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
  他坦然,沈沅倒也坦然起来,笑道:“真的不必便宜。我家里还有阿末留下的钱,不少,够用呢。”
  张氏趁骆骏飞指挥伙计包裹零料的间隙,偷偷对沈沅说:“怎么,那杀千刀的还给你留了钱?这还差不多!本就不能被他白吃白占了!话说你要是有多多的嫁妆傍身,再找倒又容易了……”
  沈沅无心听她这些话,沉着脸默默收拾了东西打算走。到了门口,差点被一大群人撞上,沈沅退了两步,抬头一看,是穿着青色官服的市令,一脸谄容带着一群侍卫装扮、配着腰刀、腆着肚子的人进来:“人,就在这里了!”
  为首的那个一张圆脸,上唇蓄着两撇八字胡,一脸不耐烦的神色,拖长声音道:“把人带出来,把药备好了。公主的命令,孩子掉了咱们才能离开。想早点回京里去的,就早点把事情办妥了!”
  沈沅如雷轰顶,捂着小腹退到无可再退,回头一看,身后已经是墙柱了……
  ☆、第182章 灌药
  公主府的人,慢条斯理地拿出一瓶药,慢悠悠拔开瓶口的塞子,又慢悠悠倒进一只白瓷杯里。药剂发出麝香的气味,浓重得带着腥辣。沈沅只觉得腿脚发抖,双手无力间攀上张氏的胳膊:“嫂子……”
  张氏很诧异她的惊怕,本能地只是扶住,拍了拍她的手背。
  公主府的侍卫,如狼似虎地冲了进门,沈沅捂着小腹,背紧紧贴着墙柱,想着该说些什么来吓住他们,不让他们伤害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可是时间过去得那么快,她根本不及反应——那些人,就,从她面前冲过去了。
  很快,从里面拖出来一个人。大家定睛一看,这不是骆骏飞的娘子路云仙又是谁?她诧异地挣扎,发髻已经散乱,堕到一边额角,衣服也被扯得凌乱,已经显得膨起的肚子格外触目。“你们干什么?”路云仙被按在为首的那人面前跪下,她捂着肚子,惊魂未定,左右看看,实在不知这从天而降的祸端从何而来。
  “啧啧……”八字胡那位斜着脑袋打量着她,“果然是张狐媚子脸!肚子都那么大了!”
  他一使眼色,两边拉着路云仙的四个侍卫,两个按手脚,一个捏着她的下颌和鼻子,另一个接过白瓷杯,把那褐色的药汁向她张开的嘴里尽数倒了进去。
  路云仙身不由己,大口大口地咽着药汁,最后呛到了,药沫随着她剧烈的咳嗽喷溅着。而捏下颌的那个人,毫不客气把一只大手捂在她嘴上捏住,不许她把药汁吐出来。
  惊呆了的骆骏飞慌慌张张赶到前面,指着几个人大喝道:“你们给她吃的什么?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放开我娘子!”
  “娘子?”八字胡那位笑道,“倒是挺好的幌子。药已经下去了,赶紧地寻个马桶,寻个稳婆,弄点生姜红糖鸡蛋什么的,伺候你娘子小月子吧。”他拍了拍手,对路云仙笑道:“你运气好,我家主子不要你的命!——咱们走吧。”
  骆骏飞扑上去要打,早被公主府的侍卫一个巴掌拍开老远,他天旋地转,好半日才回过神来。公主府的人早已扬长而去,路云仙捂着肚子跪伏在地上,已经满头大汗。骆骏飞肿着半边脸,连滚带爬地到妻子身边,上头摸摸下头看看,慌得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最后问站在一边的市令:“使君!这怎么一回事儿啊?”
  市令摊摊手,无奈地说:“他们腰牌拿出来,是建邺永康公主府的人。天晓得为啥要这样做。这些人抬抬脚趾比我的头都高,说了要我带个路,我敢不带?”
  沈沅和张氏赶紧上前扶路云仙起身,但她蜷缩在地上,额角是汗,眼角是泪,对这无妄之灾虽不知来由,却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郎君……这怕是堕胎药,你是不是得罪了谁?”
