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监考官看看眼神迷离空蒙,握着笔杆冒充雕塑的乙组大龄少年,撇嘴摇摇头,文学中年心中冒出一串又一串的四字成语:自不量力、自命不凡、自取其辱……
  突然之间,n自少年露出一个迷之微笑,他手中的钢笔刷刷开动,笔走龙蛇,片刻间已经写了大半张纸。
  这是突然文思如尿崩,还是……有预谋的作弊?
  要知道龙川的文考虽严,但出题还是有迹可循的,素材总逃不出花鸟鱼虫、日用物品之类的,几年内又不会重复出题,可备的范围也不会大的离谱。能押中考题,事先请人作备的,历年不是没有,但费时费力考进写作班,没有过硬的实力,最终也不过是末位淘汰了事。
  这就叫,叫……作茧自缚!
  监考官兼写作班副高长征,不动声色地悄悄走近n自少年,就仿佛一只捕猎的瘦螳螂,对着自寻死路的小虫子缓缓举起手中的长刀。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妥,哼哼!
  n自少年伏案而书,头也没抬。
  老高斜眼睨去,字还过得去,文辞倒是朴素古雅,但看这开头……不是诗词歌赋,也不是小说散文,竟然仿佛是个人物传记?哎?没听说过有人备这种体裁的,倒要看看能写出什么花花来。
  好奇心一起,这脚步就忍不住绕着n自少年转。噢!准考证上的名字叫程尘,都16高龄了。
  【何秀姑,武唐某年夏历三月初七生,其父何泰,广府增城新桂乡做豆腐为业……】
  这次考试,程尘思索良久,最终没有借用任何名家名作,而是想起了家乡美丽的神话传说。
  水中芙蓉——荷花。
  有一位心地善良的姑娘,机缘巧合食了神仙赠的云母,身轻如燕。她辨识和采摘山中各种仙草灵药,为附近百姓治疗疾病,最终成仙得道。这位仙子姓荷,世人爱称她为“何仙姑”。
  想起那位手持荷花温柔美丽的仙子姐姐,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某位何姓热血老师的音容笑貌——老师相信你!
  程尘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结合经久流传的民间故事改编“人物小传”,而不是拿现成的文章来套,他也不是不心虚的。
  经历两篇灵文的改写,程尘这写惯程序的理科文青,多少也对灵文写作有了点自己的心得。灵文最重情感与灵性交融,尤其是意识海中有具体意境形象的,更容易吸引灵光。
  传奇大师们灿烂的文思与天才的构想,还有那妙笔生花的文笔,上辈子加这辈子他都拍马不及。不管哪一种人文艺术,努力远不及天赋重要。
  大师们的文学水准,程尘是没奢望企及,但是艺术形象的具象,这个他非常之擅长啊!不说从小听到大的八仙故事,就是各种版本的影视剧都看了无数,八仙的生动形象不只留存在文字与影像间,更是深深地印记在每一位传统种花家人民的心头。
  没有八仙的异世界,天上的神仙你们不寂寞吗?
  这次作文班选拔考试,就让他任性地作为检测自己独行能力的一次小小试验吧!
  高监考已经停留在n自少年身边足有两三分钟了,他就是想看看这少年还能掰出什么花样来。
  故事编得跟真的似的,仙子温婉慈悲之形跃然纸上,一个个从未听说过的神仙煞有介事地形成了一套自洽的体系。几个传说小段子信手拈来,倒像是采自民间传说,可他明明从来没听过这些“传说”。
  难道广府方志上真出过这么一位仙姑?还是这孩子脑洞太大,笔力太盛?
  水中花,以荷花为名姓、代表的仙子入文倒也应题。
  老高点点头,看着程尘一笔一划地认真书写,渐渐有点心焦,这么有趣的故事这小子居然写得这么慢,差评!
  监考也不能只监一个人,他心里记挂着少年写的小故事,匆匆在旁边溜一圈绕回,又溜圈再绕回,脖子都伸得老长。
  程尘余光撇到这位瘦高个的老师,像只关在动物园的老虎似的,尽围着他绕圈,这心里也有点打鼓,不明白哪儿对上老师的眼了。定定神,不再分心,他写下最后收尾,传说中何仙姑的题诗:已趁神仙入紫薇,水乡回首尚迟迟;千年留取井边履,说与草堂仙子知。
  最后一笔落下,程尘若有所憾地搁笔。
  文字虽然俊秀,却没有特别的光泽,更不要说有具像文灵。这既是他所希望的,但到底还是有些遗憾。
  老高一看人把笔放下,紧迈几步上前斜眼瞄结局。
  唉哟!这么可爱温柔的姑娘居然成仙上天了,在人间找个好伴侣,为百姓医病送药多好。还出来个拄拐的仙人师父,腿瘸的还能成仙?又有一位潇洒俊秀的吹笛神仙,明显这是系列剧啊!
