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两人一同下楼。
  靳丞双手插在裤兜里优哉游哉跟在唐措身后,似乎是没睡好的缘故,他还打着哈欠。唐措并未在意,可等他走到东十字街,并且走出一段距离后,发现靳丞还跟着。
  “你顺路?”唐措侧目。
  “你忘记昨晚的事情了吗?”靳丞好心提醒:“你害我从a区掉到f区,我不光得一级一级再升上去,昨晚还浪费一支药剂救了你一命,不赖着你赖谁啊?”
  鬼话连篇。
  唐措连他一根头发丝都不信。从张兴提起a区精英的语气来看,a区的玩家位于整个永夜城战斗力金字塔的顶端,哪怕从a区掉回f区,相信也可以很快回去。
  赖着唐措这么一个毫无经验的新人,除了自找麻烦外没有别的好处。唐措也不相信仅仅两个照面,对方就看出自己有多厉害,要跟他交朋友。
  至于伺机报复?这就更扯淡了。
  不过他愿意跟就跟吧,路那么宽,唐措也管不了他走哪儿。此时大约是上午十点,永夜城虽没有白天,可早点铺子还是开着,就在东十字街的街角。
  老板是个瞎了一只眼的中年女人,表情冷淡不甚热络,但做的包子特别香。门口黑板上写着,素菜包子八百块一个,肉馅的一千一个。
  “老板,赊账吗?”唐措又没钱了。
  “边儿去。”老板回答得很干脆。
  靳丞在后面笑,而后在唐措的注视下买了六个包子,三荤三素,但一个都不分给唐措吃。
  唐措转头就走。
  靳丞腿长走得快,几步就又跟了上来,一边吃着香喷喷的包子,一边调侃:“你有什么特长吗?如果有一技之长,或许可以去参加永夜城的特招考试,像刚才那个老板一样开家店,就不用去做任务了。”
  唐措:“你可以自己去。”
  如果事情那么简单,那大家都去做了,何必在生死之间挣扎。
  靳丞笑笑,也不说话了,慢条斯理地吃着包子,中途还又停下来买了两杯豆浆和几根油条。唐措可没等他,他看到路边有公交站台便凑过去瞧了一眼,可这车也得付钱才能坐,遂作罢。
  这时靳丞又跟上来,晃荡着手里剩下的两个包子,含笑问:“要吗?”
  唐措若无其事地接了,丝毫没有芥蒂。
  靳丞:“不生气?”
  唐措反问:“为什么要生气?”
  靳丞:“因为我刚才没有给你,而且这是我吃剩下的。”
  “哦。”唐措只专注看着靳丞手里的袋子:“那你剩下的油条和豆浆还吃吗?”
  这是外人往往无法理解唐措的一个点。他做事从来不遵循普世的原则,脾气古怪,自成一派。
  靳丞把剩下的早点全部递给他,顺手还帮他把豆浆的吸管给插上了。他似乎对唐措愈发好奇,目光就没从唐措脸上移开。
  唐措吃饭呢,哪还管他,何况看就看了,也不会少块肉。
  两个包子、一根油条、一袋豆浆,唐措吃了八分饱。大约半个小时后,两人就从f区进入了中心区,远远看到了游戏大厅的轮廓。
  靳丞也猜出了他的目的地,问:“这里有专门的装备店和药店,新人有折扣,不先去看看吗?”
  “不,我穷。”唐措说得理直气壮,走得头也不回。从张兴那儿搜刮来的钱已经都用光了,用点数买更是不切实际,最遗憾的是剁骨刀竟然不能放进装备栏。好在他还有一张塔罗牌,塔罗牌是可以放进装备栏的,关键时刻说不定派得上用场。
  不过他暂时不打算告诉靳丞。
  靳丞也不再废话,两人来到了游戏大厅前。唐措停下来,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便非常默契地互换了姓名。
  “程晋。”
  “唐措。”
  也不知道这狗屁默契是哪儿来的。
  在进去之前,唐措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遮着脸?”