  骆骏飞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了:“老天!别说我不得罪谁,就是得罪了谁,也断不会和建邺的公主府扯上关系啊!”
  沈沅道:“现在甭管这茬儿!快叫郎中,找稳婆!”她扶着路云仙,想让她坐到软席上去,腾转了几步,就发现自己一手鲜血——路云仙的裙子已经被血浸透了。骆骏飞慌慌张张叫吓软了腿的小伙计去找郎中和稳婆。
  稳婆不用找就来了一个,说是被命过来看着路云仙小产完毕,要去交差的,差点被骆骏飞打出大门去。然而郎中来了以后,诊了脉,又闻了闻地上洒着的药汁的气味,摇了摇头说:“宫血已经动了,滑胎在所难免。赶紧叫稳婆来伺候,顺顺当当小产,大人也还保养得回来。只是,药里加了好多麝香和红花,不仅是势在必得,而且是冲着将娘子绝育来的。认命吧!”
  稳婆又重新过来,检视了路云仙的情况,叹口气说:“准备一只干净马桶,再烧点热水,胞衣马上就要掉下来了。”
  过了不足半个时辰,稳婆又出来了,伸着两只满是血的手,对抱着脑袋懊丧的骆骏飞说:“大人没事,失血有些多,日后要好好补养。只是可惜了,是个男孩,都看出形儿来了。”
  骆骏飞这下再忍不住了,敲着自己的脑袋“嗬嗬”大哭起来。稳婆洗了手,到外头向公主府的来人汇报情况去了。沈沅胆战心惊之间,隐隐觉得这一切与自己有关,却也说不清道不明,只是身上一阵又一阵地出冷汗,连张氏都悄悄问她:“妹子,你怎么了?脸煞白的!”
  沈沅说:“我想去看看云仙……”
  张氏犹豫了一下,看看手里的绸布零料,看看抱着头在地上哭得不知所措的骆骏飞,叹了口气说:“好吧!这家子也够惨了,怎么遇上这样的飞来横祸?咱乡里乡亲的,还是多关照着些吧。”
  路云仙躺在铺子后头临时休息用的小榻上,失血的脸白得吓人,半阖着眼睛,眼角垂下一道泪痕。一旁的小几上放着一碗热红糖水,沈沅端起来,舀了一勺吹温了,送到路云仙的口边,柔声说:“妹子,喝一口吧,涨涨力气。”
  路云仙睁开眼睛,看了看沈沅,又看了看张氏,那双美目仿佛是“哗”地一下蓄满了泪水,汹涌地流出来。张氏忙道:“妹子!小产和正式生产是一样的,这么哭要害眼睛的!”
  路云仙艰难地伸手抹了抹泪,就着沈沅的勺子喝了两口红糖水。她在建德王府上待过相当长一段时间,骨子里比骆骏飞见多识广,勇敢大气,伤心是伤心,却没有蒙了心智,她看了看沈沅道:“说我,或者我郎君会得罪公主府的人,打死我也不信。我刚刚想,若不是建德王那里使的幺蛾子,就是永康公主误会,因为我曾经是赐给杨寄的小妾……只是不曾想,她手段下作成这样!”
  她说不下去了,“呵呵”地冷笑,目光中满是愤懑,俄而又伤恸起来:“我好容易怀了这么个男孩,更是舅姑心心念念期盼的,如今就这么给糟践掉了……她纵使恼我,弄断我的手脚,弄瞎我的眼睛,我都不至于这么恨她!”
  沈沅不知说什么安慰她,只能拍拍她修长洁白的手,又给她喂了几勺红糖水。张氏道:“我们到底是外姓,我叫小骆掌柜进来陪媳妇。”
  张氏出去不过片刻,又发足奔了回来,她素来快人快语,大声嚷嚷着:“了不得!了不得!小骆掌柜忍不住气,去县衙敲登闻鼓了!”
  云仙惊得坐了起来,拍着床板道:“他这个傻子!自古民不与官斗,何况是公主府!他这么闹腾,是连命都不想要了么?!”
