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姐姐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武晗一个头两个大,看着他狼狈无比的姐姐,一筹莫展。
  参军冷哼一声:跟我斗,还差得远呢。他清清嗓子,向着人堆大声道:“行啊,武娘子人缘好,既然大家都帮着你,那就劳烦诸位姨母婶婶姐姐们替咱们查验,若有虚假,一并连坐!”
  众人皆不吭气,一个胆大的道:“这怎么能让我们查呢?我们都是武娘子的左邻右舍,我们查了,说没有,你信么,说有,你信么?”
  一席话说的众人直点头。
  参军看了看眼珠乱转,神情狼狈的武思芳,咬了咬牙,决定赌一把,想着她在众多男子面前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出脱尽衣衫这件事来,决定探探虚实,遂下了有生以来的一个非常重要非常艰难的决定:“那就请娘子行个方便,让……我等检验,误了事,谁也吃罪不起!”
  武思芳一下子呆住了,她想唬住他们,可万万没想到京都里的郎君们的脸皮都快赶上她的了,于是又转了一下眼珠子,随口笑道:“行啊,您都这么说了,天家的地界儿我怎么也得配合不是?虽说咱大燕国民风开放,妨大不碍小,您也是公事公办,可您毕竟是个男子,做出这等事情来总归伤些脸面,传出去也不好听呐,……再说我这人吧,还真和别个娘子不一样,有责任心呐!哪个郎君看光了我的身体,我怎么也得负责娶回来吧,不然叫人家长针眼,我这心里还过意不去呢!哪位郎君愿意看,我都随意,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呢,只能娶他来做小,正经夫郎那是不可能的……呃,我说完了,你们……谁来查看呢?”
  众人闻言齐刷刷往后闪,留下参军一人孤零零站在武思芳眼前,脸上红不是红,白不是白。
  门口堆挤的人是越来越多了,揣着什么心思的都有,对普通百姓来说,只要不妨碍他们的生活和切身利益,那谁……死了就死了吧,死亡带来的是话题和惊慌,并不十分痛痒,于是乎,他们就这样看着武思芳挣脱了束缚,大喇喇地从柜头上拎起一小坛酒来,掀了封盖,十分豪迈地递到参军面前: “怎么,不敢么?那喝两口壮壮胆吧!做我的男人,可不能是这个怂样!”
  醇香四溢,沁人心脾,“哎呀,……好酒!”人堆里开始有人抚掌赞叹。参军被武思芳胡搅蛮缠,一时脸色发白,气的直抖:“你!——”
  ***************************
  ******************************
  注:
  本设定里,少使和长使都属于宫官,后宫每个部门都有这样的职位。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我其实想尽量写欢脱点,这样大家看着也轻松,如果有什么意见,可以尽情留言或者上群里去提好了。此外,女主敢给参军蹬鼻子上脸,一和她的性格有关系,二和她的社会关系以及女子为尊的社会地位有点关系,三和本文设定的相对宽和的社会氛围有关系。
  逗比剧场:
  武思芳:眼睁睁要看着我被抓了么,说好的24k纯金大腿呢?
  苏珂安:……我能说那金大腿不是给你的么?
  武思芳:……我能说不行么?
  ☆、潘郎
  武思芳心里明白,其实这事儿说到底,斗的就是谁的心更脆弱而已,她占了先机,可是参军也不肯退让,双方僵持不下,正叫着劲儿,酒店门口忽的让出条道儿,又一队兵士走了过来,为首的男子却是锦绣裹额,腰缠革带,身穿浅色团花绿绫箭袍,唇红齿白,面若冠玉,形如清风朗月,直叫众人眼前一亮,心里连连赞叹:好个标致郎君!
  “潘校尉!”参军仿佛见到了救星般,高大硬气的形象瞬间崩塌,就差没扑上去喊救命了。
  羽林卫的潘校尉大名鼎鼎,在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倒不是因为他的官职有多高,也不是因为他的身世有多好,……而是因为他继承了潘家儿女数代以来的优良传统,长得容貌俊美,玉树临风。故而上至权贵女郎,下至巾帼女娘,每每见了他,都恨不能把自家的水果和鲜花全搬出来扔给他,不过本朝已经不流行“掷果盈车”这一套了,且又不好真地招惹高门大户家的子弟,所以大家做的最多的事情也就是眼睛放光,然后…..把口水擦了,眼睛接着再放光。
  且说武思芳见到潘毓,心里咯噔一下:没成想他居然来了。想想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便不由的有些尴尬。但凡女子见到貌美郎君,总会下意识地整理自己的仪容,武思芳也不例外,但就她这身形象…..实在无从下手,于是匆忙间别过她那还没擦洗的脸,嘿嘿一笑:“呀,那啥,潘大哥来啦…….”
