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8)
  唐珂动容的心下泛软,还泛了一丝疼。
  先生他嗫嚅着唇瓣轻声唤。
  商壹却已经站起来想要带着唐珂出去。
  而院外的动静也越发地响亮了。
  啪──洁如胜雪的玉箫被一个女人握在手里,此时被举起重重地打在小商壹身上,他挺直着脊背跪在地上,嘴角都流血了,面容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与倔强。
  你做这样一支箫是为何,忤逆我么?女人厉声道: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小妖首的身份?这些年我就是如此教导你,要忽视世间大义于不顾吗?啪!
  自己的骨头打在自己身上,好像格外的疼一些,小商壹眉头蹙起来,哑声答:我并非忤逆白妖首,也没忘自己是个什么身份,更不敢忘您与如卿先生是如何教导,他仰头看着站在她旁边的女人,目光坚定:但我不愿。
  他声音大了些,且重:但我不愿!
  啪!
  你生而
  哗啦──门开了。商壹从屋里走出来,让这道声音打断白妖首的话,自己却替她平静地接下去了那时的话语:你生而为世间大义,死而为世间平和。你须言而有信,须身先士卒,须死而后生。
  这些字句就像已经深深地刻到了他的骨子里,让他由内而外地散发着这些字眼里的气息,大义、平和。
  白妖首与小商壹几乎是同时将目光移向了他。
  女人生了一张很艳丽英气的脸,跟柔软似水的女性比,她的眉毛都是偏直、凌厉的,不笑不动的时候眼尾都带着一股针对性地微微上挑着,看上谁一眼,好像就会让谁无所遁形一般。兴许是被小商壹气到了,白妖首嘴唇上没什么血色,但那两片唇瓣都有些过于薄了。
  她满头的银发挽着漂亮且简练的发髻,此时被院里的轻风一吹,鬓边的几缕银发就微微朝后飘去,就连下颚线都是如刀削般凌厉的。可这些带有攻击性的特征全堆在一副长相上,一瞬间的畏惧过后,倒让人觉得她真是美得不可方物,因此倒磨平了刚才那股强大的生人勿近的气势。
  而见他们出来,不知为什么小商壹脸色一变,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可或许跪得久、又或身上的伤太严重了,他刚起来就眉头一蹙又跌了回去。
  唐珂见状忙上前想去扶,小商壹用余光瞧见却色厉内荏,大吼道:站住!离我远点!
  商壹蹙眉,沉声道:商言信,闭嘴。
  唐珂全身一怔,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错名字。
  小商壹起不来,捂着心口,苍白着脸对白妖首道:我不认识他们,望白妖首明鉴。
  白妖首收了玉箫,眼神与眉毛都已经带上了戒备与针对,她直勾勾地盯着商壹,动唇想说些什么,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商壹目不斜视,又说道:商言信,站起来。
  小商壹商言信便咬着牙从地上站了起来,可他胸前的玄衣已经被由肉眼可见的东西黏在一起了。
  ──是血。
  下一刻,商言信瞳孔微缩,定定地盯着他眼前伸过来的一只手。
  商壹捏着一颗大白兔奶糖的糖尾巴,面无表情、甚至带点抗拒地将糖递到了商言信眼前。
  他像是接纳了拯救自己这件事。
  待人接了糖,商壹这才真正地面对着白抚,对她微俯身行了一礼,淡漠疏离:白妖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给大家鞠躬啦~后面还有一章,别忘了翻
  第67章
  这二位来者为何人?院子里因为商壹一句淡漠的白妖首而形成的僵持局面,被一道温和的音色打破了。
  一位身形修长、身着暗红色长衫的男子缓步从院外走进来,不疾不徐,唐珂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他单手负于背后,胸膛看起来有些薄弱瘦削,但淡然的表情以及蔑视一切的冷漠不会让人对他掉以轻心。
  三千墨发未挽,任其自由铺散,把他的下巴修饰得略尖锐,瞳孔的颜色极其浅淡,像热水里刚洒进去茶叶还没泡开的清茶。更为重要的是,他的右眼角也有一颗显眼的小痣,只不过不是绯色的,是灰褐色的,很浅,像瓷白皮肤上的一个小斑点。
  唐珂悄悄打量了他一下,而后便将目光投放到身边的商壹身上了,心想,还是先生眼角的小痣漂亮。
  商壹看向来人,像方才似的又行了一礼:如卿先生。
  商见卿走到白抚旁边,唤了一声阿抚,待人目光柔和下来,点头应了,他才将认真探究的目光放在商壹身上。
  紧随其后的,他的眉头就如白抚一样,缓缓缓缓地轻蹙了起来。
  公子名讳何如?他这样问。
  商壹站直了身体,垂眸抬手用两根指节勾住了商言信的后衣领,让人不由得开始往自己这里退。可察觉到此,商言信却徒然一惊,他猛然回头瞪大眼睛苍白着小脸,大声吼道:你碰我做什么?不准碰我──离我远点!说着便极力地往外撤着身子,浓厚的妖力瞬间席卷了别院。
  回馈给他的是更为浓厚却带有安抚性的大妖气息,商壹冷淡道:死不了。
  话落,商言信身体又是明显一僵,他迅速地扫视了一眼白妖首,见对方眉头紧蹙他眼睛里似乎带上了丝不安。可过了一会儿他又意识到了拽着自己的人是谁,便嘴唇一抿,强行使自己放松下来,不动了。
  等人在身边站稳,商壹才松开手,随口回答了商见卿自己的名字。
  面前的二人明明看起来有疑问,最起码在看到商壹的时候他们看起来是真的有话要问,但双方介绍了一圈儿,别院里没再传什么其他的问题。
  白抚与商见卿竟是一个比一个沉默。
  最后,商见卿只面色不虞地看着商言信,问:小雪,又惹你娘不开心了么?
