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连环
  阴沉的天色以及压低的云翳无不在预示着马上就要下雨,而几乎在云层飞快地聚拢之后,一个响亮的惊雷就劈了下来。
  这是今年第一场春雨。
  雨势很快就变大,将整个建安都笼罩在一层厚厚的雨幕之中,甚至很难看清几步外的情况。而在这么大的雨势中,之前一直被罚在东宫闭门思过的太子姜渊却接到了灵武帝让他前去乾坤殿的命令。
  心里顿时就是一个咯噔,姜渊试图想要从传令太监口中探听出什么消息来。但身为灵武帝身边的得用太监,同时也是乾坤殿的太监总管,王安自然不可能透露什么消息来,只是一本正经地谦卑道:“太子殿下还是不要问咱家了,陛下和几位大人已经久等了,您还是赶紧过去吧。”
  收拾起脸上那慌乱的表情,姜渊没有多言,而是吩咐贴身随从带上雨具,然后跟着王安一道出门了。
  从东宫到乾坤殿不算太远,但因为雨势大,所以等姜渊走到偏殿厚德殿的时候,他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打湿了不少,样子看上去有点狼狈。来不及收拾一下仪容,外面的太监已经通传了他的到来,他只好赶紧地进了殿中。
  一进殿中,尚未来得及说话,姜渊就听到自己父皇的一声怒斥,“孽子!还不给我跪下!”紧跟着而来的则是一只被用力丢过来的茶碗。幸好里面的茶水并不热,直接砸到他身上后也只是晕湿了他衣衫的下摆。
  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响起在殿中,尽管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下意识就跪倒下去,口中则喊道:“父皇,儿臣并不明白父皇的意思,父皇为何生这么大的气……”
  “不明白?”灵武帝冷笑了一声,却是一改之前暴怒的样子,用手指着他道:“朕看你明白得很!否则的话又怎么敢布下这么一个大局?为了洗脱自己之前犯下的事情,不惜把晋王都给牵扯进去!”
  听明白了这话言下之意的姜渊心中虽然慌乱,但他还是做出一副震惊的样子,抬头看向坐在上位的灵武帝,“父皇,儿臣不明白您的意思……”一边说着,他的视线飞快地扫过这屋中的其他人,除了有监察司的总长叶玮之外,还有另外两个监察司的官员,而这些年一直都和他不对付的姜煦就站在这几人旁边,只不过从他脸上却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他的话未说完就被灵武帝打断,只听灵武帝冷哼一声,“不明白?好,朕马上就让你明白!黄柏,把你查到的情况好好和太子殿下说说!”
  黄柏是监察司中诸多御史的一个,但却是最年轻的,他看上去眉角四方,一看就是个严肃冷峻的人,这次议曹安大人遇害一案就是他在负责的。他就站在叶玮的身后,此时听到灵武帝的话,原本在站在一旁的他立即上前一步拱手道:“是,陛下。”
  紧跟着他又转向姜渊的方向道:“此次议曹安大人遇害一事发生在月前,当时现场有京兆尹的人发现了受害者的身旁有一个香囊,按照香囊的款式和材质来看,这个香囊是出自晋王府的。但是微臣以及手下一众人手按照这个线索去查了,却发现晋王府早在几个月前就丢失过几个香囊,其中丢失的一个正是在案发现场发现的。”
  微微停顿了一下,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墨绿色绣鸳鸯的香囊展示给众人看,只见香囊上面还有几块暗红色的污渍,那分明就是已经干了的血迹。
  “如此一来香囊这个线索就相当于没用了,于是微臣和京兆府的人就只好从其他地方着手,结果在城外庄郊的一处树林中发现了一柄被丢弃的匕首,匕首的口刃与安大人身上的伤口完全吻合。最关键的是,那柄匕首上面还有武卫营的印记。”
  “根据这一线索,微臣继续深入查下去,最终查到了虎字营哨尉蒋忠国身上,而根据此人的供述,太子殿下您正是刺杀安大人事件的主谋!”