  果不其然,很快,大家就得知,骆家的小掌柜骆骏飞,因妻子莫名被公主府的人灌下了堕胎药的事,上县衙状告永康公主。惊呆了的县令回过神来,哪里敢动公主府!下令以“越级”“诬告”两项罪名,将骆骏飞重责八十杖,关入了秣陵县的大牢。骆家仅此一个独子,他父母为了救儿子,卖掉了家里的铺子和地产,换得了贿赂的钱送进衙门。县令见到财帛,总算网开一面,已经上了身的板子收不回来,但许骆家延医用药;人虽然没放出来,有钱能使鬼推磨,换了间舒适些的牢房,又许家人进去探视。
  骆家老夫妻看着浑身血迹、奄奄一息的儿子,又急又痛,回家后把怨气尽数撒在了媳妇身上,在产房外头骂了千遍万遍“扫帚星”。
  沈沅既是看不下去,也是心中存着莫名的歉意,回家后,几番说要上京里找杨寄,叫他想法子救骆骏飞。沈以良大骂道:“你昏了头!还敢找杨寄?不过是名义上做过杨寄的小妾,骆路氏就被流掉了孩子。你还正门正分是杨寄前头的妻子,倒不怕公主府的人来烧了我们家房子?!”
  “那……那就找二兄……”
  沈以良一提到沈岭就气不打一处来,跺脚说:“你别给我提那个混小子!他已经不是我们家的人了!”他舍不得对怀着孩子的女儿动手,但出了家门打听消息时,看见沈岳正借着送熟肉的借口,和一群狐朋狗友在外头摇骰子、吃点心,当即爆发了。他拎得动几百斤的肥猪的手,提溜十三四岁的沈岳简直是小菜一碟。
  沈沅听见父亲拿着竹条子,把弟弟抽得满院子打滚嚎啕,边抽还边骂:“我们家祖坟是不是上错地方了?怎么生了一群不争气的?!你二兄要气死我,你也要气死我?既然要气死我,不如今日打死了干净!……”
  沈沅冲出去,母亲沈鲁氏不敢阻拦,在一旁抹眼泪。沈沅顾不得许多,一下横在遍体鳞伤的弟弟身前。沈以良的竹条子,愣是举在空中没抽得下来。沈沅哭着说:“阿父!你要有气,你就抽我!肚子不能抽,胳膊腿儿都行!我不孝顺,可阿岳还是个孩子……”
  沈鲁氏终于憋不住,抽抽了一会儿呼天抢地地哭起来:“啊哟我的个天爷啊!我这个肚子怎么生的孩子啊?真想剖开来看一看哪里搭错了……”
  沈沅回屋子里,给弟弟上药。沈岳从小调皮,又天不怕地不怕,啥犯忌的东西他都感兴趣,沈沅自己也没少揍他。但今天,他这顿打挨得这么重没道理。沈沅一边擦眼泪,一边往他隐在皮肤下头的血印子上擦药酒,药酒一起效,就是热辣辣地往伤口里钻,疼得沈岳又哭了一场。
  沈沅最后道:“阿弟,家里这模样你也知道了,阿父的气长期郁结在肚子里,抽冷子就要发作,连你侄子都被揍过两回了。你也是个大小伙子了,也该当心着点,平时赌博什么的少去,赌博是好事么?”
  沈岳一阵痛过去了,大孩子正在叛逆期,不服气的性子又上来了,拧着头说:“阿末兄不是赌出一片天地了么?人家现在可是大将军!咱秣陵哪个人做到过这个位置?!再说,我凭什么当替罪羊啊!什么事都打我?我在外头,大家谁不拿我当兄弟?就阿父觉得我没出息!难道,这天底下只有杀猪才是有出息?”
  沈以良杀了一辈子猪,心里确实没多大的天下。沈沅又不好说父亲不好,只能在沈岳没受伤的地方拍了一下,嗔怪道:“你够了!你这个小屁孩,跟一群小屁孩混,还自我感觉不错么?你以为,阿末他是凭赌技当上大将军的?”
  沈岳在外,一直最自豪的就是杨寄大将军是他姊夫,后来不是姊夫了,牛皮还是照吹不误,所以,说到杨寄,他的眼睛就放起光来:“那么,姊夫是靠啥当上大将军的?”