  商壹:
  唐珂:
  这里局面很不对劲,虽然很不应该,但听到这个名字的唐珂一下子愣住了,紧接着便用带着点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了商壹,后者脸上本就没多少表情,现下是更冷了。
  商壹心想,大意了。
  果然,唐珂悄悄地往商壹身边凑得更近,脑袋也一直悄无声息地往对方耳朵边吹风。
  他用气音问:小雪?
  商壹:
  商壹无故抬手捏了下眉心,恶狠狠地握了握在底下作乱的爪子,同样用气音咬牙回:唐奶糖。
  唐珂就立马闭嘴不说话了。
  商言信不知道也没看见他们的小动作,闻言不回答商见卿的话,只坚定地朝白抚的方向上前一步,行礼恭敬:白妖首,若再无教导,请将毁诺还于我。
  话音落地,白抚握紧了手里的玉箫,没动。商言信就自己垂眸伸手将东西拿了过来,而后又行了一礼。
  虽然不该如此发展,但商见卿同白抚一起走了。
  待他们走后,因为知道接下来的事情该如何走,商壹还是没忍住轻蹙了下眉头。
  似是想不明白。
  而商言信一手握着玉箫,一手紧紧握着那颗糖,此时就有些发愣地盯着带着图案的糖块,不多时他闷声动手剥开糖纸,将奶白色的糖放进嘴巴里。
  浓郁的甜香味道瞬时溢满了口腔,连带着整个人像被泡在了蜜罐里,商言信眼圈又红了。糖块在他嘴巴的一侧,脸颊被顶起了一个小鼓包,他好像是用舌尖碰了一下那块散发着甜味的领域,小鼓包瞬间鼓得更圆了,可紧接着,他晶莹的眼泪也开始圆润地掉下来,砸在地上很快就染湿了一小片地面。
  直到这时他才像一个真切的小孩子,委屈的眉毛紧紧地揪在了一起,不一会儿就哭得肩膀乱抖,抬手没息地擦眼泪。
  但他好像长这么大还没如此放肆过,因此哭也哭得不熟练,太猛太烈了,没哭两下就把自己呛得直咳嗽,还打哭嗝儿。
  唐珂双眼微睁,懵了──他没见过、也从来没想过商先生会哭。
  商壹眉头紧皱,更懵──他不记得、记忆里也没有自己竟然会哭的这一幕。
  先言小商壹,你别哭、别哭啊。一个称呼几经辗转觉得叫着不太对,唐珂手忙脚乱地想要蹲下去给商言信擦脸。还没碰到人,那小孩儿先瞪大眼睛惊恐地后退了一大步,哭腔浓重道:说了多少遍了,离我远点。小兔子!
