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粉黛无颜色 第163节
  此身已嫁,就这么认命罢。
  再见旧人,温雅之中带着刚毅,一袭襕袍宝光玉润,身线如琢如磨,与父亲谈笑风生,眉宇间有天下男人都没有的气度,这是九五之尊才有的,静妍一颗枯萎了的心霎时遇到了清泉,忆起那日的“混蛋”样子,忽觉那混蛋蛮......动人心弦的。
  男人就应该这个样子,擎天立地,亦正亦邪。
  再看十一妹被呵护的关怀备至,她心下醋意翻涌。
  这才是良人,当初心之所选,没错!
  皇帝何等聪明的人,眼光一扫,女人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呢。
  再看看角落独自灌酒,眼色阴沉的慕容康,他立刻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威胁。
  慕容姝是个偏执的性子,纸里不能长久包住火,万一淮南那件事的真相被这个偏执的女人知晓了,或被宫中某些人利用了,她去教唆慕容康,再捅到自家娘子这里......
  舆车上,皇帝对定柔说:“我要给你四哥赐婚了。”
  原想着,慕容康从边关回来,先缓一些日子,让他有个心理准备,这下慕容姝平白多了进来,他要立刻布另一枚重子。
  定柔大惊,立刻否决:“我哥哥至情至性之人,与尹氏嫂嫂感情甚笃,是不会再娶的。”
  皇帝道:“放心,这个人是我穷尽天下,千辛万苦找出来的,即便他一时不能接受,以后天长日久,未必不会感化。”
  滴水可以穿石,暖阳融化坚冰。
  第160章 顽石攻坚战 1 慕容康无……
  皇帝的忧惧很快得到了证实。
  死灰复炽, 静妍不是在心中镜花水月的空想,当即付诸了行动,对杨姐夫再无一丝眷恋, 这骨肉不要也罢。父亲大寿的第二天, 定柔收到母亲传来的口信,九姐昨夜流产了, 一个刚成形的男胎。
  作为同胞姊妹,好歹需得关心一下。
  定柔带了几样补品乘舆回去, 静妍躺在山月小筑的西厢坐着小月子, 听闻折腾了大半夜, 出了不少血, 疼的咬破了被角,半条命都扔了去, 幸好晨起郑太医来为父亲请平安脉,及时用了止血药,又施了金针, 这才保住了命。
  妇人的小月子最是污秽不详,温氏拉着不让定柔入寝室去看, 千金万贵的娘娘身, 一家人的大靠山, 万不敢冲撞了运势。
  定柔遣了何嬷嬷进去问候。
  沿着游廊走着, 妆花罗宫妃大袖衫的衣摆和蛟绡纱帛曳在地下, 贵妃一回来, 阖家就是一阵欢天喜地, 王氏和一众妇人忙着准备茶点。
  温氏屏退了下人,抹着泪说:“你姐姐也不知哪根筋不对了,昨夜你爹心情本来大好, 她饭桌上说了扫兴的话,什么与杨公子琴瑟不调,要和离,杨姑爷气得去了驿馆,你爹也掀了桌子。”
  定柔惊,心道夫君果然观人与微,深知灼见。
  温氏小声啜泣道:“半夜她肚子疼,我起来看,她竟是.....吃了一服打胎药......这个孽障.....她这是犯了哪个糊涂神啊......”
  定柔脚下一顿,后脊漫上一股寒意。
  意识里闪过三个字:“她疯了?”
  没错,接下来静妍诚如半疯癫的形状,一夕间对皇帝的喜爱变成了痴迷,汹汹如燎原之火,烧的一发不可收拾,病未好便强撑着写下无数哀怨缠绵的金章玉句,让人送到坊间传唱。
  “弱花堪得几时秋,东君何怜惜......
  从别后,盼相逢,梦魂几回碧波轩,当日初见时......
  泪眼问孤月,为谁照今夕,良人.......”
  字字句句如泣血,一血一泪皆是相思意,一位憔悴的女子苦苦思慕着“东君”,竟传成了佳话,混迹柳营花市的落第才子便大胆揣测这“东君”所指何人?
  东君,一为司春之神,二说《史记,封禅书》中概为太阳之神,司命之属,自古受命于天者,帝王。
  难道是......当今圣上惹下了桃花债?
  做了始乱终弃的事?辜负了一位痴情女子?
  先前有小寡妇珠胎暗结的事情在先,霸占臣妻都做的出来,金龙宝座上那位,惯是个情场浪子。
  皇帝感觉自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回到春和殿一通牢骚,对定柔说:“我叫她姑奶奶行不行,我怕了她了!”
