现不了他正偷偷与皇后唠嗑着。他一边做严肃正经状,一边悄悄与姜灵洲说,“依照本王看,本王才是王妃的笼中之鸟才对。”
  “王爷,该改口啦。”
  “本王知道。”
  “哎呀,妾该说王爷什么好呢……”
  “王妃不也一样么?”
  夫妻两人立在长阶尽头,背后的手却悄悄地勾了一下。
  ***
  安平八年,已未春末,竞陵王即帝位,以河阳姜氏为后,改元洪垂。又次月,大赦天下。
  新帝勤勉,执德成固。禁奢僭罔极、绝靡侈逸豫;广纳良臣、兼听方正,曰为魏成帝。
  姜后贤敏,柔善殊质,擅忠谏、有恤心。长子逾璋,为皇太子;长女佩蓁,为成国公主;次女温淑,为永庆公主。
  帝后恩爱,伉俪情笃,为后世嘉表。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结束qwq
  还有包子长大的番外。
  毕竟生了辣么多。
  第94章 番外
  天昭三年, 春。
  恰是春猎时节,北山行宫一片喧闹。猎旗飒飒,迎风而舞。或大或小的帐篷扎在草场上,便如一道道小丘陵似的。
  徐家的大小姐徐蕙芷擒了弓、牵了马,领着一个一身骑装的婢女, 向着帝后御前行去。徐蕙芷正是十五六岁的年纪, 生的活泼俏丽,引得无数少年人朝她身上瞧。
  “成国公主来了么?”徐大小姐将手搭在额上, 踮着脚眺着帝后之席, 想要从那远远的人影里辨出成国公主萧佩蓁的模样来, “她与我说去去就来, 可是眼见着这苗猎都要开了,竟还不回来。要是让他人拿了头名去, 可如何是好?”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徐蕙芷才见到一个明媚少女匆匆跑来。
  那少女也不过十六七岁年纪, 生得极是艳丽, 便如一株花色浓郁的牡丹似的,叫人移不开眼睛。不过,她虽然有这样出众的容貌,却没有与之相应的盛装华服,而是穿了一身男装。
  这少女正是成国公主萧佩蓁,行二,乃是帝后的掌上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