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1)
  他知道晏暄本意大概只是想描述这一幕与牧民生活的相似,但在这时,他却忽然就有种感觉
  对方即便是身处闹市,位于摩肩接踵之间,也依旧独立于一方安静的空间,就好似有一圈看不见的罩子拢在身周,将所有的热闹劲都隔绝在外。
  岑远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凝视他好一会儿,而后忽然伸出手去,从他发上捻下了一朵落花。
  将落花随手丢了,岑远转而握住他的手:走。
  晏暄露出一副疑惑的眼神。
  岑远没回答他,找驻守的将士问了安全的路线,就直接带着他穿过了人群缝隙,来到热闹的最里圈。
  荧灯近在眼前,夜明珠的灯光透过绢纱交叠摇曳,将这方天地映得宛如白昼。
  正巧楚王就在旁边,看到他们突然参与进来,就让身边的侍卫往后站了站,想去喊人。而这时他收到岑远一个眼神提示,就立刻将即将出口的尊称咽了下去,改口闲聊道:这两位公子玩得可还尽兴?
  还不错。岑远笑着附和,就是我家这位人有些闷,待在外边放不开手闹腾。
  哈哈哈!楚王旋即大笑三声,二话不说朝某个方向比了个手势。
  下一瞬,擂鼓声起!
  要说方才的乐声都还只是前奏,这会儿就是真正进入了最激昂的高潮。
  周围人群随之更加亢奋,欢呼声如旋风一般盘旋在每个人的头顶。
  而在里圈,岑远一直紧紧地牵住晏暄的手,带着对方往热闹里凑。
  晏暄整个动作都尤为僵硬,活动得最灵活的就只有被岑远牵住的那只手,浑身都散发着不习惯这种热闹环境的气息。
  只是因为岑远在这,并且看上去十分享受,于是他才留了下来。
  然而岑远唤了他一声:晏暄。
  周围依旧吵闹。
  岑远却说得很轻:在这里,你不必担心有诈。
  晏暄目光一直直直地落在他的身上,闻言也没有说话,只有指尖稍微蜷了一下。
  岑远手上力道收紧,望着周围的欢闹,嘴角噙笑。
  正是因为你们在北方保境卫民,才会有现在我们眼前的盛世太平。他道,所以不要游离在外,晏将军,你值得享受其间。
  晏暄久久没有作声。
  他跟着岑远的视线,一一掠过周围喧闹的人群,目光所触及到的是人们脸上各式各样的表情满足、兴奋、狂喜
  但无一例外的是,若是没有河清海晏,就不会存在这样的美满人间。
  晏暄侧首看向岑远,在片刻之后终是低头轻笑了一下。
  他真是何其有幸。
  这样才对嘛。岑远径直上手用力揉了把他的脸,围圆阵了,我们也去!
  晏暄苦笑道:我不会跳。
  我也不会,又有什么关系。岑远干脆直接从背后推搡起他,随便挥两下手踢两下脚就行了呗!
  晏暄:
  晏暄最终还是保持住了自己的理智和最后一点包袱,并没有跟着对方胡来,而二殿下则严格贯彻了他的挥两下手踢两下脚理论,混在一众同样乱来的人群中,呈现出来的效果便是
  群魔乱舞。
  岑远蹦得累了,才终于是和晏暄重新回到外圈的石柱旁。
  他将衣袖直接挽到了手肘:我都出汗了。
  晏暄拿帕子给他:小心风吹了受凉。
  知道了知道了老妈子。岑远接过帕子擦拭脸上和脖子的汗,毫不客气地道,到时候万一受了凉又得被你啰嗦。
  晏暄无奈地摇摇头,见对方打了个哈欠,便问:回府?
  岑远是有些累了,嗯了一声。
  他缓了会儿气,就同晏暄出发往来路走去。
  然而还不等他们走出去多久,就见从人群中突然窜出一名异族装扮的姑娘,径直朝他们走了上来,拦在岑远面前,张口说了句他们都听不懂的话。
  岑远:?
  他张口想问,可还不等出声,那姑娘就已经拉住他向他凑近,与他碰了碰额头与鼻尖。
  岑远:???!
  晏暄:
  晏暄:?
  几乎是在对方松手的一瞬,岑远就即刻向后撤了一步,一脸骇然和警惕。
  那姑娘随即又说了句话。
  岑远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只觉得眉梢一跳,于是朝旁边一瞥,果然就见晏暄朝他看了过来。
  他立刻三指并齐指天:没有关系!清清白白!
