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示
  风调雨顺, 国泰民安, 很多事情人力做不到, 只好祈求上苍, 非身份尊贵者不可去,在古代严重点的甚至需要皇子以及文武百官一起跪祈求雨, 还得不吃不喝或者斋戒数日, 以示心诚。舒朝之所以没搞得如此隆重, 多半还是清楚九州系统自有主张, 不管你求还是不求, 天意不可违,多费心想想怎么赈灾才实际。所以承天坛并没有很多人,除了五城兵马司,飞鱼卫牢牢守护住上下,不允许旁人擅闯外,再没有其余朝中重臣。
  用于祭天的纯金与青铜礼器里所盛放的水都已经干涸了。
  太阳并不烈,但至少有几十米高的承天台上吹来的风却干燥得让人脸颊都痛。
  米扇不自觉的扭了下脖子,要他像那些npc那样一动不动站着,要求实在太高, 祈雨是一连三天,他站在最高的一级台阶右侧,往下看, 延伸九十九级的汉白玉石阶两侧都是充当木桩子的人…忍不住擦汗, 就是有轮换的当值他都想去死一死了, 承天台上一直祈雨的国师…好吧, 果然古代皇帝疑心自己的国师不是真神仙或者没真材实料,直接派去祈雨就行了,下不了雨,当然是没能耐足够议罪发配砍头啥的,如果是骗子方士啥的,大概连撑都撑不住吧。
  他正胡思乱想,就听见承天台上清越的钟磬声悠远的传开。
  看一眼天,依旧没有下雨的迹象,这是白求了。
  “宁大人,宁大人…来人啊!”
  承天台上忽然一阵忙乱,应该是哪个空有等级的npc晕掉了吧,也真倒霉,早不晕晚不晕,在快结束的时候倒地,估计光降罪就能吃不了兜着走。
  米扇尽管心里嘀咕,不过上面都喊“来人”了,他还能不乖乖爬上去么。
  三步并作两步窜上去一看,果然是个锦衣罗袍的家伙趴地躺着,看服色,估计还是飞鱼卫,这也太没能耐了吧,米扇还没嘀咕完,就认命的跟着一个npc兵丁去抬人了。
  “怎么回事?”
  十八声磬响戛然而止,一个温和却冰冷的声音蓦然响起。
  米扇顿住了,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启禀国师,宁肇远大人支撑不住,晕厥过去,正要抬下去找御医。”
  别说晕倒,就是晒死了,也不算啥大事,米扇跟其他人一样屏气凝声,低着头没动,等到眼角那一抹紫色拂过之后,才用眼角偷瞄,严格遵守九州礼法的那是npc,就算米扇觉得总捕快话中有话,那也不能遏制他好奇心呀。
  时机抓得正好,恰巧是个半侧面。
  乌发如漆,眉如远山,神情冷淡垂眸,那个侧面绝对初看温雅隽美,而后觉得空寂清孤般飘渺,果然有道高人气质长相就是与凡夫俗子不一样…
  等等?
  这不是——
  米扇一下张大嘴,却好在没忘记这是哪里,一把捂住自己嘴,总算没发出惊疑之声。
  但武林高手的感觉何等敏锐,湛罗真人立刻侧头瞥了身后一眼。
  米扇一个激灵,视线对上的时候觉得简直就是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按道理来说被晒一天后这感觉应该很畅快,但这种被蛇盯住的毛骨悚然。
  他非常干脆的往后一倒,直接躺那个宁大人身上,装晕。
  老天保佑,希望没被发现,嗯,刚才倒得太快,应该佯装双目空洞茫然啥都没看到再栽倒的。可惜没有给他重新再演一次的机会,唯一期望的就是小小一个捕快,连看御医都没资格,还是赶紧将他忽略了吧。
  胆战心惊等半晌,感觉到有人来搬动自己,米扇才眯开眼。
  呃,正好看见那个宁大人也是如释重负的偷瞧中。
  话说,这位好像也很眼熟!对了,也是腊八节那天。
  米扇后知后觉的一抖。
  ***
  这一年秋天宫禁的枫叶,就如同血一样。
  得到承天坛消息赶来回禀的时候,飞鱼卫隔着隐隐绰绰的珠帘,跪在地上好半晌,都没有听到皇帝叫起,于是冷汗滚滚而下,反复思索中间是否有疏漏,自觉有宁大人在,那个苏州捕快也不敢说谎,不过直截了当追问时,那个苏州捕快的脸色真是一瞬间铁青得吓死人。
  那时还觉得好笑,现在就忍不住琢磨,“见到国师否”“与腊八那日所见异否”这两个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啊,答案“就是那个人”又是啥?等等,他不知道因为知道得太多,从此被厌弃随便指个天南地北的破地方类似流放吧。
  要感谢还好他死了也可以再死不用担心知道太多被陛下赐死吗?
