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一向见不得女儿哭的林氏,动了动嘴唇,还是忍住了。
  “你若是被卖进了那肮脏地方,逃生不能,你叫父亲怎么在朝中做官?你叫你母亲怎么办?你哥哥弟弟又怎么办?你这个蠢货,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真是白教你了。”
  “呜呜……”,娇娥哭的伤心,广哥递过帕子给姐姐,同情地道:“姐姐,莫哭,我和大表哥帮你打那些坏人。”
  “白长了一副好相貌,竟是个傻的,你若再惹出这些事情来,还不如死了算啦,省的让赵家祖宗都脸上蒙羞。”,赵义说的口渴,转过头来,见林氏正怒瞪着他,不由得缩了缩头。
  “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你不好好安慰,训斥一顿也就算了,居然还想逼女儿去死。你是还想纳妾养女儿是吧?这家里还有你两个宝贝庶女,你好好宠着吧。”,林氏开始还觉得娇娥该骂,便忍着没有劝赵义,可谁知赵义越骂越顺溜,只顾着出气,什么话都乱说,林氏越听越气。
  “阿里,你叫赵成来,把大人抬到书房去,我也不管他的死活了,左右我生的儿女,我来养活。”
  “夫人,我这不是太气了,想吓唬着女儿吗,小娘子家胆子这么大,不压着怎么行。”,赵义立即急了,先软了三分,对着林氏使着眼色。
  林氏压根不搭理,一张脸板的紧紧。
  “娇娥,你快别哭了,替我劝劝你阿母。”,赵义又转过头来求女儿。
  娇娥哭的伤心,也不理阿父和阿母,由着两人撕掳,自个回了寝居。
  广哥叹口气,出了正院,坐在二门处的青石阶上,两只手撑着脑袋,眼巴巴的等着大表哥。
  娇娥最近在家中老实极了,赵成被她连累,打了几十板子,趴在屋子里哼哼唧唧地养伤。娇娥心里过不去,去看赵成,赵成来来回回就那么一句:“只求大娘子日后小心谨慎些便好了。”
  听了这话,娇娥脸上不免有些讪讪的,赵成又道:“大娘子兰心慧质,命大福大,幸好有林家两个郎君护着,若不然,大奴这条命都没有了,挨顿打又算什么。”
  洛嬷嬷除了她醒来后训斥了一番,除此之外便是“哼”一声,淡淡地对着她。
  乳母夏婆子絮絮叨叨的,话里话外都是好在完完整整地回来了,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自娇娥出事以后,夏婆子和侍女们便寸步不离,生怕错了眼皮子,娇娥就不见了。
  林天来看娇娥,一群人围着,也说不上什么话,坐一坐就走了。娇娥也不敢看大表哥,每次来了就装睡,她埋了一肚子的话,又害怕大表哥嫌弃自己,只是说不出来。
  心里话一日两日的积着,人瘦的厉害,眼睛大大的,看着有些可怜。
  洛嬷嬷也看出娇娥心里有事,那日娇娥怎么突然就遇到了贼人,林家两个郎君看着怎么会有事?想来是有隐情,有心安抚几句,又怕娇娥不长记性,便悄悄对夏婆子说,等林天再来,不要守在娇娥床前,由着两人把别扭解了。
  躺在榻上的娇娥,头发散乱,眼睛红肿,还是想一会哭一会,赵义说的那些话,敲打的娇娥有些痛。
  林天带着广哥进了屋子,广哥有些发愁,叹道:“姐姐,你还在哭啊,阿父都把阿母哄好了。”
  “你姐姐没人哄,所以一直哭,你先出去玩会,等玩好了,我也把你姐姐哄好了。”,林天往外支着广哥。
  “广哥……不……走……。”,娇娥见了林天,哭的更伤心了,有广哥在固然难看,但是没有广哥在,又不知和大表哥说什么。
  广哥站在那里,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最后道:“我就到外面门廊处守着,大表哥你哄哄姐姐吧。”
  林天笑着点点头。
  娇娥不语,只是哭个不住。
  “表妹,你要和我呕气到什么时候?”,林天凑过来,递了快帕子给娇娥。
  “大表哥,你别管我了,都是我不好。”,娇娥哽咽着道。
  “你这是又怎么了?”,林天有些焦躁,扯下娇娥盖着眼帘的手,见她一双眼睛哭的红肿,又有些心疼,强笑着道:“一日大过一日的,还这么小孩子脾气。”
  “我又不好,你别管我了,我不听话,到处乱跑,不带人跟着,被人掳跑了……”,娇娥越说越伤心,“阿父都骂我是个蠢货,再出这样的事,被人卖了,不如……”
  “好了,姑父说的是气话,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那天都把我吓得不成了。好在最后还是找到你了,若是拖到天黑可怎么办,想想都害怕。”
  林天想起那个货郎交代的话,心中还有些后怕,他直直地盯着娇娥道:“还好,你没有出事,人好好的,你是不是还在怪我那天对你发火?我……后悔的紧。”
  娇娥呆了片刻,问:“我……表哥你不怪我没听你的话,把纱帽丢了吗?我被贼人掳去,你不嫌弃我吗?”