  第 69 章 独占
  还不等晏暄作出什么回应,那姑娘倒是先诶了一声。
  你不是我们峥族的人?
  她的汉语发音十分标准,说话也非常流畅,两人也立时明白了她的话。
  岑远反问:你是峥族人?
  晏暄身上虽说留着一半峥族的血,但因为母亲早逝,他从小到大只从父亲口中听过几句蹩脚的峥族语言,因此方才并没有认出那姑娘说的话。
  而这会儿,他也只是快速地朝那姑娘觑了一眼。
  虽然现在天色已晚,他们的所在又是外圈,但有荧灯的光照在,依旧能清楚地看见互相的面容。
  那姑娘的样貌的确是与中原女子有着较大的不同,眉目较深,鼻梁高挺,唇珠饱满,就连身姿也较中原女子更为瘦长,和岑远相比也只矮了三寸左右。
  姑娘点了点头:我的确是峥族人,名字叫麦耶娜,在我们峥族的语言里可是太阳的意思!
  岑远心说我也没问这些,开口道:那方才的
  他话也没说话,那姑娘麦耶娜就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下,解释道:那是我们族人见面打招呼时的礼仪,是不是吓到你们了?
  岑远忍不住说:原来你也知道啊。
  抱歉抱歉!
  麦耶娜双手合十抵在唇前,也不知是峥族用来道歉的手势本就和中原类似,还是对方终于入乡随俗。她接连道了好几句歉,不好意思地道:我第一次来中原,也是第一次见到同样戴峥族玉佩的人,是兴奋了些,真的对不住。
  玉佩?岑远下意识地回了一声,但转瞬,他就和晏暄一同往自己的腰侧看去
  虽然那里悬挂的物件的颜色几乎能和他身上的衣物融为一体,但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出,那是一块形状怪异的玉佩。
  正是晏暄在乞巧时送的那枚。
  岑远双唇紧抿,显然是不知该接什么话好,半晌后才吐出一句:难道你们都不会在打招呼之前确认一下对方身份的吗。
  难不成碰见一个戴玉佩的人,就上去碰额头碰鼻尖地打声招呼?!
  麦耶娜冲他俏皮地笑了一下:下次一定不会!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如此一说,加之这本就是人家的习俗,岑远也不好再指责什么。更何况,在他国遇见同乡本就是件难得且让人兴奋的事,他设身处地想了想,也能理解。
  再者,他原本也不算生气,只是
  万一小将军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可怎么办!
  因此这会儿,他顿了顿,强行抬高声量咳了一声:以后可千万别这样了!万一碰上什么有心之人,到时候吃亏的可是你自己。
  知道啦,谢谢你。麦耶娜又是一笑,两眼几乎眯成了缝,她转而就将话题扯回那玉佩上:你不是峥族人,那这玉佩又是怎么回事?
  自从晏暄在乞巧那日送了这枚玉佩后,岑远就几乎不曾让它离过手,只有沐浴睡觉时候才会将它取下。而刚才一换完衣服,他第一个就将玉佩戴回了自己腰间。
  什么东西都可以没有,唯独这玉佩不行。
  他托起那玉佩,摩挲了一下表面峥族的图腾,心想着:虽说晏暄已将这玉佩送予他了,但毕竟事关的是晏暄的私事,自己也不好越俎代庖回答。于是他只朝晏暄看了一眼。
  后者倒也毫不避讳:是我送的。
  闻言,麦耶娜很快将视线转到了他身上。
  或许是不想对方再来打次见面礼,晏暄在回答完后就不着痕迹地向后拉开了一小步,但麦耶娜并没有注意到。
  在望向晏暄的刹那,她就将方才短暂的俏皮收了回去,脸上立时显露出一副羞涩与腼腆,甚至在荧灯的光晕下,能看出双颊都泛上些绯红。
  她没有擅自上前做什么,只放轻了声音:可刚才你也没有听懂我的话,不是吗?
  晏暄言简意赅:有亲人是峥族人。
  麦耶娜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好在她一开始的莽撞真的只是因为太过兴奋,这会儿明确知道再往深去就是别人的私事了,于是自知之明没有再问,只是在一瞬间,她脸上还是划过一阵惋惜。
  但这惋惜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消片刻,她就又恢复了最开始的那股模样,连在两人身上逡巡的目光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峥族人可是只有在送定情信物时,才会将刻有峥族图腾还是亲手刻的玉佩送给对方的,你们
  我们是成亲了!岑远立刻接上。
  方才他在一边,足以将麦耶娜看向晏暄时的神色尽收眼底,而那模样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毕竟晏暄平日光是走在街上,抛花谄媚无所不有,偷偷看红了脸的更是数也数不过来!
