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可能韦琰觉得方净脂既然及笄,也算长大了,应该接触更真实的世界了。故而韦琰借着这个机会,将修士界种种规则告知方净脂。
  修士生而为人,自然也有七情六欲,甚至成为天人大修,也免不得有一些俗人的嗜好。
  无论是寄情于风雅,又或者耽于色与欲,世间大修也不能摒除俗欲。
  不过一旦踏入修士一途,和俗世恩怨就是两重天了,便不应该那么牵挂俗世之物。
  一个普通的内门弟子,在俗世也可享受凡人难以企及的荣华富贵。可若是贪念其中,那么他在修行一途就不会有什么进展前程。
  “俗缘”只是一个很笼统的词。因为修行者思维方式和普通人不一样,这样两者间就存在某种差异,这种差异就会形成修行者的障碍。
  这并非让修士摒弃欲望,又或者清心寡欲。
  寡欲之人,是没有向上攀登的决心。
  老鼠觉得泔水也很美味,可老鼠若有了人的智慧和力量,仍喜爱地洞和泔水,那就仍困于老鼠的思维。
  所以从人成为修士,这些弟子都需要突破一下。
  踏入修行一途,那是另外一种心境,追求的也不一样。
  当然有些修士为断俗缘,手段会极端残忍一些,杀妻证道之类也偶有耳闻,成为强者追求力量的常见操作。感情会影响出剑的速度,红颜白骨,凡俗间的真情厚意皆如镜花水月。
  有一男修本是庶子出身,他在家族之中自幼被欺压羞辱。待他艺成归来时,全族上下无不跪拜奉承,竭力讨好。可他竟将全族之人杀之,而且一个不留。
  而他屠尽全族,竟并非为了仇恨,而是另有一番道理。
  “我见旧日里看不起我,欺辱我的人跪在我面前,竟心生愉悦,享受之极,还想多看一些他们宛如跳梁小丑般的丑态。可我若沉溺于这些蝼蚁的谄媚,只会让这些不要紧的东西们分心。眼着一处,不能瞧见更广阔的世界。我斩杀他们,也免得自己以此为乐,为一些无聊的乐趣耽搁了自己。”
  打脸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这种冷冰冰的理论,震惊了方净脂。
  这种修行路上的残忍,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还是太过于震撼了。
  韦琰也瞧出来了,嗓音也温和了些:“不过我们紫薇宗尚算爱惜羽毛,也不大鼓励这些残忍断俗缘的办法。他也并不是中垣域修士。北玄域风气凶狠,远胜中垣。这人是斗宿宫大弟子北境寒。修士之中,他也算是十分凶残了。”
  韦琰娓娓道来,将一个血色残忍的画卷在方净脂眼前展开。
  方净脂长于乱世,周遭的世界已经十分残忍。可是另外一个世界,却比俗世更加冰凉寒冷。
  此刻韦琰已经决定踏足修行一途,攥取更强大的力量了。而他内心是盼望阿脂随自己一道,长长久久的陪伴自己。
  他不动声色,安排好这一切,诱导阿脂跟上自己的道路。
  而韦琰的引导,如春风般润物细无声,也无需疾言厉色。
  他本就是个善于为自己打算的人。
  十五岁的阿脂发间铜钗轻颤,钗头是一只蝴蝶,随风轻轻颤抖。她如一只轻盈的蝶,既美丽,又耀眼。
  韦琰可不想她永远只是个妹妹,不过他的爱好是正常的,至少他幻想的是阿脂长大后样子。
  这个女孩儿,必定会出落为一个出色美人儿,是他一手栽培,世上最好的女子。
  小阿脂是对崔寂产生某种向往和好感,这也无可厚非。华丽与强大之物,谁人不爱呢?
  不过在韦琰不动声色的言语中,阿脂内心那抹好感渐渐淡了,反而生出一缕警惕与畏惧。
  阿脂是个理智的女孩儿,不会太迷恋危险又遥远的东西。
  韦琰盯着女孩儿微瘦面颊,眼神浅浅温柔。他眼里有浅浅的柔意,那柔意如绵绵的蛛丝,编制成一道绵密的网。
  谁看着他的脸,都会觉得他是个温和又体贴的大哥哥,温柔的看着自己的小妹妹。
  韦琰继续说下去:“一个没有任何执念的人,是不能踏入修行之徒的。所谓修士,反而有着旁人没有的执着心与进取心。我们紫薇宗,在弟子入选内门时候,就会‘种执’。所谓‘种执’,就是将一点念泉之水,点在修士的手臂之上。当这位弟子窥见修行之路时,他的心意就会与凡俗执念起冲突。这种冲突,就会让念泉之水化为纹理攀上脸颊。直到断俗缘,这样的纹理才会消失。”
  “此刻执念并不是消失了,而是变得纯粹了,修行者问心无愧,执着于自己的执,坦然前行。”
  他跟方净脂说的,自然是一些稍加美化的言辞。
  坦然的执念,也未必是善。修士的世界,更布满了残忍的血色。
  阿脂目光闪闪:“那崔寂,崔寂师兄,他,似乎也已经生出纹理。”
  方才她窥见,崔寂颈项间似有一些纹路闪闪发光。
  那些斑纹蜿蜒在崔寂颈项间,似要攀附上崔寂的面颊。这些都是崔寂的心魔,也是崔寂在俗世中的执念。
  此刻的崔寂已经是仙门宠徒,俗世富贵尊荣已经对他毫无意义,国仇家恨也如旧日云烟。
  他本可无视这些旧日里的尘埃,踏足仙云大道,可崔寂做不到。
  仇恨的杀意融入崔寂的骨血,让他对敌国恨之入骨。
  崔寂骨子仍是当年灰头土脸的小士兵,他仍有着恨——
  春日里的暖意吹过了草地,吹动了花朵摇曳,吹动少女心里浮起小小的涟漪。
  可旋即而来的,是吹来了从北而来的战讯。
  待天气暖和一些,安分几年的黑国又起兵戈,他们手撕合约,挥兵而下。
  马蹄踏过了解冻的河水,要再饮马中川之地。
  这一次黑国突袭是处心积虑,他们来得好快。黑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足半月,占据西线三座城池。
  黑国与中川之君主博弈,宛如林中狡兽,凶狠而狡猾。
  战讯传来北线的北川兵府,兵府开始驱逐境内黑国平民。
  就连方净脂这样年纪不大会些武技的小女孩儿也被征召入兵府,不过方净脂内心也是愿意的。
  一些修士也参予了这场战争,不过他们大抵是外门弟子,故而方才对凡俗间的争权夺势有兴趣。
  方净脂也得了一把漂亮些的剑,不是从前练习用的黑铁片,而是一把真正的精刚宝剑。
  这是韦琰送给她的礼物,阿脂要上战场了,哥哥总是需要给她点像样装备。
  方净脂的手掌慢慢握住了剑柄,轻轻的握紧。她想,成为修士当真要这么无情吗?宁可眼睁睁看着敌国长驱而入,不理会家园是否安宁。若是那样,自己一生也学不会。她就算成为一名修士,也不会这么无情的。
  而韦琰呢,此刻静静凝视方净脂。现在阿脂所拥有一切是如此的寒酸,不过没关系,他们以后一定会如愿以偿,过上漂亮又耀眼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