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节
  还没有彻底封好的窗户纸,可以清晰的看到宁妃那条伤痕,平整深刻。
  这样的伤口,宁卿见得很多,在最下等的婢女奴隶里面,只要被人勒死的,无一例外,全部是这样的伤口。
  和自缢的伤口很像,但是并不一样。
  先前那些零星和被忽略的东西慢慢涌入心头。
  她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关于她翻墙前来时,那布满碎瓷片的墙头为何有一处是光洁的,那泥土中的异味,那些曾经无数次想要讲小公主存在告知皇帝的宫娥,还有今日在宫宴时候突然出现的侍卫,以及——就这样悄无声息死去的阿锦。
  第19章 隐痛
  宁妃被打入冷宫的时候,并不相信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永不翻身,她年轻,漂亮,聪慧,而且最重要的,她懂得皇帝的心。
  但皇帝一直没有来过,传旨的太监宫娥在宣告结果后也没有来过。
  她的身旁只剩下孤零零的几个贴身宫人。
  没有了锦衣玉食,也没有干净的锦缎和散发香味的臂烛,黑暗的夜里,只有刺骨的冰凉,饮食依旧规律的送来,但是试吃的小太监不断的腹泻证明了这些饮食的质量,还有一些可怕的猜想。
  她知道皇后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的,但是她也不会让她活的更久,她需要一个有人去提醒皇帝她的存在,更需要一个理由。
  在寒风中她放过纸鸢,呼啦啦被肆意的风吹得七零八碎,门外值守的侍卫捡了纸鸢的尸体不声不响的放在她面前,她抬起风雪般美丽而哀伤的脸庞。
  她试过假装生病,请了宫娥拿着唯一的手镯去通传,但是来的却是皇后惯常用的御医,只是远远站在门外,听了听她的咳嗽声,便离开了。
  那个侍卫将手镯放在她的床头,他居高临下的目光带着意味不明的试探,宁妃脸上既有不耐又有欣慰,这样无礼的直视已经足够让他被挖掉眼珠,但是她只是转过了头。
  随着时间的过去,她对自己的自信渐渐消失了,或许,对皇帝,她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重要,只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分量。
  在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她几乎欣喜若狂,这几乎是她翻身的唯一砝码,她几乎迫不及待的亲自派出了自己最信任的宫娥,一个,两个,她们出去的时候信誓旦旦,但是再也没有回来,在不知名的地方看见她们意外的尸体。
  宁妃在房中点上了最后的蜡烛,蜡炬成灰,烛泪堆叠,窗外已经天色微明。
  有人轻轻叩击了一下门扉,她猛地站起来:“是春桑吗?”
  没有人应,她又唤了一声,忽然住口了。
  那门扉上的暗影如此之大,不可能是这陶然轩中的任何一个人。
  寒意从脚底升起来,她拽紧衣袖,往后面退了一步,身后是坚硬的墙壁。
  “她终究还是容不下我。”她凄声道。
  门开了,是那个送回镯子的侍卫,他满身露水,带着一衣寒气,推开了薄薄的门扉。
  “你是来杀我的吗?”她像落进陷阱的兔子,挣扎着喊道:“我怀了陛下的孩子!谁也不能动我。”
  “我是来救你的。”他侧身关上门,门缝的间隙,她看见陶然轩外面紧锁的殿门。
  他解下腰上的佩刀,将它放在简陋的小桌上,侍卫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而他,轻易能看到她的。
  “我是来救你的。”他重复一句,手在桌上的佩刀上轻轻按了一按,抬起头看她,似乎在安慰她的惊慌失措,但是这样的安慰更像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
  宁妃忽的瞪大了眼睛,她明白了什么,然后一把抓住已经快要烧尽的蜡烛,烛泪滚烫,迅速晕红了她的手指,但是她仍然紧紧抓着,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你再过来,我就放火烧了这里。”她的手微微颤抖,将蜡烛转到自己如云的秀发下。
  侍卫声音很温柔,仿佛害怕吓到她:“如果你要这么做,那岂不是正中了皇后下怀。如果陶然轩起火,相信我,在它彻底烧光前,是不会有人来救火的。到时候,皇后只需要指着你的尸体对陛下说,看吧,到底还是畏罪自尽了。陛下不会多说一句话,而在小姐你,宁家身上的任何烙印将再也洗不掉了。”
  “皇后早就想要我死。但是她为什么不亲自动手。”
  “只要亲自动手,即使再隐秘,也会留下印迹。在事关太子的事情上,皇后不会留下一点把柄。”他嘴角露出一丝几乎微不可查的笑意,“她也不会留下一点意外。”
  宁妃忽的打了个冷颤。
  侍卫看着她,然后从身上缓缓摸出一个牛皮小水袋,他拧开袋口,一股浓郁的药味飘散开来,宁妃的胃里涌起异样的翻涌。
  “这是院史刘大人亲自熬制的,听说只要一杯,便可以让女子轻易滑胎。”他挑眉看着宁妃,女人的手紧紧捏住蜡烛,火光灼烧着她,但是她却似乎没有感受一般。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
  侍卫循循善诱一般:“不然,你以为你派出去的人,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皇后不会让你死,却也不会有任何怜悯,她更不想你会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奢望来。”他摇晃着手里的牛皮袋子,里面的药汁哐当作响,宁妃猛地跪在了地上。
  “不,不,不要,我求求你,不要杀我的孩子,只要你肯放过我,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她手中的蜡烛啪嗒一声灭了,蜡烛滚在地上,哗啦啦作响,这是一个母亲的本能,她捂住自己的肚子,这是她第一个孩子,也可能是她唯一一个孩子。
  侍卫慢慢走过来,他走的很慢,仿佛是猎人在观察自己的猎物。
  “你记得吗?我们见过的。”他慢慢说,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激动和突兀的干涩,“在你进宫前,在南城的上巳节,我们见过的。你穿着一身白衣,坐在布满嫩芽的垂柳下,和别人说话。”
  然后他扶起她,那双有力的双手从她纤弱的胳膊上一到了肩膀,她仿佛一个精致的瓷娃娃,笼罩在巨大的黑影里。
  “不要怕。”
  牛皮袋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浓郁的药味淌了一地。
  眼泪无声在昏暗中滴淌下来,打湿了耳发,沿着脖颈留下,仿佛无数的幼蛇在蠕动,这样的感觉,即使现在时时涌动。
  今夜这样的夜色,本事苦尽甘来的时候,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噩梦开始的早上。
  晓君不安的扭动身子,孩子的动作打断了宁妃的思绪。
  摸着女儿娇嫩的小脸,宁妃亲了亲她的额头:“娘亲带你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