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向怀远再次陷入沉默,脸上的表情在车内昏黄的灯光中看不甚清。过了半响,才低声开口:“你明天陪我去榕市吧。”
  宋明珠点点头。想了想又道:“你坐副驾,我来开车吧。”
  向怀远嗯了一声,跟她换了位置。回程的路上,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
  隔日,宋明珠与向怀远乘最的航班抵达榕市。
  在第一人民医院大门口,宋明珠见到了一年前见过一面的邹俊忠,这个等在等待他们到来的男人比之前更加苍老。在看到宋明珠,他很快将目光落在她身边的男人身上。
  “这位就是怀远吧?我是你舅舅。”
  向怀远目光冷冷清清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她在哪里?”
  邹俊忠赶紧到:“你们跟我来。”
  三人来到单人病房,床上躺在的女人,鼻子插着氧气,手上吊着点滴,双目紧闭,神色平静。
  向怀远站在门口之后,目光落在那张脸上,却不再进去。
  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实际上在过去那么多年里,他也确实想不起来这个女人的模样。这个被称作妈妈的女人止步于他五岁之前的单薄记忆。
  他对她唯一的感情大概就是一个恨字,却又因为记忆模糊,所有的恨也都是抽象的,全部来源于旁人恶意揣度的灌输。
  但是这一刻,当他目光落在那张脸上,却又好像所有消失的记忆全部回来,幼时的画面一桢一桢跳出来,与床上这个女人重合,他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她。
  “雪丽,小远来看你了。”邹俊忠走到病房前,轻声低唤。
  床上的女人慢慢睁开眼,混沌地目光看了眼自己的哥哥,又淡淡地移到门口的两人,在落在向怀远身上,忽然闪了闪,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口中喃喃道:“阿庆,你来接我回家了!”
  邹俊忠听到她这声呼唤,痛苦地捂住了脸。
  阿庆是她的丈夫,向怀远的父亲。
  宋明珠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见他表情怔忡,心里不免酸楚,不动声色地推了推他。
  向怀远这才反应过来,握着宋明珠的手,一步一步缓慢往病床边走。
  邹雪丽的目光一直黏在向怀远脸上,嘴角的笑容愈加明显,看不出年轻的脸上,表情像是一个身处幸福的小女人一般,口中又低声道:“阿庆,你怎么才来接我啊?我等了你好久。”
  向怀远扑通一声跪在跪地上,握住她的手,嘴唇翕张,却如何都叫不出那声时隔二十多年的称呼。
  邹雪丽嘴里还唤着丈夫的名字,笑得温柔又恬然。
  邹俊忠哽咽道:“雪丽,他是阿远,是你的儿子。”
  邹雪丽目光微微迷惘,嘴角的笑容也滞了滞,看着向怀远半响,终于缓缓将手抽出来,往他的脸伸去。
  向怀远一直抿紧着唇,红着眼睛看她,意识到她的动作,稍稍往前挪动了一点身体,让她的手能够得着自己。
  那双苍白枯瘦的手,终于贴上了向怀远紧绷的脸。
  “阿远——阿远——”邹雪丽的嘴唇微微启动,声音从喉咙里低低出来,“你长这么大了!妈妈——妈妈——好想你啊!”
  她平躺在床上,已经不能动弹,伴随着这句微弱的声音,眼角里有两行无声的泪水滑下,落入了白色的枕头里。
  向怀远蠕动嘴唇,终于发出一声微不可寻的低哑声音:“妈——,我来看你了!我接你回家。”
  邹雪丽在听到这声呼唤后,嘴角又微微弯起,脸上浮现浅浅的笑容。她贴在向怀远脸上的手,慢慢落下去。
  她本来半睁着的眼睛,也缓缓阖上,像是安宁睡去。
  向怀远怔忪片刻,忽然像是惊醒过来一半大叫:“医生!快叫医生!”
  很快有医生过来,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医生朝病房的人摇摇头:“节哀顺变!”
  向怀远看着床上被白色被单蒙住的女人,想要上前,却被宋明珠拉住。
  他踉跄两步,最后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转身紧紧将宋明珠抱住,整张脸埋在她肩膀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身体却抖得厉害。
  宋明珠将他环抱住,看着邹俊忠和医生将床上已经长眠的人推走,最后病房只剩下两个人。
  她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背安抚他。
  向怀远终于闷闷哭了出来,声音不大,却有温热的泪水流入了宋明珠脖颈中。
  他哑声道:“我为什么不早点去找她?如果早点找到她,是不是就能治好她,会不会就不是这个结果?”
