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来人把一口烟吞下去,慢吞吞地跟随着许愿的路线下楼。
  来电话让许愿拍合影。说楼下已经摆好凳子,领导们快按照位份找准位子了,让许愿赶紧。
  许愿心里暗自咝了一声,腿上不敢怠慢。跑到一楼大厅,还好大家还在互相推让。
  许愿脚下虚浮,气喘手抖。相机的液晶屏开着,她却浑然未觉。
  试着按下快门,没反应。
  检查开关和模式,□□档,没问题!
  再按快门,还没反应。
  干脆调到自动档,许愿只求留住这张合影,苍天啊,他们可别散啊!
  为首的老者还是笑眯眯的,身边陪同的总经理已经面露尴尬。
  许愿觉得相机被下了蛊。心里万马奔腾。
  忽然身后伸出一只手来,陌生的气息。相机带子还挂在脖子上,许愿定住。另一侧又伸出一只手,把液晶屏开关按钮按了一下。咔嚓一下,尘埃落定。
  紧接着,那两只手拢着相机,试着拍了一张,咔嚓!
  许愿深吸了一大口气,似乎吸进了二手烟,若有苦无。
  那男人走到合影的人中间,两侧的西装男士自动让出一人空间。也不正衣领,也不抻衣襟,就那么望着镜头。
  咔嚓!咔嚓!连拍好几张,许愿放下相机,强抑语气里的紧张,说谢谢各位领导配合。
  人群中传出一声哼。
  ☆、三
  按下葫芦起来瓢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许愿站在公司卫生间镜子前给自己翻了一个白眼,吐槽无力。又想到晚上要赴同学的约,强打精神。
  她回忆大学期间,三个人的形象,于兴是班干部的老成气质,邢建安人称小胖,城市父母宠着的独生子,舒意还很青涩,是个有想法但行事不够果断的姑娘。
  镜子里的许愿,卡其色连衣裙,除了脸色有点灰败,背井离乡的不适感使然,见同学勉强过得去。
  四个人前后到达约定地点。小胖更胖了,眼神始终绕着舒意转。于兴一幅心里有数的样子,许愿当即明白她是被拉来烘托气氛的。
  烘托就烘托,见到昔年同窗毕竟高兴。
  舒意脱胎换骨了。d市的多年历练,让她成了发光体。香槟色一字领针织搭窄裙,不刻意却流露出精致。许愿心里暗叹一声,自己这些年心思都在什么地方……
  四个人点了一大桌子菜,精神集中在聊天上,每个盘子戳几口,也吃不出什么味道来。舒意说她在d市的这几年也是误打误撞地混,现在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做公司上市审计。
  席间两个男人出去买烟,舒意伺机对许愿说,一直在备孕,一直也没怀孕。
  许愿没这方面经验,“生活节奏太紧张了吧?”
  “你看我的黑眼圈儿!”舒意把脸往前送送。“我们这种企业,性价比实在不高。其实我现在收入也不高,听起来风光。”
  “你准备一直做这行了?”
  “想换,想换个轻松点的工作要孩子。”
  “也不容易。”许愿看着舒意闪闪的耳钉说。
  两个人又聊到了当年暑假,在报社实习,晚上回到合租屋,用电饭锅煮火锅。还有彼此相熟的朋友,各自在家乡做什么工作。结婚的、读研的……
  “许愿,你lg是干什么的?”
  终于聊到各自的感情生活,许愿不想就此多说,只说是做技术的,理工男,也算实现了当年找理工男的愿望。心下却思量:“当年的想法多肤浅。”
  买烟的回来了,大伙又接着吐槽大学。舒意谈到了她的一个研究生校友,说那人一路跳级读到博士,却不愿意留校做教书匠,纨绔气质爆棚,书卷气全无,名字倒起得颇文艺,叫一山。从学校到毕业这些年,一路都是他遗落的前女友。
  “听说还和我一个同事谈过,约完了直接拉黑,永不再见。”
  “咱俩说的是一个人吗?”于兴说:“女的夸大其词吧。”
  邢建安看着许愿和舒意,一脸不放心的表情:“你俩珍爱生命,远离渣男。”
  一顿饭吃到午夜,许愿离家最远,三人送她上了出租车,把出租车牌记好,嘱咐到家了说一声。
  出租车在空旷的三环上飙了起来,许愿开了窗,看白日里混乱不堪的楼宇和高架,此刻变得冷漠而疏离。太阳炙烤的余温尤在,冷空气覆上城市地表,与其相持不下。
  许愿蜷成更放松的姿势,坐在后排,让头斜倚着车的靠枕,任风灌进来糊着满脸头发。
  对邢建安来说,那次碰面对意义非凡。不知他带着何种情绪离开d市,其他三人又回归各自生活,日子并无稀奇。
  舒意说她妈包了很多三鲜馅饺子,走时留在冰箱里。她老公不喜欢吃,趁着老公出差,叫上于兴、许愿去她家,喝点小酒,把饺子消灭掉。
  “饺子就酒,越喝越有。”于兴住在单位宿舍,下班后是单身汉的百无聊赖,许愿连日来也不愿与岳海涛周旋,乐得清静。
  两个人约好,等于兴打完羽毛球,载许愿去舒意家。
  羽毛球场空旷,击球声被放大许多倍,再加上鞋底与地面摩擦声,显得群情激昂。
  林一山睨着球场一角。他刚打完一局,身上刚刚热起来,手心潮热,一手转着球拍把手,另一手拢成空心,球拍在他手里匀速地转……
  对手从球网底下钻过来,邀他出去抽棵烟。他头也没回,下巴一点:“那人谁?”