  因和武思芳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潘毓对她的这身形象并不意外,似乎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是啊,武大娘子这是闹腾什么呢?让众兄弟们白白受累。”
  潘毓这一班人五更时才从宫里下了值,出了这档子事,也不愿回去躺着,偏主动请缨,接了命令就马不停蹄地带队搜捕,一路查过来,便刚好看到这么一出。
  参军拿武思芳没办法,可潘校尉未必没有,他吃不准潘的意思,遂小心问道:“校尉,我们在酒窖旁发现….血迹,拿人吧!……宁可枉错,不可放过….”
  “哎哎,潘大哥,你可别听他的,我可是良民,……可以检查呀,可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啊!”武思芳狠狠地瞪了参军一眼,硬着头皮辩解,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她可以对任何人耍无赖,可在姓潘的面前,……还是小心点好哇……她也想赌一把,姓潘的有着大好前程,总不至于在众人跟前失了脸面吧。
  众人都堪堪望着这俊俏无比的羽林郎,期待他做出一个决定来。不料潘毓稍加思索,径自下了酒窖,耽搁了些许功夫,出了窖口,挥了挥手,朗声道,“都撤了吧,我信她没说谎。”
  武思芳心里那叫一个感动,她果然没有看错人,潘毓似乎不怎么待见她,但还是愿意帮她的。
  “校尉!”参军是个执拗的人,总觉得武思芳藏了什么天大的阴谋,即便暂时没有证据,却也不想错过时机。
  “撤走!出了事,我一力承担,与众兄弟无关!”潘毓说得掷地有声,其他人也不好再开口了,毕竟这里他的职位最高,威望最高,……长得吧,也最好……甚至还有传闻说他仗着一副好皮囊,在当今圣上面前都是有些随意的……
  武思芳松了一口气,此时也顾不得形象,只满心感激地望着潘毓:“……谢谢潘大哥,……好人呐!我又欠了你的情,日后但有所求,必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潘毓深深看她一眼,之后给了她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率了众人转身离去。武思芳一屁股坐在地上,连连擦汗:瞧瞧今儿这事闹的,幸亏咱上头有认识的人哎!
  武晗也是脸色发白,手不停在抖,挣扎着扶了他姐姐起来,嘴里不停唠叨:“哎哟,爹爹哎,吓死人了,这要是抓了去,岂不是要砍头的?”
  武思芳顺势站了起来,白了武晗一眼:“亏你还是个儿郎!恁的这样胆小,你姐姐我这回要是出了事,留着你也难当大任!”
  “有姐姐在,我要那么大胆子做什么…”武晗讪讪的,“…….那咱们什么时候开张呢?…..”
  “开什么张!今儿歇一天,压压惊!不是死了人么?谁好意思买醉畅饮?”武思芳系上了方才散开的衣带,拧身上了楼。
  “那宫里要的酒呢?今儿不送么?”武晗又问。
  “糊弄他们呢,哪能天天惦记咱的酒,喝都喝腻了。谁知道这会子她们又上哪里去采买了…….”悬着的心放下了,武思芳连同武晗下了酒窖,又细细的看了一遍,窖里四散着酒香,可几个大缸酒封严实,并无不妥,又追问武晗,他也是一无所知,举足无措。
  从窖里出来,武思芳打了个哈欠,进了自己的屋,躺在榻上时,心里一遍一遍的过着那少许的已经凝固的血迹,百思不得其解。
  …….终究还是睡不着了……
  **********************************************************************
  **********************************************************************
  武思芳苦思冥想了好几日,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好在刺客很快就抓到了,据说跟晁大人是私仇,传闻后来又出现了新案情——政敌□□。总之连带着抓了好几些人,脖子刮拉干净,咔咔全给斩了,结果到最后又说是还有相关凶犯跑脱的……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将据说和传闻弄得五花八门,真相就这样淹没了,不过京都惊惶的氛围瞬间消散了许多,这之后晁大人更是风光下葬,场面壮观浩大,百姓们在街边驻足观看,议论纷纷,都说当官当到这份上,死了竟得陛下如此厚待,她大爷的……真是太值了!