  这个飞鱼卫越想越哆嗦,就在这时候,他听到寝殿里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异响。
  很是惊诧的抬头,毕竟是隔着几扇琉璃屏与垂珠帘,看不清殿内,略一思索,陛下自即位以来,朝政琐事繁忙,对从前东宫诸妃也没见过几面,此时旱情严重,就更没那个兴致了,再说要是真的,寝殿外守着的太监能放他进来吗?
  “严加管束,不允许他二人与外界…接触,不许传出半个字句出来。”
  舒重衍停了停,然后说:
  “若有违背,连同你们,一概下诏狱。”
  “遵命。”
  那飞鱼卫起身,恭敬后退的时候,似乎又听到殿内有什么东西摔在厚软地毯上的声音。低着的头一僵,随即还是觉得知道得少,活着自在些,忙不迭的奔了。
  然而,寝殿里的状况跟这个飞鱼卫脑补的相差十万八千里。
  舒重衍维持着欲站未站的动作,微微前倾,目光定定的看着面前一只翠玉笔洗,在听到殿外空无一人后,才冷道:
  “国师不告而入,是有要事?”
  垂带冠冕上的珠子贴在额前,表情没有丝毫惊慌,适才他察觉到异样欲站起时慢了一步,袖带翻形如远山的犀角笔架,滑着滑着,终于滚到地上,悬着的朱笔丹砂将地上染污了一块,色呈鲜红,尤为触目。
  湛罗真人是在那个飞鱼卫禀告完毕后,忽然自暗中出手,指风点中舒重衍身□□道的。此刻缓缓走到他面前,好似不经意,又仿佛若有所指的看他一眼:
  “岂敢,贫道是来听陛下的要事。”
  舒重衍静默半晌,忽然笑道:
  “宁肇远再无用,也不会连这点事都办不好,是那个玩家?”
  “那人,见过他,是么?”
  听到“他”这个字,舒重衍面上表情微微一变,目光似有些不善,又很复杂,最后只说,“我知道你跟他不是一个人。”
  “江湖秘闻,陛下知道得太多,有何益处?”
  “朕不喜旁人蒙蔽。”
  湛罗真人闻言似笑非笑:
  “陛下可还记得先帝是怎么死的?“
  “……”
  “自以为洞察一切者,才是真正被蒙蔽,怕是到死都不知所谓。”
  湛罗真人拂袖出殿,临走前停步丢下一句:
  “贫道是难得有瞧顺眼的事物,陛下以为呢?”
  说着头也不回,直接出殿去了。
  守在殿外廊下的太监侍卫全都面面相觑,谁来告诉他们,国师到底是啥时候进去的啊,难道他们都梦游没看见不成?不过纳闷归纳闷,还是要行礼如仪,心里的八卦翻成海脸上也不能露出半点。
  一刻钟后,内力终于冲开穴道的舒重衍跌坐在椅上。
  他也不去拾地上的朱笔,脸色忽青忽白,最后才长长一叹。
  这时候,漠寒在输今天的第十三盘的棋,计算目数,暗暗泪流满面,他以为自己围棋堪称入门还不算太烂,坑爹的九州游戏设计师啊,给梁先生的一定是超段水平吧!他被让十八子还能输得一败涂地,是棋盘上所有星点的两倍啊,狄掌令外出闲逛回来,看到收官残局的时候都纳闷发问为什么他看不出来这棋的先后手,以及这局势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对弈之前,他拿了十八颗棋子摆在棋盘上的事漠寒决定死也不说。
  “你为什么每天都带绿豆酥回来?”
