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9)
  路尚时:没有。
  唐珂就不再问了,手却在与商壹挨着极近有所遮挡的情况下悄悄碰了碰他的胳膊。
  商壹便眉毛微动,问:来看无字天书?
  无字天书站在上帝视角,恨不得能将一个人的前世今生翻来覆去地看个遍,路尚时三个月都没找到谈瑟,现在商壹回来了,他自然会立马过来,想进无字天书看看谈瑟到底去了哪儿。
  路尚时点头:嗯。嗯完又确认:对。
  唐珂朋友的事,商壹自然不会怠慢,按理说一早就知道路尚时的目的,就算不问、现在无字天书也该现身了,但是没有,客厅里依旧是他们三个,没有任何其他多余的东西浮在半空。
  唐珂疑惑:先生?
  商壹道:不必再看了。
  路尚时蹙眉,不解:为什么?
  商壹垂眸,而后道:谈瑟将属于你生活里有他的、以及他自己所有的无字天书给毁了。你无法再回到过去瞧上一眼。
  轰隆──
  窗外突然传来了一声不算太惊人的惊雷,本没什么,突如其来的一下,却好像还是让人受到了惊吓,路尚时整个肩膀都轻微地一抖。
  唐珂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商壹岿然不动。
  可渐渐地,雨声与雷声竟莫名与谈瑟那天晚上来时的重合在了一起,天空一样的大雨倾盆,来人一样的心事重重。
  商壹当时以为是长谈,开门的时候全身上下还带着低气压,直到看到孤独站在浓墨夜色中的谈瑟。
  是你?那晚半夜三更,看到他商壹有些惊讶。
  谈瑟问:商先生,我能进去吗?
  进来吧。商壹回身朝客厅里走:小朋友在睡,别吵醒他,便不亮灯了。
  嗯。看他面色苍白似是很冷,商壹给他倒了杯茶:为何此时前来?
  谈瑟:怕尚尚和兔崽看见问我。
  后来,他说:我来求商先生将我的那段无字天书毁掉。
  世人听到无字天书无一不是想着进去,还有像唐闲清那种直接要求把他锁进无字天书的,但从没有哪一个人是特意前来找到商壹,说毁了属于我的那段无字天书。
  商壹也从未设想过今天这种场面,一时之间被惊奇了:为何?
  楼下的客厅灯没亮,谈瑟同商壹都隐在黑暗里,只有窗外时不时闪过了闪电才会将屋里照的一明一灭。
  谈瑟额前头发有些长了,他此时又微垂首,头发便如数经过他眼睫,遮住了他在夜里本就让人看不清的眼睛,只有握着茶杯的手在不间断、甚至有些快得摩擦杯壁的动静、证明他有在听商壹说话。
  我半晌,嗓子只发出了一个音节便沙哑的不行,谈瑟闭嘴清了清声音,这才又继续说:我就要死了。没什么东西值得回忆也就不给大家留什么没用的念想了。
  从始至终,虽然商壹知道谈瑟是唐珂的朋友,但算上今晚,他们其实也才是第二次见。
  除了唐珂,有缘分枷锁,不想注意都不行,商壹不喜欢也从不注意别人,所以谈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当然不了解。
  可经过如今短短的几句话,商壹眉头轻蹙,脑子里过着年夜饭那天的场景,谈瑟与之交流最多的是
  你有中意人?商壹如此问。
  闻言,谈瑟微一怔愣,好大会儿才自嘲道:算是吧。
  他不知你心意?
  嗯。
  因为自己从小到大都是顺其自然的性子,商壹就自然觉得旁人也应该是,哪怕不太顺着形势走,也不应该让自己这么憋屈才是。
  他不解:为何不说?
  来到这里很长时间了,在外面经过的雨汽已经被暖得差不多了,谈瑟嘴唇的颜色逐渐从苍白中回了点血,看起来有了点儿人色。
  他轻笑,像说一件很平常不过的事:怕他不喜欢我啊。
  商壹:你不说他便能喜欢你了么?