  靳丞抱臂思忖几秒,仿佛在思考什么了不得的大问题,微微歪头,答:“或许是因为我脸上有疤?”
  说着他又笑了,用一种不甚在意的语调说:“我仇人很多的,这张脸又长得太有辨识度,要是被人知道我掉回了f区,可不太妙。我虽然不介意动手,但和平一直是我的追求。”
  唐措想翻白眼,但他忍住了。
  游戏大厅里,热闹一如往昔。
  靳丞轻车熟路地带着唐措走过一个个游乐设施,也不多介绍,反正就一句话——“这些游戏都挺无聊的,你要夹娃娃吗?里面藏了很多彩蛋,但也有些不太妙的debuff,致死的那种。”
  唐措当然选择拒绝,而也就是这时候,他看到了悬挂在大厅中央的三块虚拟电子屏。正对着他的那一块,正是“乌鸦先生的黑名单”,k27216光荣吊车尾。
  “很厉害嘛。”靳丞也看到了。
  “你既然能被乌鸦迁怒,证明你有被迁怒的资本,所以——你是哪一个?”唐措问。
  “你猜?”靳丞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嘴角含笑。他是真的希望唐措大胆猜一猜,可唐措没如他的愿,兴致缺缺。
  他转头看任务。
  游戏大厅的墙壁,又被称作任务墙,墙面似乎用某种黑色的晶体制成,上面滚动着成千上万条任务,远远看上去,像黑客攻击电脑时产生的数据流。整个大厅人来人往,不时有人走到墙边稍作驻足,神色或凝重或麻木,也有些许松快的,三三两两说着话,而后走入任务墙中。
  黑色的墙体泛起波纹,人毫无阻碍地走进去,眨眼间便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这里的任务都是随机的,人数不定、内容不定、难度不定,但如果同时进去的话,很大概率就会被分进同一个副本。在永夜城,几乎所有人最后都会有一个固定队,单枪匹马很容易死。”靳丞解释道。
  “昨天那个就是你的队友?”唐措说着,又灵光一现,问:“不同区的不能一起做任务?”
  靳丞抱臂微笑:“是啊,先生,我现在只能跟你这个新人组队了。如果我升不回a区,那我们就只好一起死在游戏里了,同归于尽。”
  唐措挑眉:“你确定我们两个黑名单凑在一起,任务会更好过?”
  “看运气。”
  “我运气很差。”
  “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放过你吗?”
  “啧。”
  唐措其实是好心提醒,因为他运气真的很差。但对方偏要作死,拦都拦不住,那就不关他的事了。而且说真的,他还挺想体验一下这黑名单的效用。
  “走吧。”话不多说,唐措直接走进了墙里。入目是一片纯黑,伸手不见五指,甚至连身边的靳丞都失去了踪影。
  大约五分钟后,熟悉的铃铛声响起。
  “叮——”
  “检测到新玩家加入,触发优先级,开启系列任务暴风雪山庄之《风雪夜归人》。本轮游戏共八位玩家,目标——杀死英俊。”
  “祝您生存愉快!”
