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有这种性子说实话并不是什么好事,人若是遇事不知道克制,不知道隐忍,那大概就是个平庸的人,成不了什么大事。
  毕竟世间之事多有几分不如意,非得想要事事顺遂己意,那也只能是给自己找不愉快。
  不过段清晏的情况稍微特殊些,他和那些脾气暴躁的老顽固们有着很大不同。
  简而言之,他虽然也相当重视个人意愿,可能够让他卯足了力气去追求的东西并不多,或许这也是因为他身为天潢贵胄也并不缺些俗物。
  所以段清晏的执着大多体现在他对于目标的坚持之上。尹二娘跟随他共事多年,算是将这性子摸得清楚了。
  他为了自己最想要的,可以牺牲很多在看他来或许不那么重要的东西,甚至有些不择手段,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
  也许,说起来如此性格对于做大事,还是好处更多于坏处的吧。因而于他而言,用执着一词形容显然更为合适。
  这二十多个年头过来,要说真正让段清晏无法释怀的事物,尹二娘知道的那个算其一,至于其二,大概也许可能似乎……估计就是眼下面临的这个了吧。
  便是对段蕴的感情。
  不伦不类的,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也不知道。似乎突然从某一时候起,他便开始将自己的心思往段蕴身上放了。
  在段清晏丝毫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每天往对方身上搁了一分心思搁了不少时日。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异常时,他转移到段蕴身上的心思与念想早便足够造成困扰了。
  现如今就想着每天能够看见段蕴就好了,每天能够和段蕴说话就好了,每天能够看到段蕴因为他而感到轻松开心就好了……甚至十分卑微,能一直这样下去似乎也挺不错。
  他隐忍多年,和他三哥一样,为的不过是明德殿上那把其实并很不舒服的宝座。
  那所谓的“龙椅”根本没那么舒服,段清晏是知道的。
  。*。*。
  他小的时候也曾有过一段泼皮无赖上房揭瓦的日子,毕竟是男孩子,性格本身还有些不羁,干干坏事是不可避免的。
  童年时期的段清晏大多数时间都是和他七哥混在一起,七哥比他年长了三岁,这年岁放在如今算不了什么,可彼时放在孩子身上可以说是能够造成不小的差距了。
  五岁的皇九子还是小萝卜头一个,除了吃喝除了捣蛋什么都不知道,而八岁的皇七子却已经隐隐约约懂得了一些东西。
  七哥某日神神秘秘地和他说,“嘿,九弟,夫子给你讲了文帝的故事没有?”
  文帝?就是那个平常一直装好人,最后却在兄弟身上踹了一脚,自己披了什么黄袍的那个?
  段清晏似懂非懂地点了下脑袋,他脑中关于这个名词是有几分印象的,不过具体说来也是记不清了。仔细想想,将将还有些记忆,听夫子说为了他们争黄袍时,他还觉得很是不可思议,不就是一件黄色的衣服么,有什么值得抢的?
  花了那么多心思去抢也太不值当了,直接吩咐公公们去做件新的不就可以了?莫非是前朝太穷,连皇子们都穷得衣不蔽体?
  这也不太可能啊……
  年幼的段清晏摇了摇头,表示真可怕,大人的世界太难懂。
  七哥捣了捣他的胳膊,得意洋洋又贼眉鼠眼,“夫子后来不再教我们了,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段清晏哪里会知道,他睁着迷茫但漂亮的一双桃花眼弱弱猜测,“夫子不是总说五哥读书不努力,会不会是五哥把夫子气走了?”
  “哎呦你可真是会瞎讲啊!”七哥照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拍,“哥哥告诉你啊,你这话可千万不能说给别人听,仔细教人传了出去让五哥母子听见了,你和你娘都得麻烦!”
  段清晏一听他母妃可能会有麻烦连忙噤若寒蝉,啥也不敢说就只敢使劲点头了。
  七哥看他这滑稽样子又忍不住乐了,伸手蹂躏着他的脑袋道,“小九儿啊,我那天蹲御花园假山后面逮蛐蛐的时候,恰好碰到两个公公在说悄悄话。哈!他们以为假山那里没人,其实我就一直蹲在他们衣摆后面呢!”
  五哥拽了下他头上盘得整整齐齐的发髻,开始传播小道消息,“听说夫子不再教我们,是因为父皇生气了。父皇说文帝的事情不可以说给我们听,夫子这样做是居心叵测,好像后来把夫子批评得还挺严重的!估计比上回夫子打我手心还严重!那么严重,你懂吗?”
  段清晏伸手扯回自己的包子发髻,他对七哥说的这事情并没有兴趣,只是敷衍地点了下头。
  七哥不乐意了,“哎,小九儿!我说你这什么意思啊?哥哥得了消息可是第一个就告诉你了,我都没告诉别人,你就这反应?”
  “七哥你……真厉害,知道的真多。”段清晏舔了下嘴唇,虚伪地奉承道。
  七哥大概是自己也觉得这件事没什么趣味,于是也懒得逗他了,“算了,和你说了你也不懂,总之这件事蛮重大的。”
  他不过随口说说,其实自己也不明白这事情代表什么。
  “小九儿,据说只有披了那个黄袍,才可以去明德殿上那把椅子上坐一坐,所以文帝和他的兄弟们才会去争那件袍子。”七哥无意识地帮段清晏理顺了头发,若有所思道。
  段清晏睁着清澈明亮的眼睛等着他继续开口。
  七哥心下鬼点子一动,忍不住想捞弟弟一起干坏事,“你说那把椅子是不是特别舒服啊,怎么那么多人想要,小九儿,你想不想坐?”
