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这些年,我与小六的魂魄凝聚在一处,我能感觉的到,小六原本受损的半魂早已修复无虞。”杨青九似乎是有些累了,说完这话之后停了停,又歇了片刻。
  转轮王把这话接过来:“是,所以只要把你们二人的魂魄分离开,再把这半个魂魄渡到小六的半个魂魄上,小六就能拥有完魂,就能投胎转世了。”
  小阎王游荡四处,终于学得这传说中的分魂之术,然而效果甚微……
  杨青九终于歇好了,复又开口,了然释怀道:“只要,只要我把自己的魂魄散去,那这具身体聚着、便小六的魂魄了。”
  “不行!”苏白蓦地睁大了眼睛,上前一步争辩,“如果你不在了,小六即便能投胎转世,也决不会开心好过。
  他一定会伤心的。”
  “可是……他已经没有选择了。”顾长玄背手而立,眉头紧皱到一处,他眼睛低垂,隐去了万千怜悯。
  红莲业火认主,若这火种贸然进入活人体内,必定会焚魂噬魄,顾长玄虽极力阻拦,没让杨青九的魂魄被红莲业火吞噬,但到底不能完全免灾,为了保护小六的半魂,杨青九自身魂魄已然受损,再没有办法凝聚到一处了。
  苏白眼眶一红,鼻子有些发酸,竟不敢再看杨青九的那张脸。
  “把小六叫回来,让他们再见一面吧。”顾长玄把苏白揽到怀里,轻轻一叹。
  “别告诉他实情,我怕他难过。”杨青九虚弱地笑了笑,语气里有哀求之意。
  “好。”
  小六带着一篮子鲜花回来的时候,看着众人齐齐注目,还有些不明所以,他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把篮筐抬起,小声道:“你们是在看花吗?”
  苏白眨了眨眼,把眼底的水汽除了去,才扯出一个笑容来,对着小六道:“是啊,这花开的可真好。”
  小六一听这话就开心了,献宝似的把花篮子递到杨青九眼前,眉眼弯弯地笑:“我把花给你摘回来了,不过这不是我们家后花园的花,是在顾公子原来的住处摘的。”
  杨青九目光温柔眷恋,他深深地看着小六,轻轻慢慢地道:“哪里都好,只要是你摘的,便都好。”
  “你喜欢就好,”小六笑得真心欢喜,看四周围了一圈人,才想起来问:“为什么这么多人啊?”
  “有一个好消息,”顾长玄也跟着笑了笑,轻轻道:“你马上就能投胎转世了。”
  “是真的吗?”小六眼睛发亮,看了看顾长玄又看了看杨青九,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是真的。”杨青九有些想落泪,却还是忍住了,他把手放在小六的鬓角上轻轻抚摸,又重复了一遍:“是真的。”
  “其实、其实我也不急的,”小六开心的想要转圈,但也只是在原地蹦了一下,然后就拉着杨青九的手道:“我要等你一起去过奈何桥、走黄泉路呢。”
  “这恐怕不行,”顾长玄只得开口哄骗他,“我们来的目的,就是要找全你的魂魄,送你入轮回,若你继续留在这里,实在是不符合冥界的规定。”
  “啊,这样吗?”小六挠了挠头。
  “别怕,”杨青九缓缓地合上了手,把小六的手握在手心,“你先过去,我很快,就会去找你的。”
  “真的吗?”小六眨了眨眼睛,抱着杨青九的脖子蹦啊蹭,“那你可要快点来啊。不对不对也不能说快点来,我还希望你长命百岁呢,那就等我来找你吧,不过等我长大的时候,你就很大岁数了……”
  “是啊,”杨青九声音酸涩,“但那也没关系,这一世不能再见,这一世,下下世,我们总有再见的可能。”
  魂魄将散,在这世间便真正化为虚无了,怎么还能有再见的可能,苏白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就拿手背擦了擦眼泪。
  “其实,即使你变老了,我也不会嫌弃你的。”小六还想和杨青九说话,可杨青九已经没有时间了,转轮王闭了闭眼睛,狠了狠心,跟小六道:“该走了。”
  “这就要走了吗?可是,我感觉我身上还是魂魄不全啊。”小六有些不舍,虽然还会再见,但也不知道再见是什么时候了,这样想想,还是会觉得有点难过。
  “到了冥界,你魂魄自然就会完整了。”转轮王低声解释着。
  “去吧。”杨青九松了手,声音里已然有了颤音。
  “那我走了啊。”小六跟着转轮王往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小六!”杨青九看见那个人走到门口,跨过门坎,终于忍不住又叫了一声。
  “嗯?”小六听见这声音就回了头,他想跑回来再抱一下杨青九,却还不等迈步就被杨青九制止了。
  “不用再回来了,”杨青九眼角隐约泛泪,却努力地笑着道:“我只是想说,小六,你要好好活着,好好、等我。”
  “我知道啦。”小六笑靥如花,面上还是一如往昔的单纯,他背着光,对着杨青九摆了摆手,然后转身蹦跳着离开,消失在了日光之中。
  杨青九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他低低地抽噎着,身子如同秋风落叶一般瑟瑟发抖。
  他身上凝聚着的魂魄一点点的飘散,身体一点点的化为虚无,直到最后只剩下一团耀眼的白光,飞往小六的方向。
  小六在白光入体时突然回头,没由来的,就有些怅然若失,他捂着心口,轻轻地道:“回来了啊。”
  这半个魂魄回来了,那个人,还在吗?