  “傻妹妹,表哥疼你都来不及,嫌弃你什么啊。”,林天这才知道娇娥这几日日日装睡的原因。
  他心动情动,伸出手去,替娇娥拭泪,又顺势握着她的手道:“表哥当时只想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来,自责的很,什么气都没有了。”
  “你可知道那货郎掳了多少小娘子去,他们将小娘子卖到高门大户家里做侍妾和歌舞姬。娇娥以后千万要小心谨慎,你长得貌美,被人盯上了可做不得耍子。”
  “表哥……”,娇娥又忍不住哭了,这次是自惭,也是后怕。
  想到在地窖里那几个时辰,她以为再也看不见家人和表哥了,当时昏昏沉沉,绝望的很。
  若是表哥没有找到自己,是不是就要像那些小娘子一样被卖掉,是不是再也没有办法和表哥在一处。
  “表哥怎么也会找到你的,把你带回来,只要你还活着。娇娥,别花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在家里,没有人可以欺负你。”
  是啊,她的路不是又回到了正轨上了吗,不要担心、不要害怕,林天不会嫌弃她。就算她被人卖了,大表哥也一样会想方设法找到她,带她回来,不会像阿父那般嫌弃她丢了赵家的脸面。
  娇娥的心这才算是定了下来,若是前世林天回来了,她没有落水还是做了别人的姬妾,他也一定会找到她,会想办法救她的。
  “表哥,我以后不去给你添乱了。”,娇娥的心情好了,扁着嘴卖俏,又道:“表哥,我只是想看看你,又想给你说,我做了纱帽,可以戴着出门,舅舅都觉得好,夫人们都喜欢。可你那天那样对我,我一生气,就不想戴了,我也好后悔。”
  “我以后不训你了,有空就来陪你,你不要瞎想,也不要动不动就乱生气。”,林天认真地道,“只要你好好的,我也会好好的,你乖乖在家里做你的小娘子,好不好。”
  娇娥和林天两个头抵着头,又好了。
  夜里娇娥也没有再惊醒发汗,睡的安稳。洛嬷嬷知道了,只是叹了口气。
  定下心来的娇娥,突然有所心得,她一直发愁那副长公主要得雨中赏荷图,不知道怎么落笔。
  这次被掳后,夜里做梦,总是梦见前世林天送给她的那柄玉梳子。林天将那柄梳子放在她的手中告诉她,一定会回来参加她的及笄礼。接着便是在那里都找不到那柄梳子,林天也再也没有回来。
  那天和林天说开后,娇娥的心里总像是缺了一块的地方被补上了,夜里睡着便踏实了。
  她想自己一心念着那柄玉梳子,是因为前世念着林天,那是一段无望的感情,最后连寄托都没有,就连那柄梳子也不知被谁拿走了,她什么都留不住。
  皇帝在雨中观荷,也是和她一般有着执念罢。看着雨中之荷,念着许后,那段曾经获得又失去的深情。
  便是刘病己做了九五至尊的皇帝,力排众议,让许平君做了和他同样尊贵的皇后,却一样保不住爱后的命。
  情深奈何缘浅,只有将追思寄托在他物上。
  娇娥听洛嬷嬷说起过,皇帝幼年过得凄苦,没有亲人,多亏有人相助,方活了下来,后来寻访到曾祖母,由史家抚养。
  汉武帝后来下诏,让他在掖庭长大,和许后的父亲许广汉同住在一起,长大后的刘病己虽然聪慧,但喜欢走马斗鸡,三辅地区也经常去游玩,还做过游侠,没有好人家的女子愿意嫁给他。
  许平君曾经许配给欧阳家,但在婚前对方暴病而死,尽管母亲反对,许平君还是嫁给了皇帝。两人打小认识,自然有许多故事。否则,刘病己不会在群臣力荐霍光的女儿为后时,下了一道诏书,寻找他穷困时使用的一把剑,暗示他不会舍弃糟糠之妻。
  众臣子见圣意已决,只得上疏推举许平君为后。
  可许平君做皇后不到三年,便被毒死,刘病己再怎么英明神武,一样保护不了他心爱的女子。
  就算是灭了霍家九族,许平君也不会回来了。
  人间至尊,一样也有着悲苦的执念。
  娇娥心到手到,画了一副图,拿去给洛嬷嬷瞧。
  嬷嬷只是笑:“虽然稚嫩,立意甚佳。”
  送给年岁不大的长公主,稚嫩些也好,娇娥知道洛嬷嬷这是认可了这副画稿。
  除了去正屋请安,她便诸事不管,只静心绣图。
  林氏白日里偶尔过来看看,到了晚间,便督促着娇娥休息。
