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零散的回忆浮掠而过,左候的神情隐带遗憾,“可惜那一年雪不厚,连檐上的都扫下来用了,到底不如边塞。”
  左卿辞顿了一瞬,随之低语,“边塞除了风大,其他的确是不错。”
  一问一答没头没尾,奇特的相契,无形间浮出了一个亲密无间的世界。
  左候似乎想起什么,泛起笑意,“那是你太小,一出帐就被吹滚了,你娘也是,她身子轻柔——”
  声音突然停了,隔了许久,左候轻轻叹了一声。谁也说不清叹息是什么意味,气氛却突然生出了凄楚,空落而无凭。许久后他才又开口,“事到如今,你到底做何打算。”
  风卷起了落叶,贴着衣摆簌簌而过,左卿辞云淡风轻道,“我还未想好。”
  左候仿佛早有预料,也无怒色,半晌才道,“你的年纪也该成婚了,沈国公的孙女,六王的嫡女,金陵世家淑媛尽可议亲,可有谁你意中所求。”
  左卿辞唇角轻勾,说不出的讽意,“父亲以为,我该娶何人。”
  父子俩对面而立,身形一般无二。年长的沧桑中现沉毅,年轻的风华中隐桀骜,两个人那样相似,又是那样生疏。
  左候敛去了感伤,无形的气势随之而生,“那个胡姬,薄景焕与我提过。”
  左卿辞不动声色,“薄侯怎么说?”
  “烟视荡行,猖狂无状,犯案累累,论罪当诛。”左候淡叙了十六个字,半晌后道,“我可以不予理会,但你也该明白——她不过是个胡姬。”
  左卿辞不置一辞,笑了笑。
  他的神色落在左候眼中,自有另一番意味,左候沉默了一阵,微喟一声,“罢了,其中的得失,你自行想清楚。”
  说完也不多言,左候转身行向了院门。
  左卿辞有一丝意外,望着他渐远的背影,忽道,“若我所求与侯府声名相悖?”
  “人生在世,所求不过已心,我年轻时不懂,事到如今也无甚资格约束你。”左候停了一下,三分平淡两分温和,带着倦然轻寂的洒落。“想做什么就做吧,一切自有我承当,我这一生受缚良多,你尽可随心而行。”
  第64章 明昧阁
  又过了三五日,年关越来越近,化雪之时异常寒冷,主妇们忙于张灯结彩、筹备年货,洗刷整理,街市空前的兴旺,充满了节庆将至的喜意。
  靖安侯府安静如常,左候夫妻各处一苑,除非必要绝不往来。左候的书房更是禁地,任何人不得擅入,左/倾怀早已习惯在门外请见。“父亲回来了?兵部着人送了文书,我正好碰上就一并携过来。”
  左候淡瞥了一眼,“进来吧。”
  左/倾怀这才踏入房中,将文书匣子呈上来,又禀了几件近日所遇的难题。
  左候一一回了,尽管话语不多,却犀利精到一语中的,左/倾怀悉数记下。
  谈到末尾,左候缓道,“羽林卫是天子亲卫,既在御前行走,又是与一群世家子共事,不可因官职不高而轻怠。凡事倾力而为,际遇自有机缘,长远看来也未必逊于光禄勋。”
  左/倾怀听出抚慰,心头一暖,迟疑了一会道,“今日接到大哥传讯,说要出行一段时日,也未道明要往何处,父亲看是不是要遣几个亲卫暗中随行?”
  见左候不答,左/倾怀终是忍不住,“大哥此时出行,只怕易落人口实。”
  “怀儿也是有心了。”左候凝目一刻,轻喟一声,“无妨,此事我自有分寸。”
  仅是一声淡喟,在左/倾怀心底却起了波澜,他低着头,又酸楚,又惭愧。
  对答既毕,左/倾怀退去了。
  晚膳的时辰已至,厨房将几样简单的菜肴送至左候书房,处理完手边的公文,左候刚起身,发现房中多了一个人。一个身形曼妙的女子素巾覆面,正将一坛酒搁在席案上。
  深目长睫清晰的彰显出她的身份,左候打量了一眼,微微蹙起眉。
  “他让我把这两样东西送来。”胡姬卸下包袱,抖出一张雪白的狼皮搭在椅上。
  丰软的皮毛华美细密,软茸茸的触感异常温暖,左候取过看了很久,又瞥了一眼酒坛,不知不觉间平缓了眉头,“他可有说什么?”
  她摇了摇头。
  左候以一种特殊的目光审视她。“你与他相识了多久。”
  她本已要走,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她停了一下,“一年有余。”
  左候又道,“在你眼中,他是个怎样的人。”
  她不知自己该不该回答,迟疑了一会道,“很好,但也容易生气,很难捉摸。”
  那孩子的心性并不似喜怒不定之人,左候顿觉意外,“他时常不快?为什么。”
  “我不知道。”她些微犹豫,道出了长期以来的困惑不解,“他对旁人都很好,只是——”
  只会因她而不快?左候漾起了三分微讶,“一年有余,你对他仍一无所知?”
  她听出对方话中的薄责,但不明白缘由,也不想再对答下去,抬手推开了窗扉。
  一句淡语从身后传来,“你可有想过与他长久?”
  她古怪的回望一眼,像在看一个发昏呓语的人,没有理会的转身掠出,瞬间不见踪影。
  左候静默片刻忽然笑了,低头轻抚酒坛。褐青的坛形浑圆,带着古朴的釉光,贴着一张素笺,书有忘忧二字。不知他想到什么,一双长眸微生感慨,隐隐的温和下来。
  苏云落无声的潜回玄武湖边的宅邸,闻得笛声悠远低婉,遥见楼阁上一个青衣身影修身玉立,横笛而奏,在郁沉的暮色中分外惹眼。
  她望了片刻,轻盈的纵掠而上,在栏边一勾飘然而近,他放下短笛一手扶住,将她纳入了臂弯。
  “送过去了,他似乎有点意外。”苏云落开口。
  左卿辞没有多问,“琅琊比金陵更冷,给你添了两件裘衣,一会去试一试合不合身,这次要在路上过年,东西得置齐一些。”
  她没什么反应,这一阵的新衣比过去十余年加起来还多,件件制作上乘,绣纹华美,大概这样的衣着才适宜随在左卿辞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