  沈沅心里有结,不大愿意提及杨寄。沈岳缠了姐姐一会儿,见没啥下文,赌气道:“你们都不愿意提他,赶明儿我长大了,我要去建邺找他,万一他瞧我是个人才,愿意提携我呢?”
  沈沅正欲呵斥,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么,如果让你去建邺……”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冒昧而大胆,又自己摇摇头:“我瞎说的,你别放心上。”
  沈岳却眸子一亮:“对哦!我不想在家学杀猪,不想三天两头被打个半死,我去建邺找阿末兄吧!再不然,找二兄也行——阿父认不认我不管,反正二兄是我亲兄,我认的!”
  沈沅心头“怦怦”直跳,她觉得不该这样,可是,想知道杨寄的消息、想救助被关在牢里的骆骏飞,都是她心头压着的石头。她在纠结中终于有了冒险的主意:“那么,阿岳,我给你钱,但是你决不能瞎用。这里到建邺也不过是半日的车程,你去找姊夫或者二兄。说话机灵点,帮我把信带到。”
  沈岳咧嘴一笑:“放心!我机灵着呢!见到姊夫不能叫姊夫,要叫驸马或者大将军。我呢,就算是他的乡里,过去打抽丰,这样,应该没有人会怀疑吧?”
  他是皮肉伤,两三天就好了,于是拿着姐姐偷偷塞来的钱,趁送肉到肉铺的机会,雇了牛车,径自赶往建邺去了。
  ☆、第183章 合作
  沈岳第一次到建邺,被那里的热闹繁华惊呆了。他雇着牛车,先绕着御道走了一圈,又到秦淮河上看了一周,最后更要去闻名遐迩的乌衣巷瞧了瞧,才觉得不虚此行。他买了一堆好吃的堆在车里,吃爽了之后挠了挠头想了想,找到了永康公主府上。
  司阍的一见是个半大的平民小子,皱眉道:“你是杨驸马的乡里?驸马已经去西北了,公主都拦不得,你要么快马加鞭去追?”
  这是故意挤兑嘲弄,沈岳也不恼,笑眯眯说:“诶,我怎么能耽误杨驸马立功呢!我是给他送土产来的!”他从马车上搬下来一堆东西,多是秣陵的栗子、干枣什么的。司阍一脸瞧不上的神色,正欲再说什么,沈岳又拿出一个提盒,一打开香气四溢,是沈沅做的酱肉和蜜汁火腿。沈岳笑着说:“虽然凉了,但是蒸一蒸味道还是不赖的,各位留着下酒,算是我的孝敬。”
  司阍被这些肉食逗得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顿时对这个油头滑脑的少年大为改观,笑着说:“行,东西留着,杨驸马虽一时半会回不来,我们也给收着交到里面。你要不要留个名刺?”
  沈岳眼珠子一转,笑道:“我不会写字,留啥名刺?反正是孝敬大将军的,谁孝敬都一样。不过,听说大将军身边还有个也是秣陵人的,姓沈,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司阍吃了人家的嘴短,反正惠而不费的一个回答,也不值什么,便道:“住哪里我不知道,但他是大将军帐下的主簿,你往中军那里去找,估计找得到。”
  沈岳满脸笑开花来:“懂了!我还有些土产,就给沈主簿送去。您老真是个好人!我要以后遇到大将军回家乡,一定对他好好夸夸您!”
  司阍觉得好笑——他犯得着这个小屁孩给美言?不过,这话总算中听得很,所以也就开开心心听了。至于那些栗子干枣什么的,就是送进去,估计也是丢下人房里,还不如自己这里分了算了。
  沈岳便又到了中军的营地。稍一打听,便打听到沈岭办事的地方。沈岭见到沈岳,大吃了一惊,放下手中的纸笔:“阿岳,你怎么来了?”