  定柔也气,怎能不气啊,自己的枕边人被另一个女人贼一般惦记着,还是亲姐,她怄了一肚子火。“我委实不明白她图什么,写几首情诗侬词,你就会动容了,她怎么想的?”
  皇帝分析道:“她外表娴雅大方,内里是个极度不切实际的心肠,喜欢把所看到的人,描摹成她心里的形象,在杨家不如意,人生不如意,便把一腔期冀寄托在了我身上,说白了还是意难平。大约是抱了做虢国夫人的心态,将我当作唐玄宗了。”
  定柔差点干呕出来,郁闷道:“不若我去骂骂她。”
  皇帝赶紧摆手:“千万别,你这姐姐连堕胎的事都干得出来,比我想的还要执狂,她本就嫉恨你到了骨子里,你去了反而刺激了她,适得其反,让她愈发较了劲,你我谁都不能再见她,也许时日长了,她的耐心也就磨完了,生了无趣。”
  至此后,一连数月,皇帝和定柔都不敢到慕容府去,生怕招惹了瘟神。
  静妍痊愈后,杨姐夫本要携妻归家,静妍又拿出了和离来说,杨姐夫莫名其妙,两人在屋中又是一阵大吵,摔了不少古董瓷器。惊动了慕容槐,赶来问他们何故,静妍只哭的伤心欲绝,毕竟在岳父家,这样活似挨了夫婿欺负,杨姐夫无奈扬长而去。
  静妍这才擦干泪,索性跟父亲坦白。
  她知父亲心中所盼,于是说:“爹,你不知道十一不能生了吗?夜夜专宠,若怀得上,早怀上了,您还在这里做白日梦。咱家的好日子能有多久?”
  慕容槐趔趄了一下,满面忧虑。
  静妍趁热打铁:“到这份上您还不筹谋,十一肚子不争气,可以借别人肚子啊,生一个带着一半慕容家血统的皇子,养在十一名下。”
  她心中想的是,莫不是皇帝有异癖,喜欢成了婚的妇人,十一能卷土重来,我为何不能。
  慕容槐虽被说动,却并不糊涂,慕容家的女儿车载斗量,借腹生子,为什么要选中一个成过婚的,毕竟小九容貌不及十一,不会再有奇迹,且岁龄大了,皇帝未见得会喜欢,他可不想再被人诟病惯是个老不知耻的。
  当即拍案大骂静妍混账不肖,令她速速归夫家,否则家法伺候。
  静妍经过一场失败的婚姻,傲骨全磋磨没了,毕竟只有在慕容府才能时常见到心爱之人下降,这是她的机会,于是便晕厥了,醒来又“大病”一场,卧床不起,茶饭不思,日渐憔悴。
  皇帝私下也没闲着,本想赐杨姐夫一个小官职下放到岭南,天涯地角的地界,永生不见那位女瘟神,可转念一想,细观那姓杨的是个虚有其表的人,且放荡不羁,放到险象环生的官场还不知惹多少祸,少不得自个帮着擦屁.股。国朝的官哪一个不是按部就班,不久将要整顿,没得再多一个冗官出来。
  且那女瘟神未必肯随夫走。
  他把卑鄙发挥到极致,买通了温氏身边的婆子和丫鬟,日日在岳母耳边进言,出嫁女常居母家的流言蜚语,温氏当了贵妇最要脸面,是以瞧女儿不顺眼了。
  又让人教唆王氏,王氏本就忌讳静妍在母家坐了小月,这是最不吉利的,会冲了家族的气运,架不住人家与贵妃一母同胞,于是便忍了。
  听闻闹着要和离,最近又病了,要在家里常住养着,没准还要再出二婚的嫁妆,王氏不乐意了。偶见到温氏对亲生女儿冷嘲热讽,她便有了胆魄,与继母同仇敌忾,摆出了嫂嫂的款儿,两张利嘴口若悬河,骂的静妍无地自容。终于,待不下去了。
  杨姐夫已离京,静妍到驿馆和客店投宿,没想到掌柜的一见她,一致的表情古怪,皆说客满了,她只好暂住到了素韵的新宅,想着手里有丰厚的嫁妆,折成票银,寻个牙侩,购置一套宅子。
  皇帝再施一计,没几天户部司拿着户籍册盘查外籍之人无故逗留,未曾报备,静妍的藉契挪到了弘农杨家,自然没有长居的理由。
  牙子们众口一词,无有房屋出售,要等一年半载。
  静妍明白了,这是十一妹在整她,成心要断她的活路。
  仇恨如烈火烹油,无奈之下,到京郊小镇买下了一处地皮,托卢姐夫出去雇了工匠,采买砖瓦,要速速盖一套小宅子出来。
  当夜,砌好的砖墙被人推倒。
  再砌,再推,把砖也盗走了。
  盖了三个月,硬生生没有垒起一面墙。
  户部司每日来催促,静妍万般无奈收拾行囊,告别了六姐,到慕容府道别,对母亲说:“我回去同姓杨的和离,把户籍挪回来,最多几个月,我就回来了。”
  这话传到皇帝耳朵里,有一瞬间动了杀心,永绝后患的办法......
