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韩縢眸中精光乍现,一双眸子紧紧盯住孙喆:“那样的东西,怎么可能在九华山?”
  孙喆后背发汗,说话却不敢再拖拉:“传闻月夜伽蓝可以由两种药材生长而成。如今瞧着,应是那时沈易身上带着的……”意识到隔墙有耳,一下将嘴巴闭上。
  韩縢渐渐收了情绪,复又是淡淡的神色,敲了敲桌子:“萧彻是如何找到的?”
  “是医女沈昙发现的。”
  韩縢若有所思。沈昙是沈易的妹妹,多年来一直执着于沈易之死。若是她发现了什么,主动寻求萧彻的帮助,却是不奇怪了。只是沈昙向来独来独往,她是何时和摄政王府有了牵扯?
  微微皱眉:“摄政王妃身边的那个侍女,可查出什么了?”
  孙喆摇摇头:“并无甚特别”
  韩縢眸光微动。无甚特别,沈昙这个医痴却愿频繁前去请脉。那便就是有问题了。但顾府既将消息保护得密不透风,一昧从这处下手只会浪费时间。
  沉吟片刻:“这几日先注意沈昙的动静。”复又叮嘱,“不可与摄政王府的人起直接冲突。”
  孙喆自然明白。大安城内原本就势力云集,如今还加上了南国顾府。再想想其与国公府的诸多渊源纠葛,许多事在无形之中便变得棘手起来,不好轻易触碰。
  又想起大赫内乱一事,恭敬道:“今日得了消息,凤新国内并未发现耶律皓的踪迹。”
  韩縢却是不甚在意:“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的。”
  孙喆闻言一顿。抬眼见国公爷面色平静,便大着胆子询问道:“国公爷,明日便是太皇太后的寿辰,国公府的礼——”
  韩縢取出了一本书,并未看他:“如常就是。”
  孙喆得了明确的回复,想了想,韩縢亦无旁事需要理会,便肃了肃神色,自退下了。
  摄政王府,清风堂。
  午膳的佳肴虽以凤新各地小食为主,但念着顾染乃南国人,恐口味不同,叶木便也备了几道南国菜。
  熟料顾染却是对凤新小食十分感兴趣。南国佳肴甚多,但她在南国待得久了,真正合她心意,百吃不厌的馔食,也就那么几样。是以偶一见凤新的菜肴,不免觉得颇有他趣。
  就好比这道清拌山笋。尽管她能尝出其中的大多数配料,却仍旧不明白为何这些简单的味道放在一起,就成了咸淡适宜,清爽脆口的拌山笋。
  萧彻淡淡笑着解释:“这些菜肴,其实不过是凤新各个县城的农家风味。百姓们虽无什么精致的碗筷,却能就地取材,炮制出让人喜欢的味道,甚或能一代代将这种味道传承下去。古语有云:‘民以食为天’,想来便是这个道理吧。”
  顾染笑着点头,以为然。
  午膳之后,萧彻又请顾染用了小半杯薏米水。观她神色满意,方才借说有事,体贴地离开。
  叶木与轻衣见了,自也是识趣地一道退下。
  屋内便只剩下母女两人,顾霜不免自在了许多。
  顾染瞧出她被养出了孩子心性,微微一笑:“萧彻他果真对你很好。”虽是肯定,语气间仍旧藏着淡淡的询问。
  明明看见她过得很好,可却总想着再问一次。
  母女连心,顾霜自是懂得娘亲的顾虑,乖巧地点头:“娘亲不必担心什么。夫君真的对我极好。”
  顾染眉眼含笑地看着她。
  顾霜侧了侧头,想想还是开门见山比较好,遂直接道:“娘亲之前一直未告诉我轻衣的身世,可如今出了些事,我以为还是知道的好。”
  顾染既放了暗卫在她身边,自是对她的近况了若指掌。是以此番听小霜询问,也并不觉得意外。
  “是因为轻衣的病吧。”
  顾霜点头。
  顾染抬手揉了揉眉心。顾霜瞧着她的动作微微一愣。娘亲鲜少在她面前露出疲态。
  “这些事情说与你也好。”她本不想这么快。但她迟早要离开凤新,若不交待清楚,小霜以后恐会生出更多疑虑,也不便她将部分暗卫交给她。何况有关大赫内乱一事,她再一思量,又隐隐觉得其中有些蹊跷,而她此次来,主要便是为了两国联军。
  若是大赫果真有问题,那她之后未必再有机会和小霜详谈轻衣的事。
  将揉着眉心的手放下:“轻衣是曲苏国的遗孤。”
  顾霜轻蹙眉头:“曲苏国?我甚少听闻这个名字。”
  顾染淡淡一笑:“曲苏被南疆灭国时,你年岁尚小,自是什么都不记得。”稍停了会儿,理理思绪,慢慢对她解释道,“南疆与曲苏都是南国的附属国,关系一向紧张,可因两国国力相差无几,势均力敌,南国便一直没有插手。直到曲苏传来消息,说是南疆已兵临城下,希望南国可以出面调和……但当你爷爷奉命抵达曲苏时,已经没有这个国家了。”
  “这么说,轻衣是爷爷带回来的?”
