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如果真的要杀了我的朋友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我是不会愿意的……我在对你撒谎,张奉青,你在那边……还能听见吗?”
  ……
  那一夜将小氏和石小光从祟界送回来之后,晋衡自己也遇到了一些麻烦事。
  先是石小光的换皮手术迫在眉睫地要准备开始了,之后又是灯芯老人和小五蕴那对关系并不太好的父女之间因为某些矛盾不断地来打扰他。
  而那天晚上下水去找秦艽又湿着衣服上来之后就觉得有点不舒服,等隔天早上廖飞云来让他家找他,却发现门窗紧闭并由此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家里煤气中毒时,在家里发烧发的已经整整躺了两天的晋大少才总算是被外人给发现了。
  “诶……我说,晋衡,你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在家里生了病都没人知道?秦艽呢?回老家了还是去哪儿?你怎么不给他打个电话啊……”
  “……”
  “我说,你别不说话啊,喂喂,你到底怎么了……你知道你自己现在这样有点吓人么……你这身体才刚好了那么小半年,能别拿自己开玩笑……”
  一边给晋衡拿医药箱量体温一边还在不停地念念叨叨,听到廖飞云的话此刻正独自坐在光线昏暗的书房里,脸上全无血色的晋衡则一动不动地闭着隐约发红的眼睛。
  一直到喉咙里再次因为着凉而有些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低着头掩着嘴唇的晋衡才不自觉回想着那一夜在天河边上和某人沉默着半天也没说一句话的场景。
  “……是因为之前眉郎在纱帐外说的那句话才让你发现我是谁的对吗?”
  一同从遥远的星河深处艰难地浮出来又被迫依靠在一起上了岸,亲眼看着浑身湿透的晋衡拿了件先前脱在岸上的衣服给自己披在肩膀后,打从刚刚起就没开口说话的秦艽才忽然来了口,而注意到晋衡的神情略微有些了变化,秦艽也在略显了然的扯了扯嘴角之后闭上眼睛缓缓开口道,
  “……看来应该是的,那倒真是我疏忽了,我压根没有看穿你脸上的面具,却让你先一步知道了我是谁……怪不得秦氏当年会硬是让我来找你报恩,原来是因为这个……”
  听他这么语气古怪地自言自语着,气氛诡异又安静的两个人都没有主动开口,心情本来就很糟糕的晋衡明显并不想和他详细讨论自己是怎么发现他的这种问题,只是皱着眉垂眸不语地抿了抿唇却压根没有搭理他。
  见状脸色同样透出股苍白的秦艽不置可否看向一边沉默了一下,许久他才眯着灰色的眼睛看着头顶红月又稍微坐起来一点才来了一句道,
  “抱歉,我知道你现在可能不想和我说话……哪怕晋衡只是个凡人,贸贸然知道秦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邪祟,恐怕也会觉得是件很难接受的事,更不用说他居然还是个姓师……”
  “……”
  “可你很讨厌祟吗?我看你之前对狨还有其他祟好像并没有那么不能接受?还是说这仅仅只针对我?难道是灯芯老人他先前和你说了什么?还是冯至春背着我又去找过你说了些什么……”
  眼睛泛着灰的秦艽这么说着倒是有些刻意引诱地从背后靠近了些他,察觉到他冰凉的手指落在自己的脸颊旁,原本并不打算开口的晋衡听到他还在那儿一个劲儿地把所有问题全都推到别人身上脸色顿时更不好了。
  可还在那儿来回揣测着晋衡想法的秦艽却偏偏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而许久不想和他再在这件事上多作纠缠的晋衡才语气有些压不住冷意地闭上眼睛开口道,
  “我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偏见,别人和我随便说的某些话,我也从来不会当做判断一个人为人的依据,我今天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有一个人从头到尾都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有任何问题,今晚这件事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你对随便一个陌生人也照样会是之前那样的态度,因为在你心里,其实根本就不在乎那些对你而言没有价值的人的性命,是这样吗?”
  这一句夹杂着诸多复杂情绪的问题一下子就将两人的谈话气氛弄得有些冷了下来,原本正打算说些什么的秦艽感觉到晋衡这次是真的和自己认真了也莫名沉默了下来。
  而看出来秦艽的神情明显有点怪异,心烦意乱的晋衡只回避开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没有说话,反倒是神情不定地注视着他的秦艽先是忽然低下头莫名其妙地笑了笑,又显得语气挺平常地回答道,
  “是啊,我心里就是这么觉得的,怎么了?”