  扶额苦思了一番,到底是定柔的亲姐,手上不能再沾慕容家的血了。
  话说慕容康这里,父亲大寿之后没几日,皇帝赐婚的圣旨便下来了,什么两江茶运使,竟是刚刚提封的官名,从五品衔,最的小女儿,姓姚,时年十五岁。
  慕容槐和温氏也大为诧异,康儿是正三品兵部侍郎,又兼一等上将,炙手可热前途无限的国舅爷,怎么能续弦一个下品小官之女?皇帝用意何为?
  但是天家亲自赐婚,直接荫封姚家女儿为三品淑人,这是堂而皇之的抬举,他们也不敢置喙,且要风光大办,方显崇奉圣意,亲迎礼定在立秋后的七月,乙亥日大吉,姚家姑娘已在送嫁的路上。
  慕容康抵死不从,要罢官抗旨,任凭慕容槐责骂打,温氏哭肿了眼,丝毫不为所动,本来从玉门关回来每日入朝听政,本朝正四品以上官员才有上朝的资格,这下连称病告假,他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冲上金龙宝座杀了那个奸诈的混蛋。
  “我这辈子就认定尹思绾了,除了她再也不娶!我做一世鳏夫又如何!”
  温氏哭着捶儿子的肩,拿起剪刀比在颈上,要以死相逼。
  慕容槐直接绝食。“从前你就拿这一套胁迫我,害我对不起思绾,如今谁也不行,反正弟弟妹妹们都大了,没有我也行。”
  “孽障!!”慕容槐骂了几天,拿出了怀柔政策,丢了拐杖要对儿子跪下,苍老的面孔老泪纵横,一条腿已经伏了地,慕容康大惊失色,忙伸臂来扶。
  慕容槐扯住他的袍袖趁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儿啊,你也是饱经风雨的人了,不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吗?咱们一家到了京城添了百十口,如今已是重现兴旺,正是同气连枝啊,你一人抗旨,岂非全家跟着株连。”
  慕容康咬牙含了泪:“我已经在克制自己,不去想妻儿临死的惨状,还要我再退,他逼人太甚!”
  慕容槐哽噎道:“君心难测,这是在试探你啊,阖家的安危就掌握在你手中。”
  温氏也来跪下,慕容康终究败给了亲生父母,妥协了,不过他说:“我的妻子只有思绾,要娶是你们的事,我不与她拜堂,也绝不会圆房,这是我的底线。”
  廊下大红灯笼摇曳着烫金喜字,漫天大红喜绸,连树枝也挂满了,门窗贴着鸾凤和鸣的窗花,宫廷的大司乐带来了钟磬丝竹,鸣奏着燕乐。
  大门外鼓乐喧阗,送亲的长队已至,龙凤彩舆停在府门外。
  男女老少塞街填巷,都来观看新贵的国舅爷纳新妇,慕容府何等排场,其奢美让素民叹为观止,只是有一样不同,国舅大老爷没出来相迎,想是新娘子出身低微又是续弦的缘故,孪生子小叔代为射轿,驱邪辟祟,引着嫂子过了马鞍和火盆。
  听闻这位国舅爷现年三十六岁,原配早亡,膝下只有一位庶子,也不从曾拈花惹草,竟为原配娘子守寡十余年,诚然绝世好儿郎,新娘子刚满及笄,正值堇色年华,整整小了二十一岁。
  能嫁到这般大富大贵的人家,他朝生下嫡子,是个有福气的。
  夜晚,宾客尽散,红绡烛笼照满园。
  慕容康如今在家中官位最大,无人敢闹房,琉璃小筑正屋作了新房,漫天红地纱幔,二指粗的龙凤花烛潋滟流光,案桌上供着十二盘喜果。
  丫鬟翎官儿和小蝶是陪嫁来的,等到半夜不见新郎来,初来乍到,不免踧踖。
  又等了一个时辰,两个丫鬟