  沈岳笑道:“阿姊不放心,叫我来看看。”又把路云仙的事情说了。沈岭面色发白,许久才咬着后槽牙道:“她太心狠手辣!”但他从不后悔自己做出的事,只对沈岳轻轻点头:“好在没有伤到阿圆。我一会儿托相识的中书郎,写封‘八行’到秣陵令那里为骆骏飞请托。你们也劝劝骆骏飞,只要不再闹腾,公主府的人不会对他怎么样。倒是路云仙要多加小心,以防公主那里还想赶尽杀绝。”
  时值傍晚,沈岭对沈岳说:“赶紧回去吧。”
  沈岳身子一拧:“我不回去!阿父不打死我大概是不能算完!”
  沈岭想劝他,而沈岳嘟着嘴,撩起袖子,那条胳膊上横横竖竖都是血印子。沈岭倒也觉得心疼,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自顾自拜堂成亲,而后在洞房后拜见舅姑的那一环节,被父亲关在大门外,又被饱以老拳。他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实际那痛,还是够他回味再三的。
  沈岳非常机灵,一眼就看出来哥哥的同病相怜,干脆一屁股坐下:“阿兄,我今日是奉了阿姊的命令,背着父母出来的,若是这会儿回去,少不得又是一顿胖揍。还不如过两天他们气消了我再回去。反正阿姊会帮我顶着——她现在大着肚子,也不会挨打。”
  沈岭无奈地看着弟弟,好一会儿说:“好吧。晚上先跟我去吃饭,还有些应酬的事儿,你多看少说话——今日都是些武将,我自问也不太懂他们——但是你姊夫在外,建邺的人若不打点好,将来……”他停下口,觉得不应该对弟弟说得太多,没成想沈岳笑道:“我懂!这群人应酬好了,有啥消息可以透出来,有啥急事可以帮忙,重要着呢!”
  他觉得再正常不过:他在秣陵和狐朋狗友相约出去玩时,也得有这么一帮子人,帮着隐瞒家里,帮着互相护短,帮着通风报信,这里头掌握的经验,帮他少挨了多少顿打呢!
  沈岭倒真没想到,自己这个年岁不大的弟弟,陪伴那些五大三粗的武将,倒还真是一把好手。沈岳是个“自来熟”,又仗着年纪小大家不和他计较,酒宴上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又虚心好学,和那帮子爱吹水的武夫们聊得唾沫横飞——连沈岭都插不进话。
  酒足饭饱,大家商量玩什么,听了几首小曲,恹恹地不得劲儿。沈岭心知,这帮子家伙在建邺这地方不缺女人,所以没那种如饥似渴的感觉,但是长久不打仗,腔子里好斗的劲头无从发泄。他忖了忖说:“还是樗蒲吧,呼卢喝雉的,热闹有趣。”
  沈岳第一个蹦起来:“好嘞!我玩!”
  他捋起袖子,拿出在秣陵和他那帮朋友兄弟一起偷玩樗蒲的劲头来,接过一只摇杯就拼命摇起来。可惜他不是杨寄,水平太次,每每打开,“卢”与“雉”这样的好花色都与他无缘。所以沈岳也每每在武将们粗鲁的笑声中,唉声叹气地输得好惨。
  最后,他摸摸褡裢,一脸沮丧:“唉,玩不了了,各位将军、都督、领军们太厉害,我哪里是对手!再玩,要光屁股回家了。”
  大家像待小兄弟一样逗着他好玩,摸摸头乱糟糟说:“没事,欠着就好,没你这个小活宝,热闹不起来。”
  沈岳到底害怕父亲的巴掌、竹条和门闩,欠钱的事不敢做,只是摇头。突然,谁在后头捅了他两下,沈岳回头一看,沈岭拎着好大一只钱袋,对他使使眼色。沈岳打开钱袋一看,立马精神了:“好嘞!又有钱了!咱们接着玩。”
  沈岭在他身后轻轻说:“阿岳,尽情玩,别怕输钱,你姊夫有的是钱!”
  当然,杨寄自然不知道,沈岳一晚上,在沈岭的帮助下,把他半年的俸禄都给输掉了……
  却说杨寄,“得知”沈沅流产的消息,恨不能打回去活活扼死永康公主,但是最后残存的那丝理智告诉他,公主那如疯似癫的状态,他不能再去点爆了,要是真的和她同归于尽,然后葬一个墓穴里了,他就连死,都对不起苦苦等他的沈沅了!