  “……”
  “他们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的命原本就毫无价值,我欺骗他们,戏弄他们甚至是利用他们又怎么样,我为什么一定要去在乎?”
  “……我曾经眼看着我的父母和姐姐死在祟的手里。”
  “……”
  “在当初那些杀了我家人的祟眼里,他们或许就和你一样认为他只是毫无价值,可以被他们随便摆布的几条人命,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吗?”
  闭着眼睛不愿看他的晋衡这话说完,秦艽的表情不知为何也空白了一下,两个人一时间坐在天河边低头各自沉默着,连他们自己觉得今晚所有发生的这一切真是荒唐透顶了。
  正巧这时,从岸那边找过来的河伯和横行介士也打断了他们之后更多的对话可能,而之后一直到晋衡动身离开祟界,他们都再没有碰到过一起或是或一句话。
  毕竟祟界经历了今晚这些事后,秦艽明显还有大量后续事情需要自行处理,而晋衡自己也必须尽快带着小氏和石小光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所以同样有着诸多责任在身的他们都没有选择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去急于纠结于自己这点个人私事,只是好像都很下意识地保持了一些对彼此都安全些的距离一样就这么分开了。
  而直到此刻,面对着廖飞云的追问晋衡也只是皱着眉不说话,过了许久他才嗓子有些沙哑地慢慢来了一句。
  “恩,他回他妈妈家住两天。”
  “呼,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呢……用不用送你去医院啊?还是我给你做点粥之类的,让你先吃个药……”
  罗里吧嗦的廖姐夫虽然本身并不擅长家务,还是忙活了许久又亲眼看着晋衡把药吃下去了才放下心准备去上班,而走之前,他还特意把上次急忙离开的晋衡落在老宅的有些东西给他拿回来了。
  可送廖飞云走了之后又回到卧室里躺下,只要一闭上眼睛,某人那张狡诈阴险脸就出现在了脑海里,搞得脸色本来就很不好的晋衡心情瞬间就更糟糕了。
  而稍稍压制住自己心中的情绪,又随便翻出床头柜里夹层里某个像是日记本的蓝皮小手札,之前并没有和任何人透露过自己其实有写日记习惯的晋衡先是皱着眉出了会儿神,随后才这么鬼使神差地就翻开来看了几眼。
  视线所及,小手札里的第一页正夹着张被压得很平的照片,看上去应该是好几年前了,挽着头发怀着孕的晋淑在一丛嫩黄色的木樨花下微笑着招手,给她拍照片的人却不知道究竟是谁。
  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渗出股让人心酸的味道来,捏着照片一角的晋衡就这么定定的盯着看了许久,一直到他准备缓缓挪开视线的时候,他才看到小手札上写着一行属于自己曾经年少时候的字迹。
  【姐姐】
  后面那两个字让晋衡冰冷的眼底略有些苦涩的情绪闪过,但最终却还是被他自己缓缓闭上眼睛强行压下了,而接着往后翻又最终是翻到这半年来的某些内容,晋衡就这么盯着里面那十几行看上去明显已经维持了许久,但每一条都无比清晰直观的笔迹出神起来。
  【2月28日 】初见,身染凶煞之气,不似常人,疑。
  【3月18日】生日。
  【4月2日】被狗咬伤,似惧针尖状物,往后要多加注意。
  【4月15日】下雨,去接他。
  【4月30日】舌环,不太好看,不能让他知道,会生气。
  【5月7日】他母亲来家。
  【6月2日】一起看青蛙,不清楚有什么好看的。
  【6月5日】特殊安排,戒指一定不能忘记带。
  【6月7日】
  【6月10日】
  最后有几个日期后面他暂时还没有写下一个字,但似乎就是从下定决心和那个人一起生活开始,他才会重新开始了这种只有在少年时才会有的漫长而稳定的记录。
  而这般在心里想着,低着头的晋衡也没有吭声,紧接着他先是将这本基本没什么实际内容的蓝色手札重新收了起来,再抬起头时,独自正一个人站在书房中的白发青年便将视线落在了那晚离开老宅之前,被自己暂时放在没来得及包装好的戒指盒和一个昨天专门带回老宅来录好,原本应该在这周末的时候拿给某人看的家庭dv上。
  “秦叔叔,嗨喽嗨喽,哈哈,看得见我吗?欢迎你来我家啦,这真是我今年最最开心的事啦,比过年拿到压岁钱还开心哈哈哈……”
  “好好的录什么像……咳,下周末记得早点和臭小子一起回家吃饭知道吗?”