  一时之间,赵府里赵大人在养病,大娘子在养心,林氏守着父女二人,也不出去交际,只偶尔有丞相府的属吏带些公文、要件来问问赵大人的意思。
  赵义觉得,这日子过得真是惬意。
  直到有人告诉赵义,严延年已经疏通关节,准备随着冯奉世出使西域,将大宛国的来客送到伊循城,到了年底方能回转。
  赵义惊呆了。
  严延年离开了丞相府,严家的宅子也卖掉了,换了城东僻静处的宅院,总算是交上了京兆尹府要求的数目。
  但严延年和赵义之间的帐还没有清算过,两人谁都没有提。
  按理,两人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了,若是严延年到现在还没明白是赵家捣了鬼,那就真是个傻子了。若是赵义到现在还不恨对方在他家后宅兴风作浪,意图乱了赵家的血脉传承,那就真是个圣人了。
  可赵义和严延年一个不讨,一个不还,好像还是好友一般。
  ☆、第62章 心思
  娇娥知道此事时,又已过了几日了。
  她很懊恼,这一次出事,阿父阿母又将她当成了个不懂事的小娘子,最好关在家里绣花扑蝶,娇养着等着嫁人。
  这样的事情父母都不再及时告诉她,问问她的意见了。
  娇娥冲到赵义的榻前,有些生气地道:“阿父,你不问严延年将钱要过来作甚?难道还要留的一线好见面吗?”
  “你懂什么?阿父……阿父忘了。”,赵义摇着方扇,脸上略略有些红,这是热的。
  “阿父真是心宽。”,娇娥看了看阿母,林氏果然接过话来讲:“你阿父便是对仇人都是心宽的,对我们母子就未必了。”
  “当着女儿说这些好吗?”,赵义拖长了腔调,表示不满。
  他才是家主,难道摔断了腿就不受人尊敬了吗?
  “阿父,严延年是什么人,您难道不知道吗?为什么不赶紧将他之前欠我们的都要回来呢?还要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日后他发达了,也不会因为我们曾经放过他一马对我们手下留情。”,娇娥焦躁地在赵义的病榻前绕来绕去。
  赵义不满地斜睇了娇娥一眼,摇着方扇,慢条斯理地道:“你现在又有什么好办法?难道知道人家有了门路,专门上去讨要吗?别人会认为我赵义不容人,不念及旧情,不如……”
  “不如等他从西域回来翻了身,我们再去要。”,林氏冷冷接过来。
  这正是赵义想说的话,他这辈子最难过的便是“面子”这一关。
  因为“面子”二字,他赵家的后宅被外人兴风作浪,又因为“面子”二字,他迟迟不愿意面对莽哥,也不想在众人面前揭破此事。
  听话听音,赵义缩了缩头,闭紧嘴,摇起了方扇。
  最难消受美人恩,在林氏的屋子里养病,自然是要让着她的,赵义只觉得越来越没有家主的威严了,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娇娥那日被父亲骂的懊恼,阿母的性子颇有些随风倒,赵义拿住这件事,箍住她,让她老实在家只做个娇娘子,什么事都不管,阿母定会赞同。
  严延年彻底败了也就罢了,可事实证明严延年心中甚有丘壑,给点机会便能翻篇,阿父和阿母向来不是能趁胜追击之人。更何况娇娥还有些许私心在内,若是事事依着阿父,那日后的婚事怎么好。
  日后难道在家里什么事都不知道,都不插手,只乖乖顺顺地等着阿父将她许配人家,尘埃落定才知道嫁给谁?
  娇娥今生是一定要想法子嫁给大表哥的。
  只靠大表哥一个人努力,娇娥觉得不放心,虽然那日大表哥的话让她内心安稳了,但日后该怎么办,又让娇娥有了心结。
  她今日来有提出自己看法的心思,暗地里也有些想找父亲的不痛快,免得让阿母处处都听着父亲的。
  静了片刻,赵义又找出了其他理由来搪塞:“以前两人关系好,借出去的钱好几笔都没有留借据,也没有中人在场……”
  “阿父,您难道忘了,全丞相府的人都知道您借给严延年一大笔钱呢,眼下严延年刚得了翻身的好机会,您若是为这个和他撕扯一番,影响了他的大事,严延年岂不是得不偿失,自然会想法子还上。若是等他得志了回来,您一样手中也没有借据和中人呢,到时候,还多还少可就由他说了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