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冯忠宝兴奋难耐的晃来晃去,他时不时的碰碰徐久照:“紧不紧张?”
  徐久照无奈,怎么他这个旁人比起当事人还要积极?
  冯忠宝却是不听到答案不罢休,眼睛一眼一眼的瞄着徐久照的表情。
  “……”徐久照默然了一会儿,只得说:“紧张。”
  冯忠宝立刻就露出过来人的表情,手拍着他的胳膊说道:“都一样,我第一次的作品被放进柴窑里烧的时候也可紧张了。可惜那次没烧成,失败了。现在虽然烧过很多次了,却因为成功率依然心里边忐忑啊。”
  徐久照手往身后一背,下巴抬起,斜睨了他一眼。忐忑算个啥?!他那个时候,烧不好是要吃挂落的,最严重的时候甚至会掉脑袋。
  最轻都是扣薪俸,挨板子。徐久照早就练出来了,说实话没有这压力,他真的一点也不紧张。就是好奇这无心之作会被烧成什么样。
  匣钵被摆了出来,邵师傅领着助手们功成身退,高师傅大手一挥,窑师窑工们一一上前,把成品瓷器从匣钵当中取出来。
  “这个烧的还不错。”“这个也还行。”“这个釉面花了。”“完蛋,这个面裂了。“这个怎么都烧塌了,谁的作品?!”
  窑师窑工显然都很喜欢这个过程,跟开彩票一样,指不定自己手里边就开出来一个精品。
  高师傅没叫他,显然怕他没轻没重弄坏了瓷器。而徐久照也很自觉的站在一旁把拆下来的匣钵整理整齐,没有主动凑过去。
  中心位置窑师窑工主动的留给高师傅自己开,这次烧出来的精品也有几件,高师傅低着头,他不是在看自己的作品而是在找徐久照的。
  一只四十厘米长的梅瓶被他拿在手里边细细的观看,这只梅瓶小口短颈,宽肩瘦腰,器型优美,线条流畅,浑身是一种青色釉面。
  釉面泛光柔和而温润,带有玉质的特点。
  高师傅暗暗点头,这釉料是徐久照自己调的,虽然不是天青蓝,却也只是比那绿一点,不错。
  再看梅瓶身上华丽复杂的缠枝莲花图案,线条流畅自然婉转,没有一点生涩之处。
  徐久照用的是半刀法,画出来的线条一面深一面浅,说是线条其实是一个浅浅的斜面。这种线条的图案上了釉色烧出来深的那一面就会因为釉料的自然聚集变成浓郁的绿色,而浅的那一面就会因为釉料减少带着浅浅的粉白,非常的具有立体装饰效果。
  青色的梅瓶上边浑然天成般的美丽图案,再加上线条流畅的瓶身,痴迷者光是看这造型就能无可自拔。
  “完美。”高师傅神情复杂。
  “什么完美?高师傅,烧出什么精品了?”冯忠宝好奇的凑过来,一眼看过去目瞪口呆,“这是、这是?!!这不就是小徐子的那只梅瓶吗?烧的好漂亮!!”
  “什么什么?谁?小徐子是哪个?”周围被惊动的窑师窑工也纷纷围拢了过来,一边惊叹一边八卦。
  小徐子是什么称呼?
  站在外圈的徐久照一脸黑线。
  这称呼跟督陶官身边伺候的小太监一般不招待见。要知道徐久照自从被太监坑的把命都没了之后,别提多讨厌太监这种生物了。
  冯忠宝尽职尽责的八卦完,围拢在一起的人纷纷让开位置给徐久照,有惊叹的、自然也有羡慕、妒忌的。
  这不就是那个掉坑里的,竟然转眼间就成了高师傅的学徒工,跟着也没学几个月吧?竟然就能制作出来品相这般上乘的高仿瓷,可以说是精品当中的极品也不为过。
  真是走的什么狗、屎运。人群里气量不高的人嫉妒的眼睛都红了起来。
  也不是所有人都跟没心没肺懒懒散散的冯忠宝一样豁达的。
  徐久照无视那些红眼病发作的窑师窑工们,他从来都喜欢走上层路线,那些看他不顺眼的,他也不会去主动结交。
  他很有自知之明,不可能每个人都喜欢他。以前御窑厂的时候,被他挡了路的人恨不得扒他的皮,喝他的血。脸上还不得不做出谄媚的样子,巴结奉承。
  这里也是一样,他只要张文钊、高师傅、冯忠宝对他没有恶感就足够。哦,之后还要再加上一个邵师傅。
  ☆、第 12 章
  徐久照毫不畏惧的走进尽显人生百态的人群里,站在高师傅的跟前。
  他垂眼看着眼前的青白瓷缠枝莲花梅瓶。
  这在诸人眼中惊叹羡慕嫉妒的作品,在高师傅眼中堪称杰作的瓷器,在他眼里却那那都是毛病。
  胎体太厚,釉面不透,整体显得笨大不灵巧。最为让徐久照接受不了的就是那缠枝莲花刻花了。画的太飘了!