  轰隆
  闪电过后闷雷轻响,明灭的光映在了谈瑟半边脸上,犹如醍醐灌顶般,他直挺着脊背,看着有些发愣。
  是啊他低喃,连续说了两遍。可又过了一会儿,他就开始笑,笑得很难看:算了吧,算了
  看他疯疯癫癫的模样,和上次见过的样子完全不同,一时之间商壹也分不清哪个才是谈瑟。
  你本就知晓自己是半妖,如若好生活着,有个两千年寿命不成问题,我看出你如今才几百的寿数而已。
  说完,他就没再说了,明明没问问题,但谈瑟知道商壹想说什么。
  可能是一时半会儿不想回去吧,也有心想多聊聊,不然这些东西就真要全部烂在自己的肚子里了。
  思忖片刻,谈瑟答:我妖力用来维持面貌了。
  商壹当然看出来了,只是想知道原因。
  不知道放着这份爱而不得隐秘暗恋多久,没人知道,连谈瑟自己都快觉得这只是自己的一场梦中执念了。
  如果不是他身体越来越差,他都快感受不到这份感情的存在了,好像从一开始,他就做好了沉寂的准备。
  告诉商先生吧,几百年来也确实憋得难受,谈瑟喝了口水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尚尚是大学教授,我最初问他为什么要选择这个职业,他跟我开玩笑说,因为学校里新鲜年轻面孔多
  我知道他在开玩笑,可我很在意,当了真。
  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路尚时比他大了三岁,一起成长的这些年,他们也吵过架,但每次冷战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三天,路尚时就会找到他、哄他,让他别生气了。
  明明两个人中看似乐观什么都更不在乎一点的是谈瑟,但其实更多时间里是路尚时惯着他。
  无条件的惯着。以前谈瑟都喊路尚时哥,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不喊了,开始一口一个尚尚,天天尚尚长短,叫不腻似的。
  路尚时也懒得纠正他。
  他将自己所有的温柔都给了路尚时,却一直没开过口说过喜欢,谈瑟觉得就这样静静地陪在他身边也挺好的。
  他是个只有四分之一血脉的妖怪,从来没跟路尚时说过,是因为他不在乎。毕竟刚开始能知道妖怪活很长时间,他还挺高兴的,往后时间多得是,真想说哪天不能说啊?
  谁知道这一拖,还真的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喜欢的心思已经存在,路尚时是纯妖,他们寿命不等,而且路尚时还喜欢年轻面孔恋爱中的人没有智商,可谈瑟明明没有跟人在一起,就已经疯狂的不是自己了。
  他用自己本就为数不多、不浓郁的妖力维持自己的面貌,身形
  路一旦走错,如果中途回不了头,那到尽头的时候,就只能是一错再错将剩下的路一步步走完了。
  最终,天遂人愿,路快到了尽头──他将在年轻中死去。
  尚尚肯定会找我的,谈瑟苦笑一声,却说着堪称残忍的话:我什么都不打算留给他,所以我要毁掉属于我那部分的无字天书,还有尚尚里面有我的那部分,也要一起毁掉。
  商壹静静地看着他,一言未发,事情已然注定,多说无益,无字天书浮在了半空中。轰隆──
  从路尚时进门后不久,商壹就注意到了对方脖子上的银链,唐珂也与他说过此事,加上看过谈瑟的轮回作品,路尚时脖子里是什么不难猜测。
  因此,不知是不是事到临头想要顺应一下谈瑟的心愿,商壹只简单更改说了一下谈瑟毁掉无字天书的事。
  可但凡掺杂谈瑟说过的关于他和路尚时的感情之事,商壹只字未提。
  客厅里的人被雷声重拉回神识,路尚时面无表情,嘴唇却苍白了些许。
  所以是好像是太冷了,路尚时没忍住哆嗦了一下,他问:所以商先生的意思是,他死了吗?