  他呲牙咧嘴看得入神,眼珠都快挤歪了,一只手忽然捏住卷子要抽走……谁啊!这不是捣乱嘛!
  老高抬眼一瞪,正想教训人。
  n自少年咧嘴礼貌地笑道:“老师,我得交卷了。”
  咳,咳!这个,嗯,考试结束了,是该交了啊!老高恋恋不舍地盯着卷子,突然神情一变,叫道:“等等!”
  这一声,叫得众位正要留卷离场的甲组小四眼们都一凛。
  高监考疑惑地抽了抽鼻子,又四处望望,并没有见到谁真的端来盆荷花,那这突如其来的荷香……老高眼神慢慢收回,终于聚到了n自少年的答卷上。
  “字润香溢——”
  他小心翼翼、激动地捧起这辈子第一次在考场见到的灵卷,大喝一声:“乡知村晓!”
  轰!教室像是被丢了颗照明弹,简直闪瞎了一众钛合金狗眼。甲组的同学们也顾不上什么考试纪律了,一窝蜂地涌上前瞻仰这百年难得一见的“灵卷”。语无伦次地争吵、议论着。
  众志成城地用那double小眼神幽怨地瞪着乙组的大个儿野鸭,特么有你这么玩的么?都能写灵文了,还来参加个小学生作文班的选拔,考个灵卷来让我等心如死灰么?!
  呃!这个,貌似估计失误,还是没能闷声发财啊!
  程尘叹息一声,眉花眼笑,到底还是欣喜非常。这完全未借助大师们光彩的灵文,是对他自我能力的一点肯定啊!哪怕它才是“乡知村晓”。
  “都围着干什么!注意纪律,这是考场!”高监考一声吼,直接赶跑了呱呱叫的小天鹅们。
  让助理收卷,他直接拎着那份“灵卷”以及n自考生冲向胡校长办公室。
  “您慢点,慢点,我不会跑!”
  哎呦!差点忘了,手上这是位能写“灵文”的小作家了,得尊重,尊重!
  老高笑眯眯地作自我介绍:“程尘同学,我在这里预先恭贺你进入我们龙川写作班,我就是写作班的副班主任,今后将与你共同度过几年美好的写作时光。
  对了,除了‘何仙姑’,程尘你有没有兴趣将其他几位仙人的故事也写下来,就当作龙川仙人传说系列,你看这个名字怎么样?”
  老高踌躇满志地提出建议,奉献自己绞尽脑汁想了很久的短篇系列名。
  “我叫它‘八仙传说’,因为将会讲述八位有趣仙人的故事。谢谢老师的喜欢。对了,我的考卷什么时候能拿回?”
  老高很是不舍,第一次活久见的灵卷啊!为什么不保留在学校珍藏室,让后来的学子们瞻仰学习?价钱么好商量,龙川不差钱!
  “因为我答应了一位好老师,要把这个为她而写的小小礼物送给她。”
  第40章 越先生
  “老师, 老师……非常非常喜欢!谢谢你。”何婉捧着那张启灵的文卷,一缕幽幽的荷香沁人心脾, 眼泪实在没能忍住,喷涌而出, “对不起, 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
  她爱文字,爱激扬文字、挥洒文意,涂抹出自己一片世界的瑰丽感觉。她也曾经为之奋斗,为之努力, 拼尽全力将自己的心血化作薄薄一本灵书, 哪怕只是帮到了几个孩子, 也觉得这辈子值, 太值!
  不能再以写文为主职,不是不遗憾的,她把自己对文字的爱和全部的心力都奉献给了班里的孩子们。她也曾以为,当满头苍发时,会有一群事业有成的孩子们带着鲜花来探望,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然而,何婉从没想过,心灵收获的日子,会这么早地到来。收到这样美好的礼物,会如此幸福得掉泪。
  “您别哭, 女人一哭就跟花脸猫似的了。”程尘对女孩子的眼泪没什么办法。
  “小何,你看这个礼物当然是给你的,但是灵卷也是我们龙川的教育成果,能勉励后来人。这个,放在个人的地方收藏,是多么埋没啊!你说是不是?”胡校长语重心长,谆谆教诲,“孩子不懂事,你要做好引导教育么!”
  何婉狼狈地擦干眼泪,破涕为笑,拉过程尘,悄悄在他耳边说:“程尘,你把卷子送给老师,能不能信任老师,让老师来处置?”
  “送给你的,本来就是你的。”程尘也笑,这么善良的中二热血姑娘,能干出什么事来?他也挺好奇。
  何老师深深地望了孩子一眼,道:“放心,交给我!”
