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隔云端 第58节
  洛纬秋在陌生人身边似乎恢复到了他往日的那副状态。只态度冷漠地瞟了一眼,一言不发。
  金澜在桌下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你怎么能让人家这么尴尬?”
  洛纬秋看了他一眼,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抬手松了松领结。
  “没有联系方式。”
  金澜:“……”这什么烂借口,还不如一言不发。
  而有个姑娘大概是喜欢这款又酷又帅又不爱搭理人的,特地将桌上一盘巧克力转到他面前,温言道:“帅哥这是害羞了吧?尝块巧克力吧,这个牌子的很好吃!”
  金澜生怕他又作出什么让人下不来台的举动,于是主动伸手抓了一块,放在洛纬秋面前。然后抬头对那姑娘说:“谢谢你啊,他就是有点……有点怕生。”
  话一说完,金澜自己都觉得无语。多大的人了还怕生,这个借口也不怎么样。
  姑娘眨眨眼,好奇道:“你们二位是什么关系呀?”
  “啊……”金澜愣了一下,飞快答道:“他是我弟弟。”
  “这样啊,你们家基因真好!”
  洛纬秋慢条斯理地剥开了巧克力的包装,塞到嘴中,偏头对金澜小声说:“你又骗人。”
  毫厘之外传来了巧克力的味道。一种醇厚的甜香。
  金澜毫无理由地红了脸,他在衣袖下攥了攥拳,不长的指甲掐入皮肉。
  一种不真切的痛感。
  婚礼开场了,在主持人无聊的开场白过后,新娘在其父亲的搀扶下顺着红毯,缓缓从门外走进来。
  两侧都是暗的,只有中间那条红毯上是亮的,而新娘在众人瞩目之下,带着款款笑容向前方的新郎走去,精致妆容散发光彩,每一步都走得仪态万方。
  通过旁边人的窃语,金澜知道新娘是佟楚在h市工作时认识的合作方的女儿,家世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很不错,两个人相当般配。
  金澜不由自主地看向洛纬秋,此时洛纬秋的注意力也在红毯之上。金澜只能看到他半个侧脸,其余五官则隐于阴影之中。
  哪怕只有半个侧脸,也是很好看啊。金澜在心中想。
  以洛纬秋这样的家世背景,将来一定会有不少女孩子喜欢他吧?然后他最终也会像这样,选择一位各方面都与自己相当的女生,一同经历眼前这样一个流程。
  不,不对,将来洛纬秋的婚礼,一定比现在这个更多人,更盛大,更幸福洋溢。说不定就像电视剧中那样,开着几万块一瓶的香槟,吃着从欧洲空运过来的巧克力,所请的宾客身世背景皆不平凡。而他,就可以在众人祝福之中,在鲜花簇拥之中,牢牢牵住新娘的手,一起迈向婚姻殿堂,而新娘的华丽繁复的裙摆会长长地拖上好几米,精致得像他们往后的甜蜜生活。
  金澜在黑暗之中,无声地喝了几口酒。
  还没吃菜,腹内空空,辣得他从口腔到嗓子,再到肠胃中都十分不适。就如同吞下了一把碎玻璃,沿着食道都是看不见的内伤。
  其实也挺好的……金澜默默地想,倘若真有那一天,他也肯定会来参加他的婚礼。
  台上新人致辞等程序结束后,婚礼正式开场,金澜起身。洛纬秋见状,也想随他起来,但金澜按了按他肩膀,小声说:“我就去趟洗手间,你好好吃饭。”
  金澜没有去洗手间,他从会场一个偏门出去,绕了一段路,来到酒店后门的一片花圃前,掏出了烟。
  金澜眯着眼睛看向天际。
  冬意堪悲,雪虽停,天气晴好,但目力所及仍是一片萧索。身处都市,视线都被高楼分割,一片湛蓝被切得零碎,感受不到冬日天空的旷远而苍茫。
  天地寂寥,偶尔有一两声落单的鸟鸣。身旁的花圃灰败,两侧只有冬青顽强地绿着。可金澜觉得,那绿是死的,毫无一点活泛之意。草坪上还有几株剑麻,锐利的叶子嚣张着指向四方,却也没有刺破这静默的死气。
  他现在怎么烟瘾越来越重了,以前都不觉得烟有这么好抽。
  火星于指间燃起,烟雾缭绕中,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名字。
  听声音不像洛纬秋,金澜诧异转身。
  本该在婚礼现场给宾客敬酒的佟楚,此刻就在他身后几步之外。
  “金澜,你来了。”就在二人的对视即将引起尴尬之前,佟楚抢先开了口。
  金澜吐出口中含着的一口烟,发自内心地笑了:“来了啊,来看看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有个服务生说看见有人往这里来了,我就过来看看,没想到真是你。”
  “我出来抽只烟……你现在真不错啊,新娘子真漂亮,今天很开心吧。”
  “哈哈,就是天太冷了,一大早起来,受不少苦。”
  “的确,不过还好今天雪停了。”
  “是,昨天雪大的时候我还在想怎么办,结果她说一辈子就这一次,冻死也要结。”
  金澜笑了笑。一辈子就这一次,真好啊。
  原来与绝交多年的朋友再重新说上话也没有那么难,只不过依旧是客套中露着生疏,双方各自拘谨着,试探着,摸索着,力求找到那条适宜恰当的边界。
  而不提及过去的事,让过去的误解与伤痛都含糊着过去,难得糊涂一把,或许就是对待边界的最佳方式。
  “我开场之前都没看见你,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我当时看你正忙着,就没去添乱。”金澜说:“你怎么溜出来了?不该换衣服敬酒吗?”
