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相宜记得清清楚楚,那日一群人从外边冲了进来,将正在做针线活的翠芝抢了去。小笸箩从椅子上滚落了下来,针线洒了一地,还有几块零碎的布料,随着那春风不住的飘扬着,从走廊那里一直飞到了园子里去。
  当时她年纪还小,睁眼看着这一幕,惊骇得全身发抖,刘妈妈抱着她追了过去,想将翠芝抢回来,没想被那些人一脚踹到了地上:“糟老婆子,这可是大奶奶给翠芝赐的好亲事,你们怎么这样不识好歹!”
  翠芝声嘶力竭的喊声似乎还在耳边飘荡,相宜心中难受,抱紧了翠芝,心中默默的想着,究竟该怎么样,才能将自己身边的人留下来?
  重活了一世,提前知道了一些会要发生的事情,自己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悲剧再一次发生。她要保护翠芝,保护珍惜自己的人,同时也是在保护自己。相宜咬咬牙,从翠芝怀中坐直了身子,朝她微微一笑:“翠芝,那咱们说好了,一辈子要在一起。”
  翠芝含笑看着相宜,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第24章 |5.21|家
  饭厅里摆着六张八仙桌,桌子边上团团的坐着杨氏族学里的少爷小姐。
  杨氏族学每日上午两堂课,下午一堂课,中午的时候少爷小姐们都在这饭厅一起用餐,不再回家。有些穷苦点的偏支子弟,会自己带了饭菜过来,稍微热热就能吃,但大部分人都是交了银子在族学里,所以吃的东西也一样。
  族学里最大的学生不过十一二岁,最小的也才五六岁,所以这男女大防这讲究,并不是特别严格,相熟些的早就约了在一起吃饭,说说笑笑,只将夫子娘子的叮嘱“食不言寝不语”丢到了一旁。
  “相宜,你今日怎么不言不语的?”嘉懋坐在宝柱旁边,见着相宜一声不吭,只顾扒拉着饭粒,似乎有些心事重重,不由得有几分担心:“是不是你那继母又欺负你了”
  “啊?”相宜猛的抬起头来,望着对面坐着的嘉懋,脸上瞬间就红了,嘉懋的眼睛黑黝黝的,正盯着她的脸孔,看得她有些心慌慌。
  她一点也不喜欢这感觉,今生今世,她就是要逃避嘉懋,想要过一种悠闲自在的生活,不要再与长宁侯府扯上关系,也不再要在世人唾弃的眼里活着。
  她,是广陵骆府的大小姐,以后要长出才貌兼备的佳人,要被别人捧在手心上仔细呵护。她不要再做那一块泥,被人踩在脚下,践踏得体无完肤,失却尊严。
  心头虽然有一点明月光,怎奈明月最终会照那沟渠。
  相宜抬头望了望嘉懋,心中叹气,上辈子有缘无分,这辈子可得要及时止损,不要到了那时候追悔莫及。现在她才六岁,有着重活一世的好时机,完全可以把握住自己的将来,一步步的走下去,不说步步生莲锦绣富贵,至少也要过得舒服如意。
  “相宜,你有心事。”嘉懋偏生不肯放过他,继续刨根问底:“究竟是什么事儿,你难道就不能说出来?我们一起来想法子,总比你一个人闷着要强。”
  宝柱在旁边点头,拍着胸脯豪爽的说到:“相宜,可不是呢?有什么事情你得说出来,让哥哥来帮你!”
  “宝柱哥哥,嘉懋哥哥。”相宜叹了一口气,朝身后的翠芝看了一眼:“翠芝,你去帮我收拾下书袋。”
  翠芝有几分不解,今儿下午还得念书呢,就收拾书袋作甚?可她还是很顺从的应了一声,转背朝书房那边走了过去。
  “是翠芝的事情?”嘉懋脸色有些严肃:“莫非是你继母想将她弄走,让你身边少个服侍的人?”
  相宜轻轻的点了点头,从昨晚开始她便想着这事情,一直在想该怎么样才能让翠芝躲开前世的劫难。想来想去,只有一条法子,那就是抢在继母开口之前给翠芝定门亲事。可她才六岁,丫鬟们的亲事根本不是她能置喙的,而且她也不知道该将翠芝许配给谁才好。
  “翠芝二十二了。”相宜低声道:“我听说有人准备向我继母求了翠芝去做媳妇,但翠芝却不愿意嫁他。”那个小子,是个长歪了的,鼠头獐目不说,还一身的毛病,好吃懒做又喜欢成天去算计旁人。
  宝柱挠了挠脑袋,有几分不解:“既然翠芝不喜欢,那就不该强着她去嫁人。”
  “可是我继母……”相宜的目光里有几分无奈:“宝柱哥哥,我相信你也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宝柱与嘉懋对望了一眼,两人都有些犯愁,尽管翠芝心里头不愿意,可骆大奶奶逼着要她嫁,只怕也只能嫁了。翠芝嫁了人,说不定以后就不能服侍相宜了,相宜身边知冷暖的人又少了一个。
  嘉懋沉吟了一声,望了望宝柱:“你们杨府可有合适的?让翠芝嫁个好人,这样相宜妹妹也放心些。”
  宝柱大吃了一惊,一双眼睛望向了嘉懋:“你要我去做媒人不成?”他有些不屑:“哪有男人去做这事情的?说出去别人都会笑话我!”