  因为当时他在走神,根本就是心不在焉之下画的,手上的线条根本就没有点力度,笔随心走,太不用心。
  徐久照简直不忍直视,恨不得把这梅瓶夺过来跟那些残次品一起砸碎了回填到土里,眼不见为好。
  徐久照脸上的表情僵硬,就连高师傅都以为他惊喜的说不出话来。
  高师傅尽管心里边为这梅瓶赞誉不绝,嘴上却不直白的说出夸奖的话来。为了不让年轻人骄傲,只是说道:“这次算你运气好,一次烧成了。你可不能满足于此,止步不前。听见了没有?”
  徐久照松口气,要是高师傅真当面夸赞,他真摆不出相应的表情来。心情太复杂,太诡异了。
  徐久照嗯了一声,恭敬的说道:“是。我一定谨遵您的教诲。”徐久照略带崇敬的看着高师傅,心想这下该收我为徒了吧?
  哪知高师傅的眼神跟他碰了一下之后,反而若无其事的移开了。
  徐久照不解的看着高师傅让人收好那只梅瓶,继续清点成品瓷器,把他晾在一旁不管了。
  徐久照倒是沉得住气,没有尴尬的站在原地,转身去继续收敛拆开的匣钵。
  不过他手上动作着,心里边忍不住的迟疑,这是何意?莫非是觉得人多眼杂么?
  他哪知道高师傅心中的纠结痛苦,多好的苗子啊!他怎么就不能黑黑心肠,把徐久照收入门下呢。
  清点完毕,这一次开窑总共烧出精品高仿瓷器十三件,中档仿古瓷五十六件,低档仿古瓷六十七件,余下则多是不入流和有残次的。
  除了实在不能看的残次品被砸碎了回收原料之外,这次共计一百三十六件,将近七成的成品率让张文钊乐的合不拢嘴。
  站在库房里,张文钊一个一个的仔细看,虽然这批是上海的古玩店老板定的,最终的售价是要根据成品的成色和数目而另外算的。
  包括徐久照那件青白瓷梅瓶在内的十三件精品高仿,每一件都能卖出2~3万的批发价来——没错,这就是批、发、价!而那些中档则能卖出8000~1万的价格,就那些低挡的最次也往800块往上走。
  也许有人要说了,高仿瓷的价格怎么可能这么贵。古玩店里的高仿瓷也不过几千块钱,最低的甚至一百多就能买个高仿的碗。
  那些“高”仿瓷怎么能跟韵文瓷器厂的这一批柴窑高仿比!只不过是挂着个好听的名称而已。
  柴窑烧造本来成本就高,比起那些用电炉窑烧出来的要更加贴近真实的古瓷,程序上来看几乎相差无几,光是人工费就比现代流水线自动生产的高仿瓷要高。
  “这一批的仿瓷真是不错,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张文钊捧着青白瓷缠枝莲花刻花梅瓶惊叹不已,“这要是碰见一个新入行不懂装懂的,能让人当真品买回去啊。”
  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的,这一批仿古瓷上并没有铭记,如果订货的古玩店老板心黑一点,把高仿瓷当做真正的古董给卖掉,经验不足的人很容易打眼上当。
  高师傅坐在一边眼皮子一撩说道:“这么明显的新仿痕迹都看不出来,吃药了活该。”
  吃药是古玩行话,意思其实就是吃亏上当,跟“交学费”“买教训”一样。都是指眼力不行的人,把错误的东西当做真正的古董给买了回去,结果却是赔了个血本无归。
  高师傅做这个行当很久了。最近几年收藏市场大热,连带着他的日子也好过了很多。
  现在的市场上边鱼龙混杂的很,20年前还可以说真货百里存一。而现在一千件一万件里边能有一件是真东西就不错了,其余全都是假货。
  很多妄想捡漏发大财的人做着美梦加入了这个收藏的行列里,却连基本的常识都不懂,稍微学点皮毛就敢下手。这样的棒槌,不挨宰才怪。
  高师傅还算是有良心的人,但是他也管不到别人的事情。有人愿意挨打上当的时候,拦也是拦不住的。
  “那件梅瓶你先给我留下。”高师傅对着爱不释手的张文钊说道。
  张文钊意外的看他:“为什么?”
