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言菡快步走进了卧室,轻快地说:“朋友打来的,让我下午去玩。”
  蒋湄笑了,她的眉目婉约,虽然上了年纪,却依然能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言菡的五官、气质都和她十分相似。她患有严重的心脏病,一年前刚刚动了心脏支架手术,手术后病情也并不十分稳定,经常有胸闷气短的症状。
  “是男朋友吗?”蒋湄期待着问,“是的话一定要带回来给妈妈看看。”
  “一个朋友而已,”言菡含混着否认,“我陪你出去走走,呆在房间里气闷。”
  “我还好,就是想你了而已,你沈叔总是大惊小怪的。”蒋湄嗔怪着道。
  “小心点没错。”言菡扶着她朝客厅走去。
  客厅里,继父沈安川正在看财经新闻,一见她们出来马上迎了上去,笑着说:“小菡一回来,你果然就气色好了。”
  和蒋湄的温婉美丽不同,沈安川中等个子,其貌不扬,他和言菡的父亲言冠文是好朋友,受托一直默默地照顾了蒋湄近十年,蒋湄身体很不好,性格也娇柔软弱,当年丈夫失踪后,要不是沈安川在背后的支持照顾,她们母女俩撑不到现在。
  沈安川也结过婚,没几年就离婚了,一个女儿判给了前妻,创业的公司给了前妻,除了一套房几乎算是净身出户重新开始。
  当年他向蒋湄求婚时已经离婚两年了,言菡就在旁边,其实她心里是很害怕的,希望妈妈不要答应这个沈叔叔,因为沈安川的老婆很厉害,能指着鼻子骂人一个小时不带喘气的,她一直说是蒋湄破坏了他们夫妻的感情,骂蒋湄是个只会装可怜的不要脸小三,把家里东西全砸了还要打人,蒋湄当时就心脏病发作了,差点半路死在救护车上。
  言菡知道母亲不是小三,可她还是害怕,她自私地希望和蒋湄两个人相依为命,不要有那些不知道变数的意外。
  然而沈安川说的话非常诚恳,说是想给她们母女俩一生最坚实的依靠,蒋湄一边哭一边答应了。
  婚后沈安川对蒋湄很好,把求婚的誓言做到了一半:在意外来临时他的确给了蒋湄最坚实的依靠,却还是放弃了言菡。
  不过,这也不能怪沈安川,连亲生父亲都轻而易举地放弃了自己的孩子,这个世界还有谁能是谁永远坚实的倚靠呢?
  陪着蒋湄说了一会儿话,言菡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告辞走了,沈安川一路把她送了出去。和刚才在蒋湄面前的轻松笑语不同,两个人一路都很沉默。
  到了小区门口,沈安川终于开了口,迟疑着问:“他……对你还好吗?”
  言菡点了点头,微笑着问:“沈叔你呢,公司还好吗?”
  “还行,今年盈利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沈安川的神情有些愧疚。他离婚后凭借以前的人脉开了一家小型的工程公司,做成了两个项目赚了点钱,一年多前却因为一时大意被人骗了差点倒闭。
  余欢她们看她住在那个公寓里,一直以为她家境好,其实,这个家一穷二白,要是没有宁则然的包养,早在一年前就分崩离析了。
  “那就好,”言菡轻快地和他挥手告别,“沈叔再见。”
  一直走出了小区,言菡回头一看,沈安川已经不在了。
  作为一个继父,沈安川已经挺合格了,蒋湄的身体就是个无底洞,根本无暇照顾言菡,高中时的学习生活都是沈安川一手操办的,还硬生生地去挖了路子开了后门,把她送到了那所重点高中借读,只可惜言菡不争气,高三时成绩一落千丈,最后不得不去参加了艺术生的考试。
  天气挺好,阳光有些扎眼,言菡站在人行道上一边等一边想着心事。
  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她的面前,车窗开了,宁则然从驾驶室里看了出来。
  正是春暖花开的五月,街边一排碧绿的四季青开着白色的小花,这花还有个好听的名字,七里香,那一簇簇的小花拥在一起,淡雅而芬芳。
  言菡的身材窈窕,眼神迷蒙地落在前方,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阳光将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浅金,身穿白裙的她仿佛就像那七里香的小花,下一秒就要被融化在阳光里。
  宁则然觉得很是赏心悦目,欣赏了好一会儿才按了一下喇叭。
  言菡受了惊,猝然后退了一步,目光落在了他的眼睛上,呆了片刻,便扬起了一个笑容。
  宁则然的心情更舒畅了,有什么能比小情人惊喜眷恋的目光更让人愉悦的呢?