  “秦哥,一定要和你家晋少幸福啊嘿嘿。”
  “恩,大家都是熟人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祝你们俩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了哈哈,哎哟哎哟晋衡你踢我干什么呀,不是你大周末的牺牲休息时间让我特意帮你忙的吗你这个臭小子……”
  提前录制好的录像中,长鸣,老爷子,崔丁东他们笑意盎然的脸伴随着祝福声在dv上面一一划过,最终是定格在了晋衡自己略有些紧张的表情上。
  而被画面外专门找来帮忙录像的廖飞云嘻嘻哈哈地吐槽了一句表情再深情一点,你这是看阶级敌人的眼神啊,镜头里那个那天晚上坐在廖飞云家房间里的他大舅只能无奈又烦躁地皱了皱眉,紧接着才努力克服掉自己的不自在抬起眼睛一字一句冲他心里的那个人缓缓开口道,
  “……我也许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你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没有盯着我的腿一直看的人。”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就连我身边的人都在把我当做了一个需要别人照顾才能继续生活的废人,但似乎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会不自觉忘记这点,而是更希望去照顾你,了解你或是更懂你。”
  “我曾经深陷于自己的过去始终无法走出,谢谢你告诉我噩梦苏醒过还是能等待自己想等的人的。”
  “我有让我注定无法挽回的缺憾,正如你也有你很多不想回忆的曾经一样,所以……秦艽,你是否愿意和晋衡度过这漫长一生,让彼此完整,今生都永不分离吗?”
  ……
  这最后一句话落下后,dv里的所有活动的声音和画面也终止了,过了会儿慢慢站起来走到窗边的晋衡才注意到外面的天空似乎有雨水隐约落下的痕迹。
  这个发现让晋衡略微走了下神,之后他不自觉地抬起眼睛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又打算趁自己现在还不是特别不想出门的时候,去稍微看看目前住在那位淡大夫家接受手术前期准备的石小光。
  这期间脸色不太好的晋衡给自己有些困难地起了床换了出门衣服,又拿上拐杖就准备下楼去,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走到门口,一阵微弱的门铃声就忽然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而原本以为是刚刚才离开的廖飞云去而复返的晋衡疑惑地走到门边一打开门,他就看到一只鬼鬼祟祟,长得还有些面熟的小白狗蹲在自家门口,一看到他就相当恐怖地两腿直立起来并激动地冲他口吐人言道,
  “兔子……兔子舅舅!!!你原来在家呀!!”
  晋衡:“……”
  作者有话要说:  1人熊。
  第67章 姚
  张长声那小子冲自己发过脾气之后, 心情糟糕又自言自语了一会儿的秦艽就一个人在龙池继续呆了很久, 其实认真说起来,他这几天之所以什么地方也出去也自己本身不太方便的因素, 而原因则在于那天晚上贸贸然在春潮期化蛟招雷弄得他的脸上和身上居然又开始落鳞了。
  在真正化作蛟龙之前, 有过去的很多年里他的落鳞症都很严重, 所以这也造成了只要变成人形他的脸上就会有很多难看的青癍疤痕,虽然这些天察觉到了这点之后, 他就已经让河伯和金竟之从旁帮忙并开始吃药了, 但是从目前的恢复情况来看,效果实在是不佳。
  而这般想着, 此刻刚好从龙池边坐起来, 肩上还披着烟青色衣袍的秦艽也低头看了眼池水中自己暂时还面目全非着的脸, 等注意到特意来给他送药的金竟之竟然没有和某个小东西在一起后,他先是眯起眼睛不置可否地放下手中的药碗又冲一身书生衣服的清秀青年古怪地问了一句。
  “张长声去哪儿了?”
