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章
  第五章
  济王殿下很忧郁,不过怜我姑娘更忧愁。
  在三日之后,万翼又定下了醉玥楼的另一位姑娘怜卿。
  她不过小小年纪,哪里能掩饰自己的感情?在万郎最近一次看她时,犹豫了许久,她到底还是鼓起勇气问道,“万公子,你是不是不满意怜我?所以……才在定下我之后,还要再定下怜卿姐姐?”
  一旁的崔妈妈恨不得立刻捂住她的嘴把她拖去再教育,这话哪里是她的身份能问的?她也没那资格去问。
  这般不知进退礼数,若万郎反悔不要她了可怎么办?
  果不其然,她的话甫落,万郎的脸色便明显不好了。
  崔妈妈急得挠心肝,“真是不好意思呐,怜我这孩子高兴得糊涂了,您瞅瞅,哎呀尽是说胡话呢!”
  少年只低笑着道,“醉玥楼还真是调/教有方。”说罢,他一指轻轻挑起怜我的脸,正色道,“怜我姑娘,不要对我怀抱真情,万某势必会辜负你。”
  怜我只愣愣的看着他,她对他一见倾心,竟痴心妄想,名满天下的万郎,会对一个风尘女子动一丝丝的心?
  “待你入门后,还是再让府中嬷嬷教养一番吧。”万翼道。
  崔妈妈闻言喜上眉梢,只要没退货,还要这人就好!
  少年似乎嫌崔妈妈太碍眼,挥手让她退下。
  待屋内只剩二人,怜我倔强的仰头看着他,“既然……既然你不喜欢我,为何你会破例纳我……”
  “我选你,只不过是因为那日初逢你,恰似一位故人,于我而言,救你也不过举手之间,如此而已。”
  “你的意思是,你将我当做她的替身?”
  “不,你怎能与她相较?”口中说着这般过分的话,他脸上却始终带着莞尔笑意,捏着她的脸,万翼缓缓凑近他,道,“救你,不过只是瞬间移情罢了。对于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你生得柔弱,性情却倔强,是个好姑娘,但万某素来讨厌麻烦。若怜我姑娘能乖巧些,好好学完规矩,万某会许你一个未来,就当是为那人还愿……”说到这,他话锋一转,认真正色道,“但你也要记得,永远,永远不要奢望得到我的回应,不要爱上我。”
  最后这句话,若是由其他人口中,未免轻狂可笑。
  但说出这句话的人,是万郎。这份告诫,便格外的郑重诚恳……亦或者是在她眼中,他的一言一行皆被美化合理了。
  不论如何,他到底是救了她,结束了她未来的送往迎来的生活……
  她心中又安能有怨?
  那日之后,万郎便未再去醉玥楼。
  姑娘们早从妈妈那得了信儿,知道那君怜我仗着有几分姿色,还未进门就拈酸吃醋,得罪了万郎,加之还有位娇娇媚媚的怜卿姑娘,怕入门后要独守空闺了。
  不过万翼这次倒是真无辜,整日忙得是脚不沾地。
  这些日子他所负责的公文突然暴增许多,每每二更过后,方能沾枕。加之还有那位阴郁美丽的小皇帝,三不五时就丢给他棘手任务,实在令人焦头烂额。
  所有的休假时间皆被占满,万翼只得将纳妾之事一推再推。
  眼见正月过去,万翼对着每日堆积如山的文书扶额,此际工部尚书又呈上西郡洪灾的奏章,朝中上下不论是早有风闻抑或是一无所知的官员,识相的在新帝王黑若锅底的脸蛋下噤声不语。
  这可是个烫手山芋,谁敢揽?
  处理好了,是必须,是应当,可若是一个错手,这天罚之名就要被皇帝找借口,推到自己身上,那可是身家性命的大事。
  于是偌大的朝堂,好半晌,依然静悄悄一片,众人皆装聋做哑,心中暗自祈求千万别点到自己……
  “——我去。”
  又过了一刻,在皇帝陛下既然爆发的前一秒,济王殿下终于开口了。
  百官内心泣泪,不愧是英明神武的济王殿下啊!吾等会永远记住您的……
  新帝垂目看着出列的济王,神色微动,“王兄可要朕再加派人手?”
  祁见钰这次也不推辞,直接一口应下。
  当日晌午刚过,万翼打开送至翰林院的名单。
  果然如此,糟心事便少不了他。
  隔日早朝,新帝金口玉言,撤了万翼的庶吉士之位,破格提拔为翰林编修,随同几位官员听命济王,五日后前往西郡。
  往日万翼秉承着今日事今日毕的理念,加班加点那是必须的。可这一日黄昏,班时一到,万翼便丢下厚厚一叠公文,直接守在宫门附近堵人。
  待济王殿下前呼后拥而出,远远便看见万翼双手负于身后,临水而立,闻声他飒然回头,玉树风姿。
  “殿下,”万翼径直走到济王殿下跟前,“可否借一步说话?”