  顾染微微颔首:“想是当时家眷出逃仓促,迫不得已将她一个女婴扔下。你爷爷心生不忍,便将她带了回来。”
  顾霜无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手:“不知小衣身份究竟为何?”
  顾染心知她想,摇头道:“灭国之时,曲苏皇室无一幸免。”
  “若是皇室中有人以防万一,将她先送了出来呢?”
  顾染却仍是摇头:“曲苏国皇室其时并未有女婴诞生。”眸光微闪,“不过确有一奇怪之处。”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南疆虽百般阻挠,可你爷爷还是发现,曲苏国的皇室与逃亡的百姓大多是毒发身亡,真正死于兵刃之下的未有几个。”
  顾霜不解:“南疆向来以制毒为名,娘亲为何要说奇怪?”
  顾染的目光移到窗外的一株梨树上。此时花期早过,树木被风一吹,叶子就纷纷落落地飘了下来。或许会有果实代替这种伤感,但亦可能没有。
  世间何事不是如此。
  “因为曲苏乃医术之国。这也是为何百年来两国对峙的原因之一。南疆制毒.药,曲苏制解药,且曲苏总是比南疆厉害一些。”
  顾霜恍然。南疆竟制出了曲苏未能解的毒,还顺利地让曲苏国人,尤其是皇室中毒。这并非一时便能做到的,尽管曲苏一夕之间便被灭国。
  顾染瞧她神色,知晓她明白了个大概。但小霜不知,南疆曲苏虽是百年宿敌,但势均力敌之下,亦算相安无事。曲苏灭国,想是有其他势力介入,而那势力恰恰不是离两国最近的南国。
  若论谁还有这个能力,便只剩下大赫凤新。
  大赫的野心路人皆知,其欲先灭凤新、再灭南国,继而一统天下。而夹在两国之间的凤新,看似从来都是被动的那一个。
  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顾染不露声色地一笑,这场谋局,开始得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早些。
  但这些事,小霜暂时不应知晓。顾染敛去眸中深色,淡笑着看她:“可还有别的问题?”
  顾霜点头:“那小衣的病与南疆有什么关系?”
  “轻衣虽并无皇室血脉,可她的母亲却与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顿了顿,“虽然具体身份并不清楚,但我猜测应是宫中乳母一类,地位不高,却常伴主子身侧,是以才能接触到宫中秘药。”
  顾霜皱眉:“秘药?”
  顾染淡淡一笑:“曲苏国有一药名唤长乐无忧,能解百毒,但因制作的药材稀少,不过存了那么几颗。”
  “娘亲的意思是,小衣的母亲偷了这个秘药?”
  顾染嗯了一声,接着道:“她应当是在无意中得知了曲苏国被下毒之事,为了自救,便决定冒险去偷秘药。”
  顾霜只觉不可思议:“可她不过一妇人,就算再得信任,如何能从重重宫闱里偷出如此珍贵的解药?”
  顾染摇摇头:“其中的具体细节我们便不得而知了。不过,想来她并未如愿,最后只得了半颗解药。”
  “半颗?”顾霜略略思忖,“所以小衣才会有顽疾?”因为没有得到完整的解药。
  “确实如此。不过仅是半颗也已保全了她的性命。”
  顾霜却生出旁的疑惑:“所以小衣哼唱的歌谣,其实是曲苏的小调?可依娘亲而言,那时应只剩下小衣一人了,她如何会哼唱家乡的曲调?”