  “谁要你去做媒人,只是要你去留心一下,到时候跟你母亲提两句,让她赶紧跟你外祖母求了翠芝去便是。”嘉懋脸上微微一红,有几分不自在:“我见我母亲就曾经指过几个丫鬟小子配亲的。”
  相宜点了点头,满眼期盼的望着宝柱,这骆府里头的下人,她了解得不是很多,也不敢贸然开口说要给翠芝去配个小子,若是自己跟骆老夫人去提这事,只怕她肯定会将自己痛骂一顿:“姑娘家家的,怎么会将心思转到这上头去了!”
  要想翠芝嫁个好人,有杨二奶奶替她把关,是再合适也不过的,能在杨府找一个好的,她宁可舍了翠芝不到自己身边,也要将她嫁出去。要是杨二奶奶能在骆府帮她挑个合适的,那便最好也不过了,翠芝依旧可以做她的贴身嫂子,只是不像以前一样守在外边小间睡着,晚上照顾她歇息了。
  宝柱见相宜神色殷殷,下了决心般点了点头:“我去跟我母亲提。”
  相宜松了一口气,嘴角泛起一丝笑容,点点梨涡在她粉白的脸颊上若隐若现,格外甜美:“多谢你,宝柱哥哥。”
  “你便不谢我?”嘉懋在一旁很不服气:“分明是我要他去说的。”
  “当然也要多谢你,嘉懋哥哥。”相宜轻轻将脸转了过去,朝正走过来的翠芝微微一笑,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翠芝往那不归路上去,翠芝还年轻,她要嫁个好人家,有自己的儿女,快快活活的过一辈子。
  翠芝不知道相宜为何忽然笑得这般开心,走到旁边瞧了瞧相宜的饭碗:“姑娘,快些吃了午饭,天气冷,才这么一阵子,眼见着菜都要凉了。”
  相宜拉了翠芝的手摇了摇:“我吃饱了,翠芝,陪我到外边去走走。”
  嘉懋与宝柱赶紧站了起来,跟在相宜身后往外头走,相宜昨日来的时候,杨氏族学里有几个调皮的少爷想来欺负她,被宝柱与嘉懋追赶着打了出去,今日不知道那几个小混蛋还会不会来找她的麻烦。
  饭厅外边有一块大坪,挨着墙栽着一排松柏树,青绿色的树叶从白雪下透了出来,生机勃勃。
  几个夫子站在松柏旁边说着闲话,相宜走过去的时候,就听他们在感慨:“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相宜站在那排松柏树边,伸手拨了下树叶,积雪簌簌的落了下来,就见一片青翠忽然就跃了出来,被阳光照着,叶子熠熠的发出了光来。“这松柏树到冬天还是这样青翠,真真是难得。”
  几个夫子好奇的看了她一眼:“这位小姐,你说说看,难得在哪里?”
  “旁的树木到了秋天便落尽了叶子,树枝上光秃秃的,瞧着就没了生气,唯有这松柏却如此郁郁青青,站在它们面前,仿佛就看到了希望一般,这春日就藏在它叶子底下,等着春风一吹,就将到处都染得一片绿意盎然。”相宜笑着抬头看了看那几个夫人:“夫子,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啊呀呀,这位小姐年纪轻轻,可这番话说得真真不错。”一位夫子摸着胡须点了点头:“不知是杨氏哪一房的小姐?”他打量了一眼相宜,见她年纪尚小,不过五六岁年纪,脸上露出了微笑:“杨家以后要出才女了。”
  翠芝听到旁人夸赞自家姑娘,很是得意,抿嘴笑道:“我们家姑娘不是杨家的小姐,是广陵骆家的大小姐。”
  “广陵骆家?”几个夫子相互看了一眼,心中释然,骆家与那声名赫赫的杨之恒杨老爷家是姻亲,骆家的小姐来杨氏族学念书,也不是一件什么奇怪的事儿。
  “是,广陵骆家。”翠芝应得爽快:“我们家姑娘可聪明了,昨儿她才第一日念书,就识得不少字了。”
  “竟然有这般聪慧!”几个夫子啧啧惊叹:“这真真是兰质蕙心!”
  人聪秀,又生得一副好模样,广陵骆家这位大小姐,以后定然是能嫁个好郎君的。几位夫子笑着看了看相宜:“骆大小姐,你可与黄娘子多学学诗文,以后名满大周,也给咱们广陵长长脸。”
  相宜抿嘴笑了笑:“夫子谬赞了,相宜只盼能脚踏实地的学些东西,万万不敢放松,唯恐落入伤仲永之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