  “真的很舒服吗?”段清晏不太相信地问。
  他觉得母妃给自己铺的床铺和垫子才是最舒服的,绵绵软软,还带着母妃身上浅浅的香味,他可喜欢了,以至于认为这世上不可能还有比那更舒服的东西。
  七哥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肯定是真的!你想啊,父皇每天早上起那么早上朝,就是要在那椅子上坐一坐,能不舒服?”
  段清晏对他七哥这话倒是十分赞同,父皇可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了,父皇用的椅子一定得是最好的,所以说那肯定很舒服。
  他默默吞了下口水,“七哥说的对。”
  “那你想不想去坐一下试试?”七哥开始诱骗小孩子。
  段清晏想都没想,一下便上钩,回答得偏还脆生生的,“想!”
  “走走走,七哥这就带你去!”
  段清晏跟在他屁股后头,一路上既是兴奋又是激动的,对于自己将要闯的祸是没有一丁点意识。
  两个小屁孩跑得还挺快,不一会儿便从后宫母妃的住处一溜烟窜到了前朝明德殿前。
  明德殿是大理国历代帝王上早朝开大会的地方,殿门口自然不会少了看守的人。小屁孩们躲在一旁的草丛里,紧张地商量对策。
  难得他七哥还颇有几分义气,好歹也是年长了三岁,这会儿变得十分有担当,左右思索了片刻便对着段清晏一拍胸脯,“这样吧,一会哥哥去把他们引来,你趁乱从偏殿后门那块进去,注意跑快点,别叫人看见就行了。”
  “七哥你不进去么?”段清晏误以为哥哥要抛弃自己,不由地一阵慌乱,扯了下他袖子。
  “你傻啊!”七哥压低声音又骂了他一句,“我这不是让你先进去吗!我不把他们引开你觉得你能进得去?你是长了翅膀么,会飞?”
  段清晏安心了,满意了,连连点头。
  ☆、第79章 思那年,华仪殿
  当年段清晏也只是长了半个人高,在七皇子的掩护下,小身影东窜西逃更是游刃有余。他三下五除二就往内殿里窜,还没待殿门口的宫人发现有什么不明物体混入,就已然踏了进去。
  两只小鬼干坏事的时候正是午后,宫人们吃饱喝足又正值阳光充足,晒得人从内到外都暖暖的,实属打瞌睡的绝佳时机。
  段清晏从偏殿后门一闪而过的那瞬间,门口的两个护卫恰好走着神,堪堪那么一刹那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眼底闪过。
  左边护卫抬眼望向右边护卫,眼神询问他是否察觉到什么异常,那护卫实则也隐隐约约瞧见了什么,然而也不大确定。
  他思量了一下,准备和自己同伴交流两句。可不待他开口,前殿就传来了骚动。
  两人对了下眼色,异口同声地道了声“走!”
  躲在偏殿屏风后面的九皇子稍稍松了口气,他探了颗小脑袋出去一瞧,门口的两护卫已经不见了。
  段清晏心里清楚这都是他七哥的功劳,他心里暗自赞叹了句“七哥真是有本事”,随后一想七哥那么有本事定然有的是法子可以混进来,便也不去理会殿外的鸡飞狗跳,兀自迈着小短腿绕去了明德殿正殿。
  正殿彼时空无一人,景德帝那把富丽堂皇的龙椅亦是孤零零地摆在那里。
  大气,庄严,高贵,肃穆。
  段清晏看得不由一怔。
  他虽然只有五岁,但也知道明德殿上的龙椅是他父皇的,是父皇上早朝时候坐的。
  那是父皇的专有,似乎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景德帝每每坐在这把装饰华美到不像话的椅子上时,那些个须发皆白的不苟言笑的大臣们都要颤巍巍地拜下,口呼“万岁”以示臣服。
  段清晏也是年纪太小了,以他的思维仍是不能顾琢磨明白,究竟是父皇才有这样的威风,还是坐了那把椅子就能有这样的威风。
  然则听闻太祖太宗无一不是这般威风的,又听他七哥添油加醋将这龙椅描述得神乎其神,段清晏心里对这椅子的迷信还是要略胜一筹。
  只是……
  他左看右看,怎么都不觉得这椅子哪里会让人舒服。
  虽然有扶手,可是椅子太过宽大,根本无法将两手搭上去。虽然有软垫,可是那垫子上虽然绣满了精美龙纹,却平整得不似软垫,倒像是一本好大的书。
  段清晏费解地上前,伸手摸了摸。
  龙椅上雕绘的花纹是鎏金的,金灿灿发着光。
  小孩子总是会对发光的东西感兴趣,段清晏自然也不例外。
  椅子没人坐,触手所及自然是凉的。
  他热乎乎的小掌心摸上去,忽地感觉有些不安——
  不对,七哥呢?!
  方才自己只顾着端详父皇的龙椅,竟不知不觉间把七哥抛到脑后去了,眼下一想起来心中顿觉不安。
  段清晏停住了手上的动作,静下来权衡着要不要出去找找七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