  原以为提起这个字会有自己不想见到的情绪,没想到真说出来了,倒也没那么的难以接受。
  唐珂早就跟他提过谈瑟老了。只是他一直不愿意相信罢了。
  商壹叹了一声气,没回答。路尚时就什么都明白了,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若无其事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没事了,他看着唐珂,勉强笑了一下:没了就没了,等我找到他的坟墓在哪儿,再过来跟兔崽说一声。
  说完也不等人回应,他转身就往外走,伞都没拿。
  路哥!唐珂想追着人出去,却被猛抓住了胳膊。
  在人已经推门而出时,商壹在路尚时身上掐了道决,让他可无畏风雨地走在其中,他只能做这么多,剩下的便看自身造化
  唐珂被拉着,回头看他,哽咽:先生
  商壹无可奈何地叹息,诱哄般道:你即便是追上又能做什么?他可没心思管你。
  我知道,唐珂低头,眼睛盯着地板:我就是
  唐奶糖,商壹拍了拍唐珂的脑袋:凡事都自有定数、各有选择。如若真要定论,生,并非一定便是幸,死,也并非都是不幸,生死幸否,看发生在谁身上。你们作为旁人伤心一息片刻是在意,感情使然,可伤心多了便就是累赘、没必要了,九泉之下那个人不见得会想看见。
  上次大雨要了谈瑟的命,这次大雨勾了路尚时的魂,兴许是已经把这两次最伤心的时候给预支完了,天上的雨终于开始以明显的趋势转小。
  不多时,专属于黄昏的一点阳光在乌云之后露出了一点边,金灿灿的。
  谈瑟哪里还能进什么九泉之下啊,他连魂魄都被自己打包送给路尚时了,只不过路尚时不知道、从此以后也不会知道罢了。
  唐珂失去过亲人,知道多伤心都是没用的,他当然清楚商壹说的都是真理。
  嗯,我知道了,他将头抵在商壹胸膛:先生。
  但知道完了这一件事,还有另外的事重新占据了唐珂脑子。
  ──还是之前他就烦恼害怕过的问题,谈瑟是半妖,他这个妖更半啊。
  唐珂盯着自己脚尖,一下子就陷入了沉思。
  想什么?晚饭时,商壹不知盯了唐珂第几眼,终于询问出声。
  啊?唐珂咬着筷子尖儿,有些发愣地看过去:没有啊
  商壹眉头轻蹙,眼眸微眯。
  半小时后,唐珂清洗完了碗筷,在客厅刷手机的商壹就适时抬头,说:去沐浴。
  唐珂微怔,一瞬间之后,似乎是想起了沐浴过后会发生什么似的,他立马摇头拒绝:我今天没出汗,而且今天下大雨,我冷,不洗。
  商壹微歪头看他,像一头认真盯着人的猛兽,不凶,就是有点儿瘆人:不洗了?
  唐珂点头,认真:嗯!
  商壹则又问:冷?
  唐珂直觉里察觉不太对,但商壹已经站起来朝他走过来了,看起来是想拉着他一起洗澡,忙说:昂。是呀。
  如此好办,商壹指节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人往自己身边拽:那便等过会儿发了汗再清洗。
  唐珂:
  唐珂:!
  直到唐珂被人抱着上楼,他才反应过来在人怀里奋力挣扎,大声道:先生!先生今天不要了吧!你别
  他惊恐地抓住楼梯扶手,让商壹的动作果然一顿,见人看过来,他忙一撇嘴,委屈:商壹你怎么还骗人呢,你昨天明明说今天不要的。你不让我歇嘛?
  从开荤第一天,除了第一次过后的第二天,唐珂被悉心照顾了下,直到昨晚,他就没逃出过魔爪!
  谁能受得了?商壹能,但唐珂觉得他快死了。
  商壹问他:我大妖气息不够浓厚么?你这几天一直幻化原形。
  唐珂:
  商壹掰开他的手开始往房间走了,唐珂忙据理力争:那也不能一直这样呀!我疼,先生我疼,你别
  灯没开,商壹算不上温柔地将他扔在床上压制着,不让他乱动,在落地窗外投进来的一点月色里看着人的脸:想休息?
  唐珂连忙应:想!
  那你说,商壹拿手拨他耳垂:今晚在想什么?
  唐珂:
  外面好像起风了,很轻,轻到让这句询问被无比清晰地传进了耳朵,唐珂嘴巴微动,转而又闭上,不知道该从哪里说。
  二人静默半晌,商壹的眉头不可抑制地蹙了起来。
  唐珂,商壹与他拉开段距离,前所未有地认真:我从未与人交心欢好过,并不清楚我会在感情当中会有一副怎样的性子,但我自身很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既然已经踏入了商某的地界,便是永远都走不了了。你明白吗。
  用陈述的语气说着疑问句,没一点询问人的意思。
  唐珂下意识问:那你以前为什么不说?
  话落,商壹便静静地盯着唐珂,眼神在落地窗外投进来的微弱光线中变得晦暗不明,带上了丝危险。
  怎么?他突然笑:之前说了,你便打算反悔了?
  唐珂连忙伸手按住他伸向自己衣服下面的手,一本正经地拿手推他胸膛,表明真心:你早说早成了!我能更早的将余生都给你!蹉跎的这段时间,多浪费啊!
  商壹:
  唐珂又真情实感地说:好亏。
  商壹:
  眼里如数晦暗褪去,商壹轻笑抓住他手指,反问出声:你又为何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