  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许愿和于兴正站在球场角落说话。于兴汗出得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两人说到什么,于兴作势要往许愿方向靠,许愿拿一瓶矿泉水顶住,两人笑闹一回。
  和林一山一起打球的人答:“他媳妇?”
  “我问你那男的谁?”
  “xx局的——不对呀,他早结婚了呀!”
  林一山这次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他。
  球友又解释:“我是说,老夫老妻不可能这么腻乎……那女的谁呀?”
  林一山又转头,女人已经和同伴朝门口走去,两个背影一前一后,没了方才的调笑,画面很正经。
  这顿饭吃的是饺子,但是饺子却黯然失色。舒意准备了扇贝、螃蟹、花生米做配菜,还备着2打青岛啤酒。
  对于兴和舒意而言,d市算半个家乡。但是吃着饺子喝着啤酒,和老同学聊以前,才又觉着以前的岁月好。
  许愿在他们两个面前不顾忌,酒喝得略饱,脸颊漾起桃色,马尾松散,她总要撩起头发,再端起酒杯。
  于兴到底久经酒局,看二位女士执杯的手动手虚浮,就赶着看一眼时间,说散了吧,不然你们老公弄死我。
  舒意大大咧咧地搂着许愿,于兴跟在她们俩后面,走到小区门口拦车。
  舒意看了一眼手机,10:45,没有未接来电。
  夜风挟着些许凉意,吹着酒气烘着的三个人。胸腔里闷热,皮肤表层凉爽,体感舒适。迟迟没有出租车,舒意就挨着许愿,眯着眼靠着她的头顶,一时无话。
  一辆l字标的车停在他们面前,于兴略警醒,走上前去。
  车窗降下,林一山着清爽的v领棉t恤,歪头看出来。
  舒意咦了一声,林一山熟稔地歪头示意:“我去南山区,捎你们?”
  夜幕微风,许愿正散着身体里蒸发的酒气,左手捉着垂下来的头发,头顺势往左一歪,往车里瞧了一眼。目光带着饱满的水气——不酒气。舒意失了重心,两人随即互相掺扶了一下。
  于兴没作犹豫,直接对舒意说:“不用,我叫车。”
  林一山片刻从车上下来,绕过车头走到舒意面前,无视另外两个围观群众,很熟络地问候:“喝酒不叫上我?”
  舒意连忙调整站姿,恭谨地叫了声“师兄”,然后静默。
  “喝了多少啊?”眼睛扫过舒意身边佯作清醒的女人。
  舒意觉得谈话不会简单结束,只好介绍了她的两个认识多年的同学,和她的研究生师兄。
  林一山最后看向于兴:“走吧,回头还有事向您请教。”
  lexus像一条狡猾而沉默的大黑鱼,钻进越来越浓的夜。
  车里开着广播,主持人不知所云,林一山上车就把广播关了。
  这会儿路况奇好,开车也无需费神,林一山又似乎专注起来,一时无话。
  于兴觉得该他起个头,说说话。就看向驾驶座那位:“您在南山区住?”
  “偶尔回那边。”
  于兴:“那还挺巧。”
  “你们住哪儿?别客气,我跟舒意太熟了。”
  没有听到女人答话。
  ☆、四
  于兴问道:“你家是住苏桥吧?你跟我一起下车——那个,师兄……”
  驾驶座方向,是一个年轻男人修剪整齐的后脑勺,于兴望着那个后脑勺,目光集中在那人耳朵附近,心里又默念了刚才那个称呼。暗暗道了一声“日”。
  林一山始终没听到女人答话,随意调整目光,看了一眼后视镜,人似乎窝在座位上,看不真切。
  于兴又报了他家的地址,林一山说再过两个红绿灯就到了。
  许愿的电话震动,她接起来轻轻“喂”了一声。电话那边问,她答已经从朋友家出来了,再有十几分钟就到家。
  车停在于兴家小区门口,于兴下车,望向许愿,她冲他摆手,两个很有默契地没出声就道了别。
  于兴又从副驾驶的车窗看向林一山,那男人的眼睛分外灵动,路灯下也有光。他这次真诚地探身告别,以不打扰讲电话的音量,告诉于兴会再联系他。于兴也大方地说:“反正舒意有我电话。”
  车再次开上主路,路灯在车的两侧形成流动的光,林一山手肘支在窗沿,开得不紧不慢。
  许愿的电话简短,挂断后,车里又寂静下来。
  许愿此刻大脑被酒精绑缚着,懒得挣扎出精神来社交,对方不说话,她也只盼着快到家。
  电话又响,这次是林一山的。
  他低头看了一眼,神色不耐地接了。
  “嗯。”
  “没有,在……这是哪,快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