  画面一闪,唐措发现自己站在一家旅馆的一楼大厅里。
  这是一家青年旅社,柜台后挂着旅社的绿色杉树标志。环顾四周,整个旅社的装修精致又温馨,小巧的壁灯无处不在,暖黄灯光打在白色墙壁上,那里还挂着许多剪贴画和风景照。当然,还有每一个类似旅社都少不了的心愿墙。
  旅馆里正在组织包饺子,包括唐措在内,这里共有四人。
  时针指向晚上六点。
  “这位客人,你要不要来帮忙啊?”服务员是个圆脸的姑娘,说话时带笑,长得很讨喜。
  “我不会。”唐措镇静自若,目光扫过余下两人。这两位都穿着不同款式的冲锋衣,一男一女,约莫二十几岁,坐得很近。
  唐措跟他们视线相对的那一刻,两人差点跳起来。
  玩家无疑。
  但这两位显然是认识的,迅速低头说悄悄话。唐措本也不打算跟他们搭话,径自走到旅馆门口,掀开挡风布帘往外看。
  旅馆的门是老式的红色木门,可以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外面的情形。此时玻璃上已经结了冰雪,呼呼的风从门缝里拍进来,寒冷刺骨。
  暴风雪山庄,推理作品中常见的一种孤岛模式。唐措在听到系统播报的瞬间就明白了任务的内容——新玩家是他,所以触发的是他的优先级——这恐怕是基于他的职业所生成的内容,目的是照顾新玩家。
  唐措是个私家侦探,可在他短短两年的侦探生涯里,其实很少能接触到凶杀案。
  倒是隔三差五就会有城里头的猫猫狗狗不慎走丢。
  出轨偷情也是很多的,但唐措总会拍到些辣眼睛的照片,久而久之就专注找猫狗了。除了找猫狗,他还办反诈骗。
  这年头的老头老太太们不信子女,就信外头的诈骗犯,但比起诈骗犯,他们更信唐措。不是因为唐措口才好,而是因为他长得好,五官英气且周正,俗称“学霸”、“别人家的孩子”、“他说了肯定对”、“爷爷奶奶的心头宝”。
  不然也坑不了张兴。
  服务员含着笑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广播里说是要七天后,等风雪停了,修路的人才能来。原本我合约到期都要辞职下山了呢,就等新员工过来交接,现在也被困在这里走不了。不过不要担心,这儿时常有大雪封山,所以我们旅社不光自备了发电机,粮食也备了很多,就算待上十天半个月也完全没有问题。哦,还有热水,热水管够呢!”
  唐措没有说话。
  恰在这时,楼上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冲锋衣男女警觉地抬头看,却只觉眼前一花,刚才还站在门边的小哥已经跑上了楼梯。两人急忙跟上,到了二楼,发现所有人都聚集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里。
  这是一间公共浴室,入门便是两个台盆和一列更衣柜,往里走,是三合板隔开的四个淋浴间。不分男女。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围在更衣柜前,或惊愕或沉凝地看着左数第二个柜子。唐措走上前去,发现那柜子里藏着一具尸体。
  男性,三十岁左右,短发、留有胡茬,穿一件黑色的毛领皮衣,体格精壮,死因不明。
  再扫过周围的人,加上刚才的冲锋衣男女和唐措自己,一共八人。刚才播报里说本轮游戏共八位玩家,这里已经齐了,那程晋呢?
  他没有进来吗?
  唐措蹙眉的时候,一个穿着夹克衫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从尸体口袋里摸出了身份证。浴室里灯光很暗,但不妨碍他把身份证上的姓名准确读出——
  “李英俊。”
  “英俊?!”一个学生模样留着寸头的男生急忙凑过去看,随即怔住:“这、这次的任务不是说杀死英俊吗?怎么人已经死了?”
  他不由望向身旁戴黑框眼镜的男生,男生推了推眼镜,说:“暴风雪山庄,绝对不是杀人那么简单。”
  两人看着像是认识的。
  “没错。”中年男人扫视一周,道:“敢问这里哪位是新人?大家应该都听到播报了,我们之中有新人,所以触发了优先级,这个副本应该是他擅长的。”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但没有人承认。
  唐措本来很笃定,但他意外发现这里除了他之外竟然还有一个新人——昨天晚上在广场遇到的红衣女郎。
  她正抱臂靠在门框上,对于唐措投来的视线视若无睹,但也没有拆穿唐措。
  没人应答,中年男人微微蹙眉。
  黑框眼镜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立刻检查起了尸体,“后脑有血,应该是被钝器所伤。其他地方暂时没有发现伤口,尸体僵硬,这里温度又低,所以死了可能有好几个小时了。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谁?”
  “那人不在呢。”短发的漂亮女生举起了手,又指了指留了条缝的窗:“他跳窗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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