  济王殿下直接斥下其他人,由万翼带路,一前一后进了梅花林。
  林中雪梅为主,间或夹杂着零星几株红梅,粉白殷红,极是惹人……
  “万翼可有得罪了殿下?”在一株雪梅前停下,万翼转身正对济王,开门见山道。
  祁见钰身后恰巧是一树红梅,他绯衣黑袍,万翼青衣雪袍,一刚一柔,一动一静,各站在红白梅树下,宛若画中仙一般。
  济王殿下微仰着下巴,抿紧唇,在他的责问之下明明还是那般不屑一顾的傲慢姿态,但万翼看去,竟是隐带几分委屈?
  ……八成是他眼花。
  “你找本王便是问这件事?”祁见钰蹙眉冷道。
  万翼道,“那便是万翼唐突了,殿下平日公务繁忙,怎会有这番闲情去消遣万翼?”
  祁见钰冷飕飕地顶回去道,“你知道便好,只怕是平日行为不端,才惹人嫌恶。”
  万翼摸摸下巴,“唔,说来下官近日也只买了两房小妾,不过这只是私事,公务上,万翼这一年在翰林院兢兢业业,未曾出过任何差池……”
  两房小妾……济王殿下的脸刷得青了。
  万翼道,“也罢,是万某小人之心,误会了殿下,来日定当赔礼道歉,就此拜别了……”
  “等等……你别走!”
  眼见那人要走了,济王殿下再按耐不住,下意识得如梦中一般,追上前从后揽住他的窄腰,欲留下他。
  万翼浑身鸡皮疙瘩几乎要立起,他按住济王殿下的手,迅速向前一步,退开身,“殿下!”
  话落之后,身后没有任何回应。
  万翼转过身,这才发现济王殿下垂着头正眼巴巴的看着他,双颊犹如燃了火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瞬间卷席到耳根脖子之下……
  他愣了一秒,而后猛然反应过来,眼前这特大号的济王牌番茄已经羞怯得不行了。
  ——“我,本王先回宫了!”
  济王殿下低喊一声,飞快的从万翼身旁飚走。
  这般笨拙的掩饰,那样纯真而毫无保留的热情……
  无法再佯装不知地回避了啊。
  万翼在原地又站了许久,最后长长地吁了口气。
  “……真伤脑筋啊。”
  第六章
  由于这道临时加赋的圣旨,纳妾之事再度被无限期延后。
  出发前一日,万翼深夜应召入宫,小皇帝……不,或许现在不应该再如此称呼。
  祁见铖而今已年十三,开始亲政了。童稚可爱的鹅蛋脸渐渐褪去了婴儿肥,尖尖的下巴初露雏形,他的眉眼极为精致,面若傅粉,唇若涂朱,秀丽姣美得甚至略嫌女气了。那双灿若晨星的纯真眼瞳似乎也随着年龄的增长,无法抗拒的,日复一日的深沉幽暗……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祁见铖也开始渐渐对太后的干政提出异议,甚至有时候,祁见铖不避讳支持近臣对亲王党一系的弹劾。
  小皇帝自亲政之后的转变自然瞒不过太后的耳目,奈何祖制不可违,她只得恨恨跺脚催促依附其下的朋党赶紧加快进度,莫让小皇帝有机会将这江山给坐稳了。
  万翼隐隐有些明白新帝在此刻传召他的用意。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入殿后,他目不斜视,撩衣下拜。
  新帝却未让他起身,万翼垂目静跪原地,片刻之后,从龙椅上方传来一阵锦衣摩挲声……一双明黄的龙靴徐徐向他走来。
  “万郎,”微凉的手滑到他颚下,轻轻挑起他的下巴。
  万翼眉目微蹙,转瞬强自压下,尽力舒展了眉眼顺着新帝的手势,顺从的仰起脸……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新帝细细打量着掌下这张脸,口中突然唤了声,“万卿。”
  ‘卿’这个词,多是皇帝对自己所倚重之臣以及位高权重之臣,才能享有。
  万翼一听到这词,便知没好事。
  果不其然,新帝继续道,“当年在国子监,小小年纪你便与王兄并称‘太学双璧’,如今万卿长开之后,越发美甚……也莫怪,向来眼高于顶的王兄都为卿倾倒。”
  大周朝公认的美男子皆属阴柔型,济王殿下几年前跑去边疆历练,原本俊秀绝伦的小摸样渐渐往阳刚之气成长,自然有些偏离了大众审美范围。
  当然,济王殿下依旧还是那么俊美,只不过与容貌日益姣艳惊人的万郎相比,更符合阴柔美男子形象的万郎,自然要略胜一筹。
  万翼听罢新帝之言囧然无语,选择以静制动,保持沉默。
  新帝依然不急不徐道,“万卿,可愿为朕分忧?在翰林院闲置一年,是不是也该让朕看看你的价值?”