  谢紫衣拈起一块,不解的问。
  “咳咳!”
  狄焚雪呛到了,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这个好买。”
  是么,京城物价上涨,粮铺前天天排队,点心铺子啥的早就不开张了好吧,除了大户人家自家的厨房膳食,要看到这么精巧的细点还挺难。
  谢紫衣没戳穿狄焚雪的谎言,只慢吞吞的将手上那块递给愁眉苦脸对棋盘的漠寒。
  漠寒看也没仔细看,咬的时候差点舔到不该舔的。
  “我说,这都输成这样了,你硬撑着还下啥?”
  狄焚雪瞥着棋盘,凉凉的说。
  “他认输得太快,今日就不止输十三盘了,怕是连二十六局都有。”
  “哦——”拖时间啊,早说。
  漠寒迁怒的看狄焚雪。
  狄掌令若无其事的掂着铜板跟龟甲,忽然抬头:
  “今天傍晚祈雨就该结束了吧,现下都半夜了…”
  “是啊,京城没下雨,哪里都没下雨。”一天刷三遍论坛的漠寒表示,反正也没多少人把这场祈雨当真。
  “我说的是你师父,下雨这种事就是九州所有人跪着去求也没用吧。”
  “也许是…有别的什么事?”漠寒终于放弃,认同这盘棋半点活路都没了。
  联想到之前听狄掌令说的江湖谣言,漠寒骤觉前景不妙。
  武功再好,若是天下皆敌…
  谢紫衣正欲说什么,忽然一怔,给了两人一个眼色。
  便看漠寒无声无息的在棋盘上一拂,内力包裹着棋子两下散开,落回小钵里只有细微几不可闻的细响,然后棋盘棋子什么的就被谢紫衣塞回原来的书架角落里,狄焚雪跟着他们窜上房梁前,只将吃的东西重新包起带走,然后三人不动声色的等着靠近屋子的人。
  门被轻轻扣了下。
  漠寒瞥谢紫衣,后者微微摇头。
  天已经黑了,此处除惯常打扫的杂役,平日并无人敢靠近。
  没多久,门就被推开。
  从房梁上往下看,那人好像有点眼熟,漠寒瞅着他慢慢踱到案前坐下,漫不经心的翻着座上散乱的一卷道藏经书,然后目光忽然落到桌上一角,定定顿住。
  三人同时暗叫不妙,尤其是漠寒,发现那里是他刚才坐的地方,下棋时是下得满头冷汗都在往下滚,保不准就被看出啥端倪。
  那人伸出手去,浅浅抹了一下桌面和几处椅子。
  别的东西好收,地上的绿豆酥碎屑与座椅上的温度当然还在。
  估摸着发现啥了,那人猛一抬头。
  漠寒这才看清是谁,是太子,呃不,是皇帝。
  他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狄掌令一掌推下去了。
  “……”
  漠寒尴尬无比的看着与去年所见时几乎完全没啥改变的舒重衍:“咳,陛下,贫道是你通缉的要犯,万不得已,不敢现身,就藏着师父住的地方,不知——”
  “这个痕迹,是棋盘,华凌道长要告诉朕,你喜欢一人对弈?”
  “呃!”
  “以及…下着下着还喜欢站起来旁观棋局一边吃点心?”
  舒重衍面无表情说着,意思很明确,其他两个人呢?
  房梁上谢紫衣看狄焚雪:你弟弟宫慕言六扇门总捕快有这么厉害吗?
  狄焚雪啃绿豆酥回望中:下面那个好像是你徒弟,你真的不是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