  唐珂:
  商壹将人拉到自己身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成这个狗德行,只觉得实在没眼看,他耐着性子斥:没息。
  商言信肩膀一抽,打了一个哭嗝以示回应。
  商壹:
  商壹牵着唐珂回屋:不必理他,让他自杀吧。
  唐珂:
  别院里太安静了,连风没有,商言信嘴里嚼着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不时还有一些哭吟响彻在院子里,让人的心跟着乱了。
  但那哭声又不是很悲伤,犹如只是有些情绪憋得太久,如今实在达到了顶点所以爆发了,因此他哭得还挺愉悦。
  总之,声音一会儿起一会儿停,他知道自己在干嘛,完全不用人管。
  风还未起,光已从九重天落了下来。
  四万岁之前,商壹并不叫商壹,而是商言信。这是白抚与商见卿一同赐予他的名讳。
  高在上的命格,也兴许是白抚他们自小也是过的同样的生活,商言信是他们的孩子,可在这场亲情里,对商壹来说,他是感受不到任何在意的。
  自记事以来,商言信忘记了他上次喊爹娘是什么时候了,他只记得他不被允许喊爹娘是什么时候。
  那时他才方记事不久,对很多事还模模糊糊,但就是在如此情景下,白抚严肃地告诉他。
  身为小妖首,你要早早的立足于天地之间,不能被任何感情左右,哪怕是亲情。
  往后,同其余人无任何不同,唤我白妖首,喊你爹为如卿先生。
  商言信不懂,但小孩子对严肃的面孔有着与生俱来地畏惧,他幼时不掺杂任何杂念的眸子里闪着不解的光,最后却还是软糯着声音答:是。白妖首。
  当时,像是满意他的听话,白抚轻一颔首,目光终于放缓变得柔和了。
  可她却疏离地回敬了商言信一句:商小妖首。与冰火狐一族永远是君位一样,商言信生来便也是下任妖首,除了妖界君主,所有妖类他可管教。
  众妖也必须听命于他。
  身为君,便要做好一个君的职责,不可为恶,不可入魔,不可走任何邪魔外道,也不可有过多七情六欲──感情也会毁掉一个人
  所以像他多年来背的滚瓜烂熟、几乎快与自己的血肉生长在一起的妖训,使他忤逆,使他狠心取离心口那根最近的肋骨,为其取名毁诺,就是为了以此来毁掉他所谓的言信,所谓的世间大义。
  他也不愿为一群陌生人身先士卒,死而后生。
  很自私的一位妖首。难道一个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命格,也是错吗?
  商壹本还在平平无奇讲着过往,刚开始还没多久,唐珂就将他打断了,说了这样一句。
  在那些过往之下,商壹明明没说谁对谁错,也没明确地埋怨自己该当如何,他知道唐珂一定会说些什么,他猜唐奶糖肯定会附和他之前的倔强态度──不愿就是不愿,但他没想到唐珂竟是直接将这件事的源头给拎了来,他告诉商壹,一个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命格,本就没错。
  所以,根源是对的,哪怕后来他如此大逆不道,也并非就是有错。
  果然,唐珂又义正言辞地说道:天下大义关你什么事虽然这样说话很不负责,但你首先是自己、是商壹,才会是商先生、是众妖的妖首啊。
  可你白妖首却只让你做一方大妖首领,忘了你从一生起的第一身份是什么,他满脸不认同,一字一句:先生刚一生只是小商壹,白妖首本末倒置,不好。她错了。
  活了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商壹从他人口中听到白妖首不好以及她错了这种话,还是如此明目张胆,一时之间人有些傻了。
  可唐珂的一席话在一瞬间就让他如醍醐灌顶般醒悟──不知道是不是从记事起就深受大妖首领职责的荼毒,又或商壹每天在言信与毁诺之间较劲,无暇顾及其他,商壹本人自己也从未想过他首先得是商壹,而后才是商先生。
  因此,他堪称痴傻一般地低喃:是吗?
  是啊!唐珂狠狠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与其十指相扣,想让某人回神似的,咬字清晰且重:先生没错。
  嗯,喂声音将,唐珂与商壹就将目光往门口方向挪去,顿时看到商言信哭完了,此时就不尴不尬地站在迎光的地方,看起来是想说话。
  对面还是小孩儿商壹,唐珂条件反射先看了一眼自己握着商壹的手,又抬头看了一眼商言信与其对视,不知道从彼此的眼神里看了些什么玩意儿,不要带坏小孩子的想法瞬间涌上心头,唐珂脑子嗡地一下,立马放开了手,还欲盖弥彰地将自己的手放在桌底下藏好了。
  商壹:
  商壹抿唇,如数思绪全被清除,他面色、眼神很不善地瞄了一眼商言信,压抑着声调冷淡道:床尾药箱,你自己收拾来的忘了?滚去上药。
  商言信:
  二人的小动作刚才可是全部看在眼里了,商言信就算现在样子还是个孩童,但他年岁已是老大爷中的老大爷,尽管妖怪里的这种老大爷并不能谈情说爱,会被教训打死的,毛没长齐还想偷尝禁果,这是造孽!但他不是不懂,脑子里的道侣全部是男女,面前的二位是男的,本不该被想歪,但他俩太腻歪了,哪怕就是只坐在那里不动,双方看彼此的眼神不是普通人之间的那种。
  不知怎么,已经是大人的商壹刺激到了刚刚才挨了一顿打的商言信,商言信小眉头一皱,表情凌厉,下巴微抬特指唐珂,对商壹不悦道:我看他一眼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