  宋明珠低声道:“这不怪你,谁都不知道发生了这种事。”
  向怀远断断续续道:“我早该想到她不会故意抛弃我们父子,她是那么好的妻子和妈妈,小时候她天天抱着我给我讲故事,走到哪里都牵着我的手。可是我却没有相信她,还恨了她这么多年,连她样子都记不住了还在恨她——”
  宋明珠道:“她见到了你最后一面,刚刚是笑着离开的,你过得好她才放心。”
  向怀远沉默良久,终于点点头,缓缓直起身。
  两人从病房出来,除了眼睛仍旧发红,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
  面色憔悴的邹俊忠等在门口,抓住他的手臂,哑声道:“阿远,是我们一家对不起你父母,舅舅对不起你,我会尽最大的努力补偿你。”
  向怀远轻轻拂开他的手,冷淡道:“我没有舅舅。母亲的后事我会自己操办,骨灰我会带回去跟我父亲合葬,就不牢您这位兄长了。”
  明珠暗投 第76章 大结局
  邹雪丽在榕市火化后,向怀远将其骨灰带回了乡下,与父亲合葬在一起。
  夫妻共用一座墓碑,相隔二十五载,两人再无生离死别。
  那墓碑下方的立碑人,向怀远亲手刻上他和宋明珠的名字。
  两人在老家的宅子里小住了几天,宋明珠见他心情低落,沉默少语,怕他心里想不开,又拖着他去了大雁山烧香拜佛。
  恰逢寺庙清静,便干脆在庙里吃斋念佛住了两日。
  最后一天清晨醒来,宋明珠去敲隔壁禅房,发觉向怀远不在。在小院子找了一圈,也没见人影,指着拉着早上扫地的小沙弥问,这才知道他一整晚都在和主持在念经。
  宋明珠心理一惊,想着这几日两人在寺庙静修,向怀远还被主持夸过有慧根,莫非他忽然看破红尘,打算削发出家?
  这样一想,她打了个寒噤,立刻折去前堂寻人。
  不料才走了几步,就撞上了回来的向怀远。
  宋明珠抬头看他,见他眼色带青,却精神奕奕,一时不知说何。
  向怀远觉得她神色怪异,轻笑了一声:“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没怎么。”宋明珠摇摇头,片刻后又问,“你昨晚一整晚都在念经?”
  向怀远点头:“其实也没怎么念,都是主持在念。”
  宋明珠迟疑了下又问:“你还要在这里待着吗?”
  向怀远挑挑眉:“怎么?你不愿走了?”
  宋明珠赶紧摇摇头:“虽然这里清净,但我六根未净,迷恋红尘,还是更喜欢红尘的生活。”
  向怀远笑了笑:“我也是。”
  “咦?”宋明珠睁了睁眼睛。
  向怀远继续道:“不过这些天读了许多经书,又得了大师指点,还真是看透了不少东西。”
  宋明珠讪讪笑道:“看透了啥?”
  向怀远稍稍正色:“人生苦短,活好当下大明海寇。”
  宋明珠愣了下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还以为你看破红尘呢!”
  向怀远也笑:“有你在红尘,我看不破的。”
  宋明珠瘪瘪嘴:“佛门清净之地,你也好意思说这些。”
  向怀远笑:“行,我们回家再说。”
  两人收拾了行李,与主持道别,坐上车后,宋明珠想着他一夜未睡,到底好奇:“你昨晚到底和主持念什么经,能念一夜?差点让我以为你看破红尘准备出家了。”
  向怀远笑而不语,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玉佛,挂在她脖子上。
  宋明珠一头雾水,摸了摸那玉佛,问道:“你哪里来的?”
  向怀远道:“这是之前我在缅甸让人雕刻的一块玉佛,都说玉有灵气,一直想送给你做护身符,正好这次上山带在身上,就拜托主持帮忙开了光。”
  宋明珠这才明白过来:“你昨晚一夜没睡,是给玉佛开光?”
  向怀远点头:“我一直相信心诚则灵,我希望你以后在我身边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宋明珠握着胸口的玉佛,笑着栽倒在他怀里:“老公,我感动死了,感觉更加爱你了怎么办?”
  向怀远笑着抱住他,低声道:“有人在呢!”
  两人租的车,前面开车的司机,从后视镜看到后排虐狗的场景,低低笑出声。
  宋明珠稍稍坐正,道:“你知道我这两天都在许什么愿吗?”
  向怀远笑问:“什么?”
  宋明珠咧嘴嘿嘿小声道:“我听说观音可以送子,我求她快点跟我们送一个宝宝。”
  向怀远怔了怔,挑眉道:“你想要孩子了?”
  宋明珠用力点头:“你看看你亲缘多单薄,现在除了我和爸爸妈妈,就再没一个亲人,所以我要和你多生几孩子。”
  向怀远噗嗤笑出声:“你还想多生几个?计划生育对你没用么?”
  宋明珠想了想:“我觉得没问题,现在不是可以生二胎么?我们第一台生一个,第二胎生一对双胞胎,不就有三个孩子呢,还符合政策,多完美!”
  向怀远想了想道:“你喜欢小孩子?”
  宋明珠嗯了一声:“特别喜欢,小时候跟小伙伴玩过家家,我最喜欢扮演妈妈,把洋娃娃当做自己的宝宝,给他换尿布冲奶粉。”
  向怀远木着脸问:“那谁扮演爸爸?”
  宋明珠佯装想了想:“每次都不一样啊,反正小男孩都喜欢扮演我孩子的爸爸。”
  向怀远:“呵呵。”
  宋明珠笑着掐了他一把:“你不会这也要吃醋吧?好啦好啦,我骗你的,小男孩谁跟我们玩这种过家家啊?扮演爸爸的是青青星河帝尊。”
  向怀远这才表情缓和。
  宋明珠又拉了拉他的衣服:“你觉得我的建议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