  苏白闭了闭眼睛,任由汹涌着的泪水从眼眶里泛出,顾长玄不知道怎么劝,一时静默无言。
  苏白也只哭了片刻,等再睁开眼睛时,他眼底已是一派清明坚定,他直接去了白素的地方,想也不想地对白素出手,让幽冥鬼火燃烧在白素身上。
  白素喉咙被割破,原本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可是在这巨大痛苦一下,他竟然还是叫喊出了声音,那已经不是嗓子里发出的呼救,那是魂魄里发出的悲鸣。
  那幽冥鬼火不仅焚烧着他早已死去的身体,还在蚕食吞噬着他的魂魄。
  “不、你不能杀我,红莲业火还在我身上!”白素不想死,或者说,他不想消失!只要魂魄尚存,就还有未来,还有重新来过的可能,可若是魂魄都没了,那他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白素挣扎着反抗着:“你不能杀我,我不能死!我身上还有红莲业火……”
  “那又怎样?”苏白笑得清清冷冷,愈发残忍地让幽冥鬼火焚烧吞噬白素的魂魄,“我不要了。”
  “因为这红莲业火,我们才受制于你,才让你有害人的可能,可见,它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苏白偏着头,面上有些迷惘有些天真,手上的动作却未停。
  白素想燃起红莲业火抵抗,可是不知为何,这红莲业火在苏白面前,竟被压制的死死的,一点火花都燃不起来了。
  顾长玄在这时候进来,有些急切地喊:“小白!”
  苏白却轻轻一笑,带着点撒娇带着点委屈,说道:“哥哥,我想杀了他,可以吗?”
  顾长玄被那样的笑容晃了眼睛,原本的焦躁与急切突然就都归于平静了。
  原来有时候,自己竟不如小白果决,原来一直以来,都是自己放不开。
  顾长玄心里有执念,因为他和苏白是因为红莲业火相识相知,他舍不得红莲业火消亡,所以对白素一再忍耐,才造成今天这样的后果。
  “那红莲业火,我不要了,他害了杨青九害了小六,我现在,只想杀了他……”
  “那边杀了吧。”顾长玄走过去吻了吻苏白的额头,忽然笑得洒脱,原本是他偏执,是他想错了,只要这个人还在自己身边,自己又何必留什么东西纪念,不是,有他就够了吗?
  “红莲业火本就是你的东西,你若不要,那便不要了吧。”
  白素不甘心地睁大了眼睛,面容却在火光里愈发扭曲,那黑色火光忽地大盛,一眨眼,就把白素连人带魂焚烧殆尽。
  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白素这个人了。
  苏白原本应该高兴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哭,顾长玄心疼不已,紧紧地拥着面前的人,一遍又一遍地亲吻着他的嘴唇。
  就在这时,转轮王冲了进来,他眼睛里带着亮光,扶着门框道:“杨青九,或许还能回来。”
  第54章 哄人
  苏白一听见这话连顾长玄也顾不上了, 他急急地推开拥抱着自己的人,过去问转轮王:“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 ”转轮王点了点头,“按理说, 杨青九魂散之后,就应当消失泯灭,在这世上再没有半点痕迹, 可是我方才查探到, 在小六身边, 竟环绕着杨青九的几缕碎魂。”
  苏白眼睛一亮,忍住了喉咙里的哽咽,认真地道:“我以前好像听说过, 若在这人世间留有执念, 哪怕是魂飞魄散, 也不会彻底归于虚无。他们的魂魄会散落在这人间的各个角落,若是能够找齐魂魄, 或许还有重生的可能。”
  “既然如此,”顾长玄缓步而来, 拢着苏白略显单薄的肩膀,吩咐转轮王道:“把冥界的聚魂石拿给小六吧,他在人间转生, 总有机会去往各处,便是这一世不能重聚杨青九的魂魄,还有往后的代代轮回, 只要小六不放弃寻找,他和杨青九,也总有再见的可能。”
  “是,”转轮王低声应了,“不过若想让聚魂石吸引杨青九的魂魄,还需得您施法将小六附近的残魂引到那聚魂石中。”
  “那便回冥界一趟吧。”顾长玄揽着苏白的手更紧了些,如今小六已经魂魄聚全,他的小白,何时才能够完好无缺地站在他面前?