  离吃晚饭还有一段距离,宁则然慢悠悠地把车往都西商圈开,那里的爱莎百货是北都市最有名的奢侈品中心。
  “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吗?珠宝还是手袋?”宁则然问。
  言菡摇摇头:“你上次给我买的新年礼物还没用呢,而且卡里的钱也有,都花不完。”
  每逢过年过节,宁则然都会送一份礼物,当然都是秘书选的,而每个月开销用的卡里也会打上一大笔钱,相当得慷慨。今年的新春礼物是一款奢侈品牌当季的新包,言菡在微博上看到过,当红小花旦云黎姿领奖的时候就拿着这个。
  宁则然失笑,不容拒绝地道:“让你买就买,没见过女人嫌包多的。昨天我忘了,等急了没?”
  言菡知道,这是他表达歉意的方式,要是再拒绝就有点不识抬举了,只好笑了笑道:“没,在家里一边做事一边等,时间过得挺快的。”
  这么乖巧,宁则然很满意,“下次可以打电话提醒我,有我的电话吗?”
  言菡说了几个数字,宁则然思忖了片刻,报了另一个号码:“有急事可以打这个,一般我都会自己接。”
  言菡存下了号码,低头玩了一会儿手机,忽然发现这个号码有关联的微信。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宁则然一眼,输入了一个好友申请。
  宁则然没反应,手机也不见动静,言菡觉得自己有点傻,想去撤销那个申请,可翻遍了微信也没找到可以撤销的按键,只好放弃了。
  爱莎百货里人挺多的,一楼门面一溜儿都是装修得贵气逼人的奢侈品店,宁则然兴致盎然地陪着她逛了几家,言菡只好挑了一个里面最便宜的素戒,也花了五位数。
  旁边就是五星级的北都爱莎大酒店,以美食和下午茶驰名北都,很多人都慕名特意到顶层餐厅来享用,定位都要提前一周预约。当然,宁则然不在限制之内,这些都是宁家的产业,他是宁家目前最有权势的少东,掌管着宁氏集团的几大支柱命脉。
  晚餐吃的日料,今天酒店里刚到了一批进口的龙虾、象拔蚌,刺身十分美味。
  言菡也挺喜欢吃刺身的,刚尝了两片龙虾,忽然一阵绞痛袭来,她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捂住了胃。
  宁则然怔了一下,纳闷地问:“怎么了?”
  言菡心里暗暗叫苦,昨晚没吃晚饭,早上起晚了又没吃早饭,中午蒋湄知道她爱吃泡椒牛蛙特意让阿姨做了一盆,她贪嘴多吃了一点,等晚上吃了生食刺身,这胃就彻底抗议了。
  她还想挽回,扶着餐桌站了起来,强撑着道:“我去趟洗手间……”
  她的脸色惨白,鼻尖冒出虚汗,扶着餐桌的手臂都在颤抖,好像一朵即将被暴雨摧折了的小白花。
  宁则然几乎不假思索地站了起来,把她打横抱起。快步朝外走去的同时,一个念头从他脑中掠过:这个女人可真轻啊,不会轻轻一碰就碎了吧……
  一阵怜惜涌上心头,连抱着言菡的手都轻柔了几分。
  第5章 七里香(五)
  可能是遗传的缘故,言菡的体质不算太好,小时候经常生病,一烧就烧到四十多度,能把蒋湄急出燎泡来。长大了以后稍好了些,四季交时候的感冒咳嗽,撑一撑就过去了,已经很久没来过医院了。
  这次急性肠胃炎来势汹汹,她疼得都快抽搐了,只是无意识地抓着身旁的人大口大口地喘气,一直到医院里挂上水这才稍稍缓过劲来。等缓过来后一看,这才发现被她揪着不放的就是宁则然,外套已经被她抓得皱巴巴的,手臂上说不准都被掐出乌青来了。她大为尴尬,按着胃直起身子小声说:“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宁则然站在床边,脸色的确有些不太好。
  消毒水的味道直冲鼻翼,急诊的人虽然不多,但好些都是小孩子,爸爸妈妈陪在身边,哭哭闹闹的吵得很,还有脏得可以看到垃圾的垃圾桶、有着可疑污渍的床单……
  他皱着眉头应了一声,快步走出了急诊室。
  言菡有些失望,虽然她没指望着宁则然陪着她吊水,可病中的人往往都很脆弱,有人安慰两句也好啊。
  旁边有个年轻妈妈凑了过来:“你男朋友啊?”