  自上次龙武军这么一闹,连带着生意都受到了影响,门庭冷落。武思芳的小酒店里没有专门的酒博士,平日忙碌时也就临时雇佣几个杂工,这下倒也好,用不了遣散也方便。连着时日都赚不了钱,武思芳便有些着急了,开始琢磨着要不要找个什么人再看看风水什么的,谁知才走到街上便遇见个道人,自称紫胤真人的亲传女弟子,道号一无,说可以帮武思芳看看。一无这号人物真没听过,可武思芳对紫胤真人那可是崇拜地五体投地,二话不说便将颇有架势兼气质风雅的一无道长请进了小酒店,一无道长先是四处观望了一下,然后掐着指头算了半天,只淡淡说无甚大事,驱驱邪就好了,接着开始插炉焚香,烧了符纸,到处泼洒“圣水”,乌里哇啦地念了一通,完事人拎走了几串钱,就再也不见了踪影。
  “骗子……..骗子…….”望着依旧冷清的小酒店,武思芳恨自己一时大意,竟着了人家的道儿。
  这边武思芳稀里糊涂地忙着,而武晗倒像个没事的,得了空和武思芳招呼一声就往外头跑。武思芳心里装了事,刚开始没太注意,后来便觉得不大对劲了,因着武晗出去前总把自己梳洗捯饬的干干净净的,恨不能一天三换衣,回来时还莫名其妙地发笑,又问他他也不说。这在武思芳眼里,不就是一副典型的小儿郎思/春的状态么?
  武晗见姐姐管的松泛,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这日穿戴齐整,趁着武思芳不注意,偷拎了酒,谁料到才出了门槛,便被绊了个嘴啃泥。
  “哎呀,瞧瞧!酒撒了也就算了,你这青葱好模样儿也毁了,要不要重新梳洗一番再出去呢?”
  “姐姐…..”武晗护着自己脆弱的小心肝坚强地站了起来,武思芳正斜倚在门框上,语调里透着阴阳怪气,他不敢抬头,害怕看见武思芳那双此刻定是要吃人的表情。
  “说吧,谁啊?!你告诉我,谁她爹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武思芳的双眼快要在武晗低着的脑袋上灼烧出一个洞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武晗仍是低了头嗫嚅。
  “….哦….那武家小郎,您这是……打算干嘛去呀?”武思芳强忍住怒火,来来回回连着几个深呼吸。
  “最近不是清闲么……今儿波临桥下面…..瓦舍里有书评…..我想去听听…..”武晗的声音越发的小了,头也垂得更低了。
  “哟,很有情调嘛,还带了酒!好你个败家玩意儿!你不帮衬你姐姐,还胳膊肘子往外拐!那白芝麻就那么好?让你一趟一趟往出跑?!”武思芳拔高了声音,伸手拧了武晗的耳朵往店里带。
  “不是….不是…..白芝麻…”武晗吃痛,又有心维护心上人,急忙辩解。
  “不是个屁!你每天回来,满身的烧饼味儿,当我是傻子?我早就警告过你,离她远一点,偏不听!长姐如母你懂么?!果然是弟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白芝麻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卖饼的,凭她也配!门当户对你懂不懂,啊?!你懂不懂啊!…..就该将她一直关着别放出来…….”
  武思芳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激动时唾沫横飞,武晗无奈,悄悄擦了一把脸,此刻倒镇定下来了,反正被抓住了,横竖再争取一下吧,“姐姐,什么是门当户对?卖饼怎么了?那我们还是卖酒的呢?人家如今的饼卖得比我们的酒还好呢……”
  “哎你个小混球儿!”武思芳照着弟弟的后脑勺儿就是一巴掌,一时噎住说不出话来。
  白芝麻何许人也,闻名京都的晁大人为了她的一张饼连命都搭上了。晁微出事那日她被抓进去关了几天后来又放出来,谁知道生意居然一下子火了,最疯狂的时候人都排队买那传说中的“夺命连环饼”——瞧瞧如今这世道!