  “我回去准备。”转轮王拱手后退。这小小庭院里又剩下了顾长玄和苏白两个人。
  “杨青九的父母会怎样?”如今正是柳絮纷飞的时节,微风一吹,那仿佛细软棉花的柳絮就纷纷扬扬地从树上落下,苏白伸手接了一捧,眉眼间还是有些失落。
  顾长玄从底下托住苏白的手背,在漫天飞扬的白絮里将苏白环住,他缓缓地合上了手。
  “你放心。”顾长玄吻了吻他的头顶,哄着他道:“他们会很好很好,你相信哥哥。”
  “嗯。”苏白点了点头,因为听了这个人的保证,他心里那些个不安与忧虑全都抛掷脑后,只电光火石间,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片段,苏白眨了下眼,凑近了顾长玄些,笑弯了眼睛:“忽然想起来,以前大多是我哄着你。”
  顾长玄一怔,摸了摸鼻子,不自在道:“有么?”
  “有啊。”苏白轻轻地环上了他,把下巴垫在他的胸膛,抬眼看他:“那个时候你总躲着我,一见着我就跑,我就追着你哄着你,跟你说别跑,我又不会吃了你。”
  顾长玄失笑,再想起那时候来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就刮了刮苏白的鼻子,温声道:“所以说风水轮流转,现在换我哄着你了,开心吗?”
  “自然是开心的啊,”苏白眼睛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嘴角却故意往下压,装作委屈继续翻旧账:“后来你终于不躲着我了,一见到我也不跑了,可是你打我。”
  “我怎么舍得?”顾长玄揉了揉他的脑袋,眼睛里盛满了细碎的温柔,道:“你既然都想起这个来了,怎么不记得我为什么跟你打?”
  “你因为什么都不应该跟我打啊。”苏白撇了撇嘴,却并不是真心生气,他把耳朵贴在顾长玄的胸膛上,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忽地又弯了嘴角。
  顾长玄却被他噎的一滞,忙道:“是是是,不管因为什么,我都不应该和你打。”
  “这样才对啊。”苏白在顾长玄怀里轻轻地笑了一下。
  顾长玄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就单手捧起苏白的脸,在他色泽姣好的唇上上吻了吻,问道:“真的不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吗?”
  苏白又踮脚亲了顾长玄袭楼,然后才笑着道:“那就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你说吧。”
  “我那个时候,还不清楚自己对你的感情。”顾长玄张口道。
  苏白却哼声,瞪着他道:“这个你上次就跟我解释了。”
  “其实小白,我也觉得很委屈啊,”顾长玄只能跟着苏白一起撇嘴,轻叹着装可怜道:“那时候明明是你追着我打的,我不过就是被迫还还击,再说了,我要是真动了真格,你能打过我吗?”
  苏白眨了眨眼不说话,顾长玄就继续开口:“而且,在那之前,你还追着我说要以身相许、对我负责呢,我刚考虑要不要答应,你这态度就来了个大转弯,从追着我倾诉衷肠,变成追着我打了。”
  苏白噗地一声笑了,仰着头娇俏地反驳,推卸责任道:“但那也不怪我啊,是小阎王骗我,他说你打遍天下无敌手,觉得人生求不得一败甚是孤独寂寞,就一心寻死去了。”
  “你也信他的?”
  “反正那时候就信了啊,”苏白和顾长玄拉着手,两个人十指勾连,“所以我就想着,或许把你打败,你就不会觉得孤单寂寞了。”
  “这是什么逻辑,”顾长玄又是笑,在苏白脸上掐了一把道:“怕我寂寞,你过来陪我不就行了吗?”
  “你现在说的好听了,”苏白在原地跺了下脚,“最开始我要给你以身相许的时候你怎么不要我?”
  “总不能那么快,感情这个东西,总得循序渐进……”
  “才不听你解释呢,”苏白放开顾长玄的手,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手上却还是替他理了理衣襟,然后又抬眼跟他道:“小阎王都和我说了,你那时候想要自行了断,是因为逃脱不过的天罚。”
  天罚……
  顾长玄瞳孔猛地紧缩,这两个字如鲠在喉,一想起来顾长玄就觉得浑身钝痛,他下意识地把苏白拉进怀里,又反复念他的名字,“小白……小白……”
  他终于挣脱了天道的责罚,可是也因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所幸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他当时失去的挚爱,终究还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