  她那双弯弯细眉一挑,乌黑的眼珠一瞪,双手叉到了腰上,摆出付精英茶壶的架势,直面一脸慈祥的胡副校长。
  程尘顿觉一阵恶寒,一股在超市大减价、马爸爸光棍节等等期间,常常感受到的恶意扑面而来——有·有杀气!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小荷包。
  事实证明,女人在逛街砍价上有上天赋予的灵赋加成,她们能踩着高根鞋连逛五个小时不喘气再砍上三个小时价,仅仅为了一款心爱的包包。当她将这天赋随手点到抬价技能上,也不是一个区区中年半秃的小小副校长能匹敌的——哪怕她日常人设是个温柔善良偶尔热血的年轻女老师。
  “二十六万!不能再多了!”胡校长一边抹着油汗,一边懊恼,早知道一谈钱小姑娘能变身母暴龙,老早就把这姑娘塞到行政部门和人谈判扯皮去了。
  “成交!”何老师志得意满地拿到了合适的价钱,依依不舍地小心卷起卷子,将它递到了胡校长手里。
  “程尘,老师特别感激你的心意,谢谢你为我撰写了何仙姑这样美好的仙子。只要有她的万分之一,老师都心满意足了。你的灵卷,我也希望它能留在我们龙川的珍藏馆,让一代又一代的龙川人、后来者,能瞻仰到我们程尘的大作。在那里,它也会得到更好的对待和保护。
  你的心意,老师已经珍藏在心底。谢谢!”
  何婉笑吟吟地在胸口比了个可爱的心,又对程尘咬耳朵:“我们龙川可有钱了,不坑白不坑,放在珍藏馆里,名利双收,多好?!
  嗯,至于胡校长给的二十六万,老师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能不能,能不能拿出小小的一部分,捐给‘青苗基金’?”
  “青苗基金?”
  “是的,你知道我们的世界有好多好多孩子,即便能出生,也无法得到及时的启灵。政府的公益总是有限的,有太多的孩子需要更好的帮助。‘青苗基金’就是为三年以上还暂时不能启灵的困难家庭孩子们设立的。希望能让更多的孩子活下去,能够坚持到启灵的那一天。
  即便是杯水车薪,也总要试一试。老师也是这个基金的志愿者,基金的账目非常公开透明,网上有专门网站公开的,能最大程度的保证资金安全。
  当然,这笔收入是你的,你完全有资格和权力全权决定,老师只是提个小小的希望。”
  何老师越说越小声,有点不安和惭愧,但仍是充满希翼地望着他。
  胡副校长也点点头,说:“青苗基金还是相当正规化的‘民间组织’,如果要捐助,没什么大问题。”
  震惊!龙川乙组同学考场答灵卷,学校回购热心助捐“小青苗”——胡副校长脑海里已经在斟酌头条标题了。
  “老师,我把礼物给了你,所换回来的收益,都由你处置。如果一定要问我,全部捐也没事。你别忘记了,我可是乙组土豪小学生,不差钱!”
  “嗯!好孩子。”何婉笑得眉眼弯弯,用力点点头,抬手摸了摸程尘软软的黑发,不知不觉,孩子都长大了呢!
  “嗯!等等,校长,我还要在卷子上补几个字。”程尘拿过卷子,掏笔在卷头端端正正写下:谨以此文,献给我热情善良可爱的何婉老师,愿她永如荷之高洁、芬芳。
  何婉看着这行字,只觉得:完蛋!又要泪崩了。
  目送亲密的师生俩走远,胡远略缓缓从隐蔽的抽屉里,掏出一张艰难辗转才求得的名片,拿起了坐机话筒。
  名片是淡绿色的厚卡纸制成,衬着极淡的金线,低调中透着古意盎然的奢华。边角处水墨白描着一个长袍古装的文人侧影,茕茕孑立,对月邀杯。
  正中,只有一个墨迹森然的草书字——“越”。
  其下,则是一行细小的手持电话号码。没有任何头衔、地址或是其他。
  “喂?您好您好,越先生,冒昧打扰。鄙人姓胡,是离州龙川学校的行政副校长,有一位叫程尘的同学……”
  ※
  越峻挂了电话,坐在书房里深思良久。那个孩子的消息,他有很久很久没听到了,是五年,还是七年?
  按下呼叫器,他说:“安子,让阿岩来我这里。立刻!”
  半个多小时后,书房的门被“碰!”一声重重踹中,而后又是一声惨呼,门被规矩地打开了。
  “我的脚,我的脚!大哥,你这门什么时候包了铁啊!真坑!一定是安子对不对,这小子……”满头大汗,从热辣的无遮party匆忙赶回家的越家老三——越岩痛得捂着脚蹦,他新到的意国高订小羊皮靴啊啊!他的脚丫子啊啊啊!
  越峻默默地签完最后一份文件,不经心地给弟弟解释一句:“安子说你这个月零花钱不够用了,免得你再掏钱换门。”
  “啊呀!他这都知道!cia混过的吧?不过,老大啊!零花钱真是少,太少,非常滴少啊!老大,再给点,武风那小子新买了艘58英尺的‘大白鲨’,咱老越家可不能丢人,你那扬帆号大是大,都什么年代的老土了……”
  “再多说一句,下个月的分红扣光。”越峻摞起手指,撑在书桌上,看着小弟快四十的人卖萌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