  言菡情绪低落,胡乱“嗯”了一声。
  “长得帅是帅,可不是过日子的,”年轻妈妈断言道,“哪有女朋友让回去就回去的?死皮赖脸也得陪着啊。该听话的时候不听话,不该听的时候瞎听话。”
  言菡有点想笑,却又鼻子发酸。
  “男人都是要调教的,”年轻妈妈传授心得,“回去晾他两天,别给他好脸。”
  话音刚落,有两个护士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推着那张病床就往外走去。
  “干……干嘛?”言菡紧张地抓住了扶手。
  “转到贵宾病房,别动,小心针头。”护士按住了她。
  贵宾病房里宽敞整洁,套房里盥洗室、厨房一应俱全,布置得和酒店似的。言菡哭笑不得,她不就是急性肠胃炎挂个水吗?两个小时就够了,用得着住这里吗?
  宁则然从外面走了进来,问了护士两句情况,随后在床边坐了下来环视四周:“这里还像点样子,你这衣服刚在在那张床上躺过了,明天回去记得全都换掉好好洗洗。”
  “还要住一晚吗?”言菡呐呐地问,“我想回去。”
  “观察一下比较好,别落下什么毛病。”宁则然很严肃。
  言菡沉默了片刻,恳求说:“我认床,而且我怕在陌生环境里一个人睡觉,我会做噩梦的。”
  宁则然忍不住想笑,这是在拐弯抹角地恳求他留下来吗?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挺有意思的。
  “那我让护士进来陪你。”他故意提了个建议。
  言菡连忙摇头:“不要,哪有肠胃炎叫护士陪床的,又不是icu。”
  “那你想怎么办?”宁则然看着她苦着的脸,愉快地问。
  “没事,我一个人就一个人吧。”言菡挤出了一丝笑脸,乖乖地钻进了被子里,算了,顶多等宁则然走了她偷偷溜回公寓去睡。
  居然这么容易就放弃了,真是太乖巧了。
  宁则然有些遗憾,看着她强撑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起了留下来陪床的念头,当然,这念头一闪即逝,他抬手拍了拍言菡的脸颊,哄道:“乖,现在时间还早,我再陪你一会儿,你睡吧。”
  有人送来了热水袋和粥,热水袋捂在胃上舒服了很多,言菡刚才只吃了几片刺身,肚子的确饿了,吃了半碗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躺在床上,许是旁边有人陪着的缘故,言菡居然很快就有了睡意,迷迷糊糊中依稀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她挣扎着想醒过来,却被一双手轻拍着,沉沉地睡了过去。
  预想中的噩梦没有光临,言菡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医院的窗帘薄,透进光来,病房居然蒙上了一层温馨的米黄色。
  言菡睁眼看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
  护士敲门进来了,挂水的时间到了。
  一看时间已经过八点了,言菡有点着急,赶紧给余欢打了个电话让她请假。
  “有的女的打电话过来请过假了,”余欢小声说,这节课的老师很严格,全班到得整整齐齐的,就少了一个言菡很明显,“老刘亲自来说的,别担心,好好养病,下午我们来看你。”
  挂了电话,言菡心里感激,犹豫了片刻,给宁则然的新号码发了一条短信:谢谢你,这次让你费心了。
  等了好一会儿,就在言菡要放弃的时候,宁则然的回复来了:下午挂完水再走。
  急性肠胃炎来得急去得也快,早上挂完水,胃部那种隐隐作痛的感觉就基本消失了,中午医院里有配送的饭菜,言菡牢记医嘱不能暴饮暴食,稍微吃了一点。
  医院里有wifi和电视,言菡刷了一会儿微博和朋友圈,发现自己那条向宁则然发送的好友请求还没有通过,倒是上回新加的华梓竣发来了一条微信,问她周三有没有空,有一场国外芭蕾剧团的演出,想请她和同学们去看。
  言菡没有回复,反正她一早就说过了,她不一定能及时看到,到时候周四早上回一条,谢谢他的好意。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挂水,病房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声,门一开,言菡傻眼了,几个同学涌了进来。
  她明明和余欢说了,让他们不要来探病了,也没告诉他们地址,难道是陈薇妮告诉他们的?
  还没来得及细想原因,余欢便惊诧地叫了起来:“小菡,可以啊,这是啥待遇啊?”
  言菡的手心冒出一层汗来,急中生智:“昨天我晕了,有人把我送到这里,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天哪,这一天得多少钱啊?你赶紧出院吧,换个普通的。”另一个同学咋呼着。
  “我挂完水就走了,”言菡解释道,“我也不想在这里多呆。”
  “别啊,”余欢立刻展开了丰富的联想,“送你来的是男的女的?帅不帅?是不是看上你了?小菡你这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节奏啊!”
  言菡的心“别别”乱跳了起来:“你别瞎说了。”
  她皱起了眉头捂住了胃,大家的注意力终于被转移了,七嘴八舌地问了她的病情,旁边骆羽凑了过来问:“小菡,周六的联谊大家感觉都不错,有没有男生联系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