  他转身往秣陵去,却又被拦住,说是陛下的急命,要叫他当晚就出城往京口历阳点兵,火速往凉州驰援。凉州是杨寄的地方,他也不敢耽误,只能急急地到中军营里,吩咐沈岭帮着到秣陵看上一看。他无比歉疚地对沈岭说:“我原该是自己去瞧瞧,但是一来时间急迫,二来也想着二兄的话,怕再给阿圆添新的麻烦。所以,只能拜托二兄,代我好好安慰阿圆,丢了一个孩子不要紧,以后不能再生也不要紧。我们已经有了阿盼和阿火,够够的了!”
  沈岭不置可否,更不说他嫁祸的想法,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最后道:“临时能看准大事,不被小事耽误,将军,这是你的进步!阿圆那里你放心吧。”
  杨寄怀着深深的歉疚而去,殊不知这还是出自沈岭对他的情愫的算计。
  他带着最亲信的部队,快马加鞭,终于到了前往西北的第一站——雍州。
  庾含章还守在雍州,黄河对岸,北燕的大军虎视眈眈地盯着,庾含章稍有松懈,就会有北燕的水军打过来,劫掠骚扰一番,再在庾含章回击之前,又退了回去。两岸百姓,自然是苦不堪言。
  庾含章白发更多了,原本童颜般的脸也大为憔悴,长出许多皱纹来。但他看见杨寄时,满脸都是欣慰的笑容:“将军来了!凉州有救了!”
  随之是深深的叹息:“以往纸上谈兵,不知兵戎之机有多么艰险!庾某事非经过不知难,现在才明白将军在西北三郡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凉州城防守得严实,但是当不起北燕的猛攻,如今有些乏力,我这里又不敢分兵前去。最怕的还是入冬之后,一旦黄河封冻,我们水师的长处派不上用场,而他们骑兵的力量却可以大行肆虐。”
  杨寄沉沉地点头:“太傅能懂我以往的难处,我也心存感激。北燕现在的皇帝叱罗杜文,与我有过几场会面,确实是个擅长谋算而勇气卓绝的年轻帝王。但他很见机,上赌场也不赌自己没把握的局,谨慎有余。所以,我们只要能有破敌的几场硬仗打下来,他就不敢轻举妄动。”
  他与庾含章一起到沙盘前查看,越看表情越是凝重。北燕这次来袭,做了万全的准备,凉州和雍州两处重地,全部集结了重兵,为的就是两地无力全保,必须丢车保炮,或丢炮保车。
  庾含章很久以后长叹了一声,指了指沙盘对杨寄说:“青州遭水灾,兖州遇瘟疫,荆州以南一片俱是蝗灾,唯有扬州和长江以南的地域丰收——可皆俱与我们无关。我向朝廷上书无数次,最后已经用上了‘亡国灭种’的威胁,可是仍然一粒粮都没有看见。凉州若遭兵燹,自顾不暇。若叫叱罗杜文取了黄河之南,大楚就只能和他划江而治。”他最后冷笑着:“我一辈子为皇甫家操心劳力,除了换了忌惮,什么都没有得到!”
  杨寄颤抖的手拂过沙盘,上头青的是山,黄的是水,褐色的是大片的土地,他仿佛摸过的是他一路所经的江山,那样美丽壮阔,令无数英雄折腰。他想着沈岭叫他读的那些书,那些英雄的故事,那些有为帝王的列传,悲愤与豪情杂糅在一起,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太傅。”杨寄诚挚地抬眼看着庾含章——他们曾是对头,可能以后还会成为对头——但是此时,他异常愿意和庾含章有这样交心的诚挚,“叱罗杜文列兵黄河北岸,目的是看住雍州,但他的目标还在凉州,凉州取下,关陇便可以顺手拿下,关陇到手,再步步蚕食到雍州、洛州,乃至青兖,淮河北岸,便不在话下。一直以来,建邺的陛下故意放出无数破绽给北燕,北燕不用这样的时机,也就傻了。”
  他几乎决然地抬头:“还请太傅死守雍州,我去凉州,把叱罗杜文的野心打没了,说不定这局战事还有转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