  高师傅脸一虎说道:“问那么多干什么?让你留下你就留下!”
  张文钊见他这般凶巴巴的,苦着脸说道:“高师傅,你要留下也行,总要给我个理由吧?”
  高师傅脸色稍缓,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要带它给一个老友看看。”
  张文钊恍然,自以为理解的说道:“这是应该的,应该的。”
  炫耀嘛,谁有了好东西都会忍不住向朋友夸耀来着。就像是他得了那尧酒一样。一想起尧酒,张文钊的口水就开始自动分泌。
  比尧酒好的酒他也不是没喝过,但是像尧酒这般立竿见影,喝了就烧出好瓷器的酒,还就这一种。
  张文钊颇有点迷信色彩,总觉得这酒会被选为祭酒是有一定道理的。
  那老汉的下一批酒什么时候酿好来着?张文钊一个不小心思绪就跑走了,连高师傅把梅瓶从手里拿走都没回过神来。
  瓷器出窑之后,韵文瓷器厂这些连轴转了好几天的员工们也可以放假了。
  徐久照骑回自己修好了的电动车,没有回福利院,反而是趁着人少的时候又返回了瓷器厂。他光明正大的走在瓷器厂的场区里边,朝着后边的废弃窑坑走去。
  窑厂工人只休息一天时间,不趁着这个人少的时候,下次有机会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走了五六分钟,才来到废弃窑坑的边缘。
  此时已经开春,老树又发新绿,遍地都是吐露嫩叶的小草。
  这个坑不是很深,只有一个人高,坑口很大,边缘是很缓的坡,不至于人猛然摔下去。
  原身就是在这个地方死的,而徐久照也是在这个地方还阳的。
  徐久照绕着窑坑走了一圈。
  很普通的窑坑,这其实就是把烧废了的残次品回填的地方而已,几乎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原先染了鲜血的地方,张文钊嫌弃晦气早就叫人填了土盖住了。不过徐久照还是能记得当初的位置。
  下到坑底,徐久照顿在地上,从随身带的塑料袋里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铲子。在吸引他注意,并且发出光芒的地方开始挖。
  高师傅请假离开了,张文钊迫不及待的拿起手机打电话给上海的古玩店老板,让他来收货。上海老板得知瓷器烧制成功很高兴,当即赶了最近的飞机过来。
  那老板见了这批仿古瓷很是欣喜,只不过心中发苦的是成品比他预想的要多,吃不下。
  思来想去,老板也只能打电话给朋友,联系另外一家店的主人来,俩人联合一起把这批货给吃下。
  等人的时候,那老板蹲在那里挨个看瓷器,张文钊则把冯忠宝给拉到一边。
  “你知不知道高师傅这次拿着梅瓶去拜访谁了?”张文钊悄声的问道。
  冯忠宝摇头:“我不知道啊,他把梅瓶拿走了?为什么拿走?”
  冯忠宝其实是张文钊的外甥,要不是因为这样,冯忠宝也不可能整天懒懒散散没人管。
  人都说外甥像舅,张文钊也是有点八卦因子的,当然他只对他感兴趣的人好奇。
  “说是给朋友看看。”张文钊说道:“他这个人,这么些年来,没听说有什么朋友啊。”
  冯忠宝意外极了:“他拿小徐子的作品给朋友看?什么意思??”
  “什么?!”张文钊忍不住大吼一声,差点把冯忠宝的耳朵都给喊聋了。“那不是高师傅的作品?”
  冯忠宝捂着耳朵,躲的远远的,张文钊气急,拉着他的耳朵喊道:“你给我说清楚,那梅瓶是谁做的?”
  他怎么不知道瓷器厂里还有一个高仿高手呢?
  冯忠宝可怜巴巴的伸着脖子,以减轻耳朵上的痛苦:“舅啊~你松手!疼死我了。”
  到底是亲外甥,张文钊见他表情夸张的叫疼,赶紧送了手不说,还给揉了揉。
  “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