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只是提醒你一句。”那边老大的声音又道。
  杜景把车开到昌意事务所楼下,庄力马上拉开车门坐进来,说:“景哥好。”
  “后座。”杜景没有开车,沉声道。
  庄力茫然地看了杜景一眼,再看后座,杜景蓦然道:“让你坐后座!听不懂人话?!”
  庄力马上解开安全带,坐到车后座去,吓得有点发抖。
  就在这时候,杜景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眼,开了外放。
  “你在哪儿?”周洛阳问。
  杜景冷淡地说:“上班。”
  周洛阳:“明明在开车,好点了么?”
  庄力听着两人的对话,杜景说:“明明在开车,我不是明明,我没有开车。”
  周洛阳听到这话就知道杜景稍微好点了,说道:“可以来接我吗?买的东西太多了,商业街外头不好叫车。”
  “等,时间可以解决一切问题,”杜景说,“我不是你的司机。”
  “其实是我还了钱给方洲,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了,不想再欠花呗。”
  杜景于是去接周洛阳,庄力始终规规矩矩,坐在后座上。
  “景哥您不舒服吗?”庄力等到杜景挂了电话一会儿后,才小心翼翼地问。
  “我现在舒服得很。”杜景冷淡地答道。
  庄力实在不太能理解杜景什么时候在开嘲讽,什么时候是认真地在朝他交代事情。这名喜怒无常的、刚入职半年的上司,已经成为了本事务所中的传说。
  从来没人一进事务所,就当上主管,昌意在中国开办将近四十年,从改革开放那年就开张了,直到如今,杜景是唯一的一个。
  关键老大还非常信任他,庄力总觉得能跟杜景学点东西,也许是自己的运气。但就像高智商同事表现出的毛病一样,天才大抵是难以相处的。
  杜景掏了掏耳朵,认真地观察路边行人。
  他看到了周洛阳。
  周洛阳眉眼之间满是年轻的气息,眼神温暖,就像明亮蓝天里一朵随遇而安的云,柔和而闲散。他在看路边穿着时尚、来来去去的女孩,手里拿着一杯饮料,脚边放着两个大纸袋。路过的漂亮女孩们也在看他,各自笑了起来,周洛阳也笑了笑。
  杜景的车停在周洛阳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周洛阳便把买来的东西放到后备箱去,上了副驾驶座。
  “您好。”周洛阳有点诧异,发现车上还有人。
  “您……您好。”庄力马上拘束躬身。
  周洛阳不太能判断庄力是杜景的领导,还是同事。庄力一时也无从判断,周洛阳究竟是杜景的领导,还是朋友,但一听声音就想起来了,那天在车上周洛阳插过话。
  “下车。”杜景沉声道。
  庄力茫然看着周洛阳,再看杜景,不明白为什么周洛阳刚上来,杜景就让他滚蛋。
  周洛阳却道:“赶别人走做什么?我走?”
  庄力才明白过来杜景在说自己,正要开车门时,杜景却开车离去。
  “给点钱。”周洛阳又贪得无厌地朝杜景伸手了。
  “麻烦不麻烦?”杜景说,“让你一次全转走。”
  “不。”周洛阳固执地说,接过杜景的手机。
  “我去看了下门面,”周洛阳主动说,“晚上找你商量地址,都挺不错,就是租金有点贵。下班了?”
  “加班。”杜景简单答道。
  “去哪儿?我陪你去。”周洛阳回头,朝庄力说:“一起吃晚饭吧?”
  “我……不知道,”庄力有点惶恐,答道,“我也不知道现在要去哪儿。”
  杜景沉默无话,带两人去吃了晚饭,扫码后手机交给周洛阳点餐,周洛阳看见手机上弹出余健强的消息,让杜景务必小心警察,找到人以后给他发条消息,便留了心。
  他看得出杜景情况有改善,但有外人在场,他明显地不想说话,周洛阳习惯了这种相处,大可以自娱自乐玩玩手机,只见庄力则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
  “他一向这样,”周洛阳说,“没关系。”
  周洛阳也不好朝庄力搭讪,想来这就是杜景的同事室友,他们这行身上全是秘密,问多了庄力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会给他平添麻烦。
  “门面多少钱?”杜景说了晚饭后的第一句话。
  周洛阳:“两百万一年,过几天找银行谈谈看,可以把仓库那套小房子抵押,你有认识的熟人吗。”
  “我去想办法。”杜景说,“还要装修,你确定想开在这里?”
  “这里?”周洛阳茫然道,“不在这里,这是个商业中心……”旋即他意识到杜景所说的是“宛城”。
  “不在这里在哪里?”周洛阳反问道。
  杜景没有说话,周洛阳却想起来了,他们还在念书时,周洛阳就曾经想过,在杭州的北山路,开一家小小的钟表古董店。那年铺面租金不贵,这个小理想似乎仍是可以达成的,但在五年后的如今,却变得如此的艰难。
  周洛阳知道杜景喜欢杭州,烟雨蒙蒙的,有种江南的秀气,比起阳光灿烂的加利福尼亚与巴塞罗那,显然他更喜欢湿润、静谧的城市。
  “再说吧,可是乐遥怎么办呢?”周洛阳最后说,离开餐厅,看了眼杜景的导航,说道:“先不回家,不是要加班么?我陪你去。”
  “不行。”杜景拒绝了周洛阳。
  “乐遥又不在家,”周洛阳说,“让我回去做什么?你好意思?”