  “……回祟君的话,小祟主,小祟主现在在外头一个人看书呢。”
  “真的?”
  “……真的, 真的, 就在外头呢。”
  硬着头皮, 壮着胆子和自家祟君撒谎的金竟之这么回着脸都笑快麻了,见状的秦艽之后也没多说什么,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盯着那碗黑漆漆,看上去格外难喝的药汤看了半天,终还是在眯起眼睛点点头又慢慢端过来尝了一口。
  而感觉到苦的要死的药味终于是顺着自己疼痛的喉咙往下流动,过了许久, 喝过药之后就继续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池水中的秦艽才向着祟界无边无际的夜色低声来了一句。
  “那天晚上在天河中消失的日晷找到在哪儿了吗?”
  “啊,暂时还没有……河虾们怎么去往河里捞那日晷都始终不见踪影,狐狸们这些天一路沿着那眉郎兄弟的家乡脂粉篓查下去也是什么都查不出来,所以臣下斗胆猜测,这对兄弟的具体来历很可能根本不在脂粉篓,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当年在内墙的那些事的……不过老祟主还活着这事如今已经被这天杀的兄弟两宣扬出去了,现在祟界可还有不少地界都还不太服气您和小祟主,比方说螺樊那边,再比如说褚林那边,万一这逃走的眉郎再闹出什么事端……”
  金竟之这话说着显然有些忧心忡忡,秦艽闻言一时间倒是也没有特别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是抬起湿漉漉的手指抚了下落满青鳞的眉梢又看向一旁阴阳怪气地笑了笑道,
  “他们这会儿说不服气,也不过是看着张长声年纪还小,说话没分量罢了,真要都是群眼睛里揉不进沙子的硬骨头,张秉忠这么个人头猪脑当年当上祟主的时候怎么没见有人站出来拦一把?到底都是群欺软怕硬的东西,不过也对,这祟界本来也是谁有本事谁就可以大声说话的地方……”
  “那您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红月日晷和眉郎的来历继续给我去找,不用再去什么根本找不到人的脂粉篓了,就去现在最不服管教的螺樊和褚林,到了那儿直接说蓄意谋害前祟主张秉忠的眉郎就是他们这两个地方出来的人,他们要是说给证据也不用理睬,借此机会好好多处置几个我回来自然会嘉奖你的,还有那右眉郎的尸首也给我继续吊在祟殿外让暗处有些人好好看看……”
  “是……臣下立即就去办,只是祟君,您上次特意让我们查的另外一件事今天也传来消息了……”
  “恩,怎么样了?”
  “奉青祟主的另一个孩子可能真的还活在人世,而且当初亲眼看见有一个年轻人把小祟主丢在墙里边的那个人牙娘子们也找到了……至于奉青祟主当初去翠微山监狱探望您时特意给您的那把钥匙……要是我们的人没查错的话,很有可能,也是老龙王转交给他,再让他拿给您的……”
  “……”
  兜兜转转,一切事情的真相居然又回到了祖龙和自己当初的那个约定上,原本脸上没什么表情的秦艽一时间也显得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随后才语调诡异地来了句,倒是什么都让那个整天自以为是的死老头子都给算计成了。
  听出来秦艽这会儿明显心情更糟糕了,知道他一直很讨厌那位秦氏老祖宗的金竟之也有些不敢吭声,许久这表情复杂的镜祟才听到自己主人用一种冰冷的语气缓缓开口道,
  “那你们就去接着找那个所谓的‘门’在哪儿吧,把灯芯老人和小氏那儿跟着的人给撤了,不用再盯着了。”
  “是……但,祟君,您的心……这次是真的不打算寻回来了吗?可您前几天不还特意让我找出当年故意加害了晋衡少爷一家并害得他断腿残疾的真凶,并交给您亲自处置了吗……怎么现在又……”
  而听到秦艽忽然这么说金竟之也是一愣,接着就连忙点头应下,但听到自家祟君居然改变主意了,这一直以来都帮他暗中专门留心着这件事的镜祟一时间还是有些意外,可偏偏靠在龙池边的秦艽听到他这么问自己也只是沉默了一下,随后已经用尽最后一根心火火柴的他才闭上灰色眼睛地捏着手指尖语调冰冷地慢悠悠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