  白芝麻的母亲是来自遥远西域的胡人,见识了燕国京都的繁华,舍不得走了,死皮赖脸混个商籍就留下开起了食店。白芝麻本人有个很绕口的名字,像武思芳这等没心没肺的人是记不住的,遂喊个类似的发音,唤她做白芝麻,久而久之,人也都忘了她的真名。
  武思芳也不是真瞧不上她,按说她也算半个西域人呢,大家一起在京都做买卖赚生计,都不容易。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那宝贝弟弟就被那水蛇样的苏特胡女给盯上了。有事没事就跑到酒店里绕一下,那女娘典型的高鼻深目,顶着一头深褐色的卷毛,却说着流利的京都话……这些都无所谓,关键是武思芳总觉得那褐色的眼珠子还透着一股绿意,到黑夜里头尤为渗人。这是她不喜欢的。当白芝麻色眯眯地盯着武晗时,武思芳就格外不适,她从小混到大,太熟悉这种眼神,那里面没有喜欢武晗的一丝诚意,这样一个人,武思芳又怎会放心将弟弟嫁给她呢?
  少年情窦初开最是难劝,这武晗可真不让人省心,武思芳叹了口气,“我老早叫你离她远一点…..你偏不听!……..她没怎么着你吧?”
  “姐姐说什么呢?!”少年的脸红了,他的芝麻姐时时说着动人的情话,时时撩拨他纯洁的心,可到底还是记得姐姐的叮咛和儿郎该有的品质,只一门心思盼着有出嫁的那一日——然后皆大欢喜。
  “那最好!赶紧把她忘了,再别去找她了,对你名声也不好。你才十五岁,有的是时间寻找如意女郎。姐姐一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嫁到好人家!”
  武思芳信誓旦旦,可武晗不干了,“姐姐说什么话!她前几日受了惊吓,都没人安慰她…..她对我很好的…..”
  受了惊吓?武思芳冷笑一声,也就她这个傻弟弟才信!那白芝麻当真就那么纯洁?没准那刺客也串通了白芝麻呢?不是说人还没抓干净么?要是….日后谁将这事儿翻出来做做文章,再扯上白芝麻,连带这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行了行了!你小子觉得翅膀硬.了是么?横竖都得听我的,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把你嫁给乞讨的都不会嫁给她!”无论如何,武思芳都觉得应该想办法把弟弟的情愫给灭了。
  “姐姐怎么这样?还说对我好,我如今没母亲疼,父亲又不喜,……那嫁出去好了,省得碍你的眼….”武晗发现自己想要获得一段认真美好的爱情实在是太难了,不由得眼眶微红。
  武思芳看着弟弟黯然的表情,心里一紧。她不想让他难过,但此刻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正惆怅着,岂料门口传来一连串笑声,“哟!武家小郎这是要嫁给谁啊?”
  作者有话要说:  特此说明:
  本章一无道长由亲爱的读者ivy友情客串,谢谢!
  逗比小剧场:
  武思芳:晁大就这样交代了?不能够吧…….
  苏珂安:表急,我最主要的工作是扫平一切障碍,把你和潘大帅哥凑在一块儿。至于事情的真相嘛,当然只有一个,不过恐怕要等很久了…..哦呵呵呵
  武思芳:.....早说嘛……
  ☆、碧瑶光
  来人梳着锥髻簪了花钗,一身淡青翻领胡袍,衬得整个人神清气爽。
  “哎呀,是凌心呀,有日子没见了哎!”武思芳高兴地抱了抱凌心,“今儿刮什么风,竟把你吹到我这里来了。”
  “老祖宗又开始念叨你的梨花酿啦,打发我们出来买呢!”凌心笑道。她平时出了宫,总会上武思芳这儿溜一圈,两人脾性相投,后来也就热络起来了,常一起喝酒聊天, 彼此的关系正在往莫逆之交的方向发展。
  凌心品酒很有一套,因酒和武思芳相识,算是慧眼识玉了。她在宫城尚食局司酝司做事,这活可不是谁都能捞到的。凌心的一个远房叔叔是明德太后跟前最得脸的人,因着这两层关系,凌心进宫之后,不久便在尚食局司酝司做个少使,虽不大起眼,但宫里的贵人若是不喜或者厌倦了宫廷御酿,总会打发人出宫采买,凌心借着这个由头,从里到外捞了不少油水.当然了,她办事也是尽心尽力,为此还得了不少御赏。
  今儿除了两个眼生的小宫人,凌心还带了个熟脸的,叫做冬哥儿,一个年岁稍长武晗的少年,长得眉清目秀却总是显得老气横秋,老有一种天上地下唯他聪明的感觉。
  凌心指使宫人跟着武晗去搬酒坛,武思芳落了闲,开了一小坛碧瑶光,姐儿俩坐在后院的梨树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而武晗和冬哥儿他们则在店前装酒,以及招呼基本不会出现的酒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