  杜景说:“我要去的地方,你不会想去。”
  “去哪里都行,”周洛阳道,“我都陪你。”
  “你自己说的。”杜景改变了主意。
  “当然。”周洛阳答道,他太想与杜景待在一起了,阔别多年后,他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当初自己总觉得,杜景只是许多朋友中的一个。如今却发现,就像他在杜景心里的地位一般,杜景对他而言,也是那唯一的一个。
  接下来,杜景把车停在了一个洗浴中心外。
  周洛阳:“……”
  杜景看了周洛阳一眼。
  “来这里做什么?”庄力小心翼翼道,“景哥想按摩吗,其实有一家不错。”
  “你要找的人在这?”周洛阳说。
  杜景点了点头,朝庄力说:“车上等。”
  庄力只好接受了杜景的安排,杜景便带着周洛阳进了洗浴中心。
  现在的洗浴中心装修得相当金碧辉煌,内设各式特色风情澡堂、桑拿与按摩等服务。周洛阳是南方人,从没去过澡堂,压根没有约上三五知己去洗澡,大家光溜溜坦诚相对的习惯。杜景是北方人,对身体相对而言较为随意,却也没怎么去过。
  “找那个人么?”周洛阳低声说。
  杜景答道:“叫吴兴平,还没走。”
  不在庄力面前,杜景的话明显多了点,语气也稍微轻松了些。
  “昨晚睡了多久?”周洛阳又问。
  杜景答道:“没睡。”
  周洛阳:“待会儿赶紧把事情办完回去休息吧,长期处于失眠状态,对身体的伤害实在太大。”
  “最近特别精神,”杜景四处看,随口道,“不碍事。”
  两人刚进去,不远处守场子的六个男人,马上就有人发现了杜景与周洛阳,其中两人当即起身离开,另四人朝他们走来。
  周洛阳知道了,这里是小团伙的落脚点。
  一名小头目死了,吴兴平回来不可能不说细节与经过,余健强当即成了这伙人眼里的仇家。现在没有动手报复,不代表以后不会。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应付过公安的调查环节。
  “什么事?”为首一人说道。
  上来的四人穿着背心,脖子、胳膊等不同区域有纹身。
  杜景以眼神示意周洛阳不要开口,真要动手收拾四个混混,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
  “叫吴兴平出来聊聊,”杜景说,“条子正在找他。”
  为首那人怀疑地看着杜景,杜景说:“我有说法,保证让他满意。”
  那人于是用耳机通知楼上,说:“余健强的助理找过来了。”旋即走到一旁交谈,片刻后回来,朝杜景说:“你们上楼去洗个澡吧。”又朝前台说:“给他们开大澡堂的单。”
  “能不洗澡么。”周洛阳哭笑不得,与杜景坐到一旁去换拖鞋,这辈子他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大型洗浴中心。
  杜景答道:“谁说的去哪里都行?”
  周洛阳从前与杜景一起泡过温泉,彼此袒露身体,倒算不上太尴尬。只是看这洗浴中心生意如此兴隆,里头想必还有别的客人,作为南方人,他实在无法接受到处都出现白花花肉体的冲击力。
  更衣室里人倒是不多,只有零星几个。
  杜景挂上西装,依次掏出录音笔、手机、瑞士军刀与一个看不出质地的指虎,放进储物柜里。
  周洛阳注视他的装备,当着他的面摸出指虎,看了眼,试着戴在手上握了握。
  “黑带考过了?”周洛阳问,他确实不担心杜景防身的问题,只是使用指虎的技巧,不知道在哪儿学的。
  “没有,”杜景说,“懒得考,不要乱碰,武器上有麻醉剂。”
  周洛阳将指虎放回去,看了杜景一眼,判断他平时的工作有多大危险。
  杜景收好领带,解衬衣的领扣,露出白皙的锁骨与薄削却线条明晰的胸肌,接着朝后一掀,露出腹肌。
  “脱。”杜景说。
  “呃……”周洛阳四处看看,问,“脱光?”
  “不然呢?”杜景反问道,已经开始解皮带了。
  周洛阳看见一名客人已脱得精光,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只得脱运动外套,
  “有……浴袍或者毛巾吗?”周洛阳朝服务生问。
  “里面有。”服务生答道,“老板说待会儿,要见的人会来找你们。”
  这下两人的手机、录音笔,所有的设备都被自然而然地收了起来,吴兴平想必也不会再躲躲藏藏,恐怕遭了暗算。
  三分钟后,周洛阳在杜景的注视下脱了衣服,两人面对面。
  “你瘦了。”周洛阳忍不住说。
  杜景答道:“你也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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