  顾染微微一笑:“我不是告诉过你吗?”
  顾霜一怔。看着娘亲的笑容,仔细深思,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惊讶道:“那个奶娘!”她也是曲苏国人。
  顾染颔首:“当时你爷爷明面上出使南疆,毫不意外地受到了诸多限制,便让我从暗处着手。无意间竟又寻得了一位曲苏国人。那时我才知晓曲苏国人的身体看似与常人无异,可若想让他们真正具有曲苏国特有的辨香之力,便须通过秘术慢慢引导。于是我将她接到府中,让她照顾轻衣。”
  顾霜不解:“那为何她之后就离开了呢?”
  顾染难得皱了皱眉:“这也是奇怪的一处。她不过在府中待了一月,便有人前来刺杀。为掩人耳目,我便将她藏到了别处。”
  “不知她现在……”欲言又止。
  顾染却笑了笑:“她依旧健在,每日过得很好。”
  顾霜见娘亲面色虽无甚异常,可不用想也知这位奶娘,许是当年剩下的唯一亲身经历过曲苏灭国的人了。
  但其中纷杂,却暂不是她能插手的,只能将目光汇集在小衣身上。
  “那小衣的奶娘为何换得那么频繁?”
  这点倒无甚特别。“在那人未来之前,没有奶娘知晓曲苏国人的特点,因此总是照顾不好轻衣,便不得不换,后来则是因为暗处的人并未放弃,反而开始针对这些奶娘。为了不牵连无辜,索性就让阿嬷照顾你们了。”
  顾霜哦了一声,想起最重要的:“那小衣可知自己的身世?”
  顾染点头:“她年岁小时还察觉不到自己的特殊。待发现自己能闻出旁人闻不到的味道时,便单独前来找我。我担心她年岁小,无法一下承受这么多,于是决定慢慢告诉她实情。到你出嫁前,她已知晓了自己的全部身世。”
  怪不得小衣可以掩饰得很好。原来是循序渐进,已成自然,根本无须掩饰什么。起先还想着,若是娘亲和小衣真的联手瞒她,她不免会生气。可此刻听了才知,小衣的身世确实不便让太多人知晓。
  她忽然想起那日叶木所说的话,好奇道:“那不知,娘亲可有让小衣习武以自保?”
  顾染觉得有些奇怪:“小霜你问这个做什么?”
  顾霜便将叶木的话说了一遍。
  顾染摇摇头:“轻衣并不会习武。以她明面的身份,若是去习武,反倒令人生疑。”想了想,“你口中的木姑姑许是看岔了,又或是那人的身形瞧着确实像轻衣。”
  可木姑姑那日的反应……顾霜忍不住用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却怎么都想不明白。
  顾染见状,用手敲了敲桌面,沉吟片刻,以为还是说出来为好。
  “那位木姑姑,其实并非你所想的那般简单。有些事情,你可以直接和萧彻说,但未必能和她说。”
  顾霜先是一愣,可知道娘亲说话做事向来有根有据。且看着娘亲的表情,似乎不欲再多言,恍然明白了什么,点着头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小天使的支持。你们的阅读就是我最大的动力。谢谢!
  ☆、锦瑟无端五十弦(3)
  萧琉稳稳骑在马上。此时日头西落,已算不得烈,可时间久了,汗水不由顺着脸的轮廓慢慢滑落。偶有几滴不慎沾在了睫毛上,便轻轻眨一眨眼,让它弹到别处去。
  总是不能影响他认真弯弓搭箭的。
  对准片刻,将箭射了出去。
  一如既往,中了红心,却非正中。
  卫绍见萧琉神色间流露出轻微的不满,似是想取箭再来。看了看天色,下意识皱皱眉:“今日陛下已练习了许久,不若先回宫休息。”
  萧琉恍若未闻,取箭的动作依旧未停。再次搭弓射箭,结果却与之前的一样。
  萧琉的目光很是平静。
  可一旁的卫绍却看出了他面色无波后的倔强,忍住皱眉的冲动,策马向前稍走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