  他瞬间就看出来这姑娘对自家小将军揣上了些什么心思,心中顿觉警觉,以至于一时间,竟然都没有考虑到自己如此回答会不会暴露身份。
  不过麦耶娜明显是不怎么了解大宁皇家的消息,在听见他的话后只是一脸惊诧:可你们都是男子。
  都是男子又如何,岑远道,大宁本就没有规定过同为男子不能成婚。
  麦耶娜毫不遮掩地打量他们许久,忽然就感慨似的道:之前在家的时候,我就曾听说大宁民风开放,可在进入大宁后,我在酒肆中与人聊天,才知道大宁女子大多都是深居闺中,连选择夫君的权利都不在自己手中,还觉得有些奇怪呢。
  她停顿了下,转口道:不过今日在这里看大家不分性别共同歌舞、饮酒作乐,同为男子却能成婚,倒是让我改变些想法了。
  岑远对峥族知之甚少,几乎所有的了解都来源于晏暄,自是不了解这些。他绷紧的神经稍微松了些:峥族中人若是同为男子就不能成婚吗?
  是啊。麦耶娜顺势倚上一旁竖起的木栏杆,她手里也拿着个酒囊,拔了塞子喝了一口,据说很久之前,在我们峥族人分属多个部族、还未统一的时候,就曾有同性男子被发现了恋情,被处予火刑,活生生烧死唉。
  岑远不便置评,没有多说什么,晏暄更是习惯性地保持沉默。
  麦耶娜旋即就自顾自地接下去啐了一声:呸呸呸,说什么不好偏说这倒霉东西。
  岑远:
  不过真要说起来,虽然我对我们族很多习俗也是持抵触态度,但不得不承认,我们也是有比你们好的地方。麦耶娜道,比如说男子不得娶妾,又比如说
  她忽然停住,转而凑到一直沉默的晏暄身前,连语气也再次变得轻柔,爽朗地笑起来:安各,你的名字叫什么呀?
  安各是峥语中的一个称呼而岑远和晏暄恰好都知道,是峥族女子对情郎的昵称。
  两人:
  还不等晏暄说话,岑远就再次重重咳了声,将他往自己身后一扯:安各什么安各,他又不是你情郎!
  晏暄被扯得往后退了半步,垂眸时视线正好落在岑远右边耳后,对方微红的耳尖一览无余。
  他顿了下,将原本要说的话暂时咽了回去,只低头抿住了唇,没有出声。
  麦耶娜奇道:你不是听不懂峥族话的嘛。
  就不许我正好懂这个词吗!岑远道。
  那你是懂得少了,这个词可不止是代表情郎的意思。麦耶娜嬉笑一声,越过岑远看向晏暄,峥族女子不像中原女子一般内敛,若是看中了谁,便会直接用这个词语称呼,代表着
  她向前倾了下身,低语道:她想追求那名男子。
  晏暄:
  岑远嘴角抽了抽,不好直接上手,只得往旁边横跨一小步挡住麦耶娜的视线。
  首先,我和他正经拜了父母天地的,我不准。他撩了下袖摆,掰着手指数,其次,你不是刚才还说峥族男子不得娶妾的吗!
  是啊。麦耶娜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可你们又不是峥族的人,而我也正好不介意。
  我岑远被她的话结结实实噎了一下,一时间没能接上话。在这空档,他却在周围持续不断的乐声中忽而捕捉到身后的一声低笑。
  他转过头去,就见晏暄刚收起脸上的揶揄,冲麦耶娜干脆果断地拒绝:抱歉,我并无娶妾的想法。
  麦耶娜道:万一以后就有了呢。
  晏暄却道:永远不会。
  岑远感觉心尖倏然跳了一下。
  他依稀记得,自己以前也曾听晏暄说过类似的话,只是那时他还顾得上调侃对方,这会儿却只感觉自己脸颊泛热,喉结动了动,没能说出一个词来。
  好半晌,他才清了下嗓子,转向麦耶娜,讲话声音却大了不少:总而言之,不许再喊这个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