  “抽支烟的工夫还是有的,哈。”佟楚扬了扬手,原来他手里也夹着根烟,他说:“你还记得吗,小时候还是我教你抽烟的。”
  金澜说:“记得。”
  佟楚向他走近了两步,似乎即将要打破这边界。
  果然,他说:“金澜,以前是我对不起你。”
  “你在说什么呢?”金澜笑了,笑意中透着不明显的慌乱:“早就过去了,我根本没放在心上。”
  佟楚不理他递的台阶,反而继续说:“我还记得那时候,你有一阵心情很不好,还跟我一起躲厕所里,说什么都要学抽烟。后来想想,那就是你发现……发现自己是同性恋的时候吧?”
  金澜眸色暗了暗:“……嗯。”
  “你那时候心里一定很苦,很不知所措吧?对不起,我没能帮帮你。”
  “这,”金澜赶紧摆摆手:“这有什么可帮的?”
  “所以金澜,”佟楚掐了烟,正色道:“你现在,掰过来了么?”
  “……什么意思?”
  “现在‘正常’了么?”
  “我……”金澜忽然发现自己听不懂佟楚的话了,什么正常不正常的?
  原来他的歉疚只是针对当初没帮助自己“迷途知返”吗?
  “你该不会还和男人搞在一起吧?还喜欢男人?”凛风吹起,佟楚胸前的新郎胸花在微微颤动,很饱满的红,刺痛了金澜的眼。
  金澜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回话,也没有回避他的眼神。
  而佟楚也看着他。
  佟楚的眼中并没有多年前的那种鄙视或者不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于怜悯或同情的眼神。
  同情是一种很高级的情感。世界上的生物都会呼吸,会生长,会繁殖。但却不是每一种都知同情为何物。因为同情的前提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悲惨遭遇或者不幸经历深刻理解。
  可是,金澜想,我难道很悲惨很不幸吗?
  拜托,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别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怜。
  金澜借着吸烟,偏过头去,将这份注视回避掉了。
  却听佟楚重重叹了一口气:“我一开始以为你没有来,在婚礼开始前还特地去看了一眼来宾登记名单……金澜,跟你名字挨着的,你带来的那个人是谁?”
  “嗯……是我弟弟。”金澜低着头,搬出了之前那套说辞。
  “唉,”佟楚似是无奈,又像是痛心:“金澜,你有必要对我说谎吗?我还不知道你有没有弟弟?……洛纬秋,他是洛淼的儿子对不对?”
  “……你认识?”
  “谈不上认识,我们这种普通人怎么能认识大名鼎鼎的洛总……之前我们部门有个项目和她旗下的一个公司有合作,因此听说过她的一些事罢了。”
  佟楚继续说:“洛淼是什么狠角色,你根本没了解过。她在这里多个行业都有渗透,之前那个项目我们谈判了好几轮,一个子儿都没压下去也就算了,我们老大亲自去找那边的人谈,人家不见,直接说这个项目洛总要亲自过目,一步都不能退。”
  “其实这个还不算什么,再比如说,跟洛淼共事多年的老合伙人,因为想跟她争一个合伙份额的优先购买权,被她翻出来不知多少年之前参与过的旧产业,硬说人家违背了竞业禁止协议。人家不争了,她还步步紧逼,最后硬生生逼得对方退了伙。”
  “她就是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类似这样的事,她这些年做了不少……只不过一直没听说过她有丈夫或儿子的事,我也是有一年给客户和客户家人准备新年礼物时,才了解到原来她还有个独生子,叫洛纬秋。所以金澜,你觉得她会放任自己唯一一个儿子去搞什么同性恋吗?”
  金澜默默听他讲完了这些,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洛淼会有一天找到他,给他一张支票,让他离开她儿子吗?
  这场景想想就好笑。
  因为……他和洛纬秋明明就没有在一起啊。
  “你的意思是,”金澜真的没忍住笑了出来,为此还被烟呛了一下:“这位洛总有一天要找到我,亲自把我沉到江里么?”
  佟楚不解他为什么还能开得出玩笑。
  “她为什么要亲自?她都不用自己动手,就能让你吃尽苦头。”
  “金澜,我知道我没资格管你的事,但是这件事我一定要劝你,我是认真地劝你。而且,就算洛淼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道你觉得像他们这种公子哥真的会跟你长相厮守下去吗?说实话,这些年我在应酬的时候,也见过不少男女通吃的有钱人,但是他们在玩够了之后都会找个门当户对的人结婚的……我知道你不是随意的人,但你别被人耍了!”
  “金澜,你这些年一直在读书对吧?可能你还没正式进入社会,还比较天真,以为对方会真心对你。唉……金澜,如果说我这几年在社会上混出了什么经验的话,那其实就是——认清自己的位置。”
  香烟在指间默默燃了很久,一大截烟灰径直掉下来,那点微茫的橘色光芒明灭着,烫了人的手。
  第62章 情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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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长,你和那个新郎聊什么呢?”
  洛纬秋在金澜刚出去后不久,心中不放心,于是也跟上去了。在他好不容易找到金澜时,却发现他正和婚礼的主角之一在谈话,他便没有上前,而是独自回来了。
  然而等金澜也回来之后,洛纬秋便发现他脸色十分不正常:不仅异常沉默,还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洛纬秋想拦都拦不住。
  但还好喝的酒度数并不高,所以人勉强还有几分神智。
  吃完酒席,回程的路上依旧是洛纬秋开车。而金澜则扶着晕沉的头,在副驾驶座上小憩。
  此刻听到洛纬秋的声音,他不由自主地睁开眼,不知是否是酒精作用,口气十分不耐烦:“你凭什么跟着我?”
  “我担心你。”
  金澜很突兀地嗤笑一声:“你担心我?我们是什么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