  说到最后的黄柏声音都不由得拔高了一度,幸好他还记得此处乃是御前而非监察司,所以说完查案经过后,他就又默默退了回去,站回了叶玮身后。
  一时间殿中的氛围格外静默,一直垂眸的灵武帝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其他几位官员也同样是战战兢兢的样子。倒是姜煦,虽然他的神情看上去很平静,甚至还带有几分隐怒之意,但他的眼底深处隐藏的却是几分浅淡的嘲弄,仿佛眼前这一幕都只是他安排好的戏剧。
  至于太子姜渊,早在黄柏说出蒋忠国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就一下子变了,挣扎中带有怒气,但更多的却是事情败露的颓然。
  事实上派人暗杀议曹安明亮一事确实是他主使的,只不过目的并非是以泄私愤,而是像个别人猜想的那样陷害晋王。
  早在姜煦封王之前,他就对这个名义上的弟弟起了忌惮。尽管他身为太子,但母后早逝,中宫之位空悬,萧素淑就相当于实际意义上的皇后,作为她的儿子,姜煦所拥有的助力甚至比他还要来得多。而且这些年来父皇对姜煦的看重显而易见,朝廷中也开始有不少大臣暗地里靠拢他,倘若让他继续这样发展下去的话,那他这个太子还能不能顺利地登上皇位就难说了。
  正是考虑到这样的原因,加上之前突然被捅出来的他和官员私交甚密一事,他才会采纳府里几个谋士的意见,刺杀安明亮并嫁祸给姜煦。只可惜功亏一篑,蒋忠国除了没把尾巴抹干净之外,居然还背叛了他!
  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一个人,当初他就不应该和他交好,甚至还把他提拔到武卫营中去,就算是养条狗都不见得会像他这般背主!
  想到这点的姜渊胸中不由得涌起一股怒气,但是脑子还算是清醒的他却强自按捺下心中所想,语调悲戚地抬头对灵武帝道:“父皇,儿臣是冤枉的啊!一定是蒋忠国那家伙受了某些人的指使,所以才会刻意嫁祸给儿臣!一定是这样的!”如此喊着的他眼中含泪,那副痛心的样子看上去倒真有几丝无辜之意。
  “住口!”看着他这幅模样的灵武帝顿时怒道:“你还不承认?你当朕真的不知道你和蒋忠国交往甚密吗?!他难道不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吗?!”
  心里头瞬时大震,这个时候姜渊也不敢再说什么了,他一下子就瘫倒在地,然后哭着喊道:“父皇,儿臣知错了!还请父皇绕过儿臣这一回吧!”
  父皇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明显就已经知道了他和蒋忠国之间的矫情,狡辩下去是没用的,反倒是主动认错反而可能打动父皇。不过即便是这样,但他还是清楚地明白,这次恐怕父皇不会就这么简单放过他。
  果然,只听灵武帝冷声道:“知错了?你是真的知错了吗?”愤怒中隐有几丝失望的目光落到太子身上,他喝道:“上次曝出你和一众大臣交往过密时你也是这样说的,当时朕念你悔过的态度良好,所以罚你在东宫闭门思过,结果你可好!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安明亮不过是最先参了你一本,你居然就因此而对他下这样的毒手,实在是太令朕失望了!”
  “父皇,儿臣真的知道错了!实在是因为之前安大人的举止使得儿臣在父皇心中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所以儿臣才一时糊涂,做出这样的事来……”已经是涕泗横流的姜渊跪伏在地上,他看着灵武帝哭道。
  听他这么说的灵武帝怒极反笑,“你还有理了?要不是你先做出不守规矩的事情来,安明亮会弹劾你吗?”停了片刻,他才用转为极度平静的语气叹道:“你身为太子,本应当承担起太子的责任来,谁知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令朕失望,令这天下的百姓失望!你说,朕要怎么才能原谅你?你自己说吧!”
  没有人说话,就算是姜渊自己也清楚地明白,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没有立场替自己辩驳什么了,一时间殿中安静得甚至能听到外面的雨声,沉重的氛围笼罩着整座偏殿。
  沉默了半晌,就在灵武帝眉目间露出几丝倦色的时候,之前一直没表态的姜煦却突然上前一步,他跟着跪倒在太子旁边,脸上的神情端正,“父皇,儿臣有话说。”
  眼神微微一闪,灵武帝挥了挥手道:“晋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禀父皇,”姜煦拱手,“儿臣认为这件事情大哥虽然有错,但是念在这些年大哥一直都孝敬父皇、尊敬父皇的份上,还是应当给大哥一个改过的机会。毕竟大哥是太子,是一国的储君,这些年来除了这两件事情,大哥也没有别的大的过错。圣人都有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父皇您还是饶了大哥这一次吧。”说完他也把头重重地磕了下去。
  在他边上的太子则是忙不迭地磕头,口中也一直念着:“父皇,儿臣是真的知错了,您饶了儿臣这一回吧……”
  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儿子,灵武帝的神情极为复杂,但他却没有直接说如何处置太子,反而是看了一眼边上的几个官员,“你们几个先下去吧。”
  哪怕心中再好奇这起风波会如何落定,但叶玮几人都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