  万翼额上爆出黑线。==#
  禽兽啊!什么叫做闲置一年?这一年他有闲过么?有么有么?夜夜加班还从不给补贴薪饷!
  “王兄待卿,似乎很是着迷……”新帝突然朝万翼缓缓俯下身,万翼不躲不避,依然保持着阖眼仰首的姿态,新帝的脸在距离他近一寸的距离时堪堪停住,目光不觉间微带朦胧,食指从万翼仰起的修长脖颈往下探,轻轻摩挲着由于这个姿势,越发突起的结喉,低声喃喃,“可惜卿为男子,若是女子,怕是朕也无法保证……能否把持得住……”
  万翼大胆的抬眼回视他,微笑着将脸朝后一退,脱开新帝的掌控,口中道,“无法令陛下得愿,微臣深感遗憾。”
  新帝仿如骤然回神,尔后失笑,直接点明召他入宫的来意,“万郎啊万郎,古语的美人计,若由你亲力施展,这世间怕无几人能逃过。较之万家先祖,应不妨多让。”
  难不成新帝也对她那位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风骚爷爷,大名如雷贯耳?
  万翼挑起眉,做难以置信的震惊状,“陛下要微臣……出卖色相?色/诱济王?”
  新帝也不嫌丢份,无耻的颔首,不容回避道,“万卿,事成之后,朕定会补偿你的牺牲,好生嘉奖你。”
  万翼……万翼还能再说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得无奈的收回震惊状,换上个万念俱灰的表情,“臣……遵旨。”
  新帝见他如此,铁石心肠的心肝,难得稍稍挤出一咪咪的同情,拍拍万翼的肩,“此行许败不许胜,朕已有安排,时机到了,便会唤人提点你。”
  “……微臣。”万翼抹掉万念俱灰脸,麻木的再换个感激涕零状——
  “微臣谢主隆恩。”(╯^╰)
  出发那日,济王的车撵在前,其余三位协同官员在后。
  由于万翼的职务是翰林编修,顾名思义,便是相当于记录员的身份,负责记录下此次赈灾的全过程。因此他别无选择,与本次赈灾的主角济王殿下安排在同个车厢。
  万翼掀帘而入时,济王殿下正背对着他在拭剑。
  万翼自觉的在离他最远的位置落座……以免殿下紧张过度,错手将他戳出个窟窿来。
  济王殿下在万郎进门后,依然一动不动的僵直着背,保持耍帅的擦剑动作。
  万翼只淡淡瞟了一眼,便朝后倚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济王殿下扼腕,将这把剑从头至尾擦得光洁溜溜就差褪色时,也仍然憋不出只言片语。
  在情事上笨拙无比的济王殿下,懊恼的丢开剑,郁郁地出去骑马。
  自从在那人面前泄露心事后,他也不知自己该以何种形象重新面对他。既酸涩,又尴尬,还隐隐夹着几分对于当日失控行为的羞恼。
  济王殿下犹疑着,是索性摊牌,一次解决?还是假装没那回事,退回安全的位置。
  这一纠结,就从京城纠结到出了地界,济王殿下既憋不出话来,却又舍不得离开车厢。于是此行的氛围,异常沉闷,常常是两个人面对面跪坐着,如闷嘴葫芦般,静悄悄的一呆就是一天。
  出行的第二十天,车子离西郡地界终于只剩半日行程。一路所见的流民也越发频密,成群结队的坐卧在官道两旁。
  午时刚过,众人停在树荫下,着手准备午膳。
  车厢内,万翼依然做闭目养神状不搭理欲言又止的济王,一刻后,小侍敲开车门,恭谨的双手捧上午膳。
  万翼睁开眼,才要倾身接过时,霍地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后,发现自己正被济王殿下压在身下?!
  此刻的济王一手按在腰间,单脚屈立,剑已出鞘,脸上杀气毕露!
  万翼一怔,侧方原本正恭谨低头的小侍蓦地往前直愣愣倒下,他的头正靠在他腿旁,颈后竟插着根只有他巴掌长的细箭——
  祁见钰下意识的一手将万翼护在身后,牢牢用身子挡住,右手长剑横握,目光瞬息锐利,“前方有刺客突袭——”
  一声示警之后,倏地,属于武将的刚硬声音忽然柔软了下来,济王殿下终于吐出心中暗自呼唤了千百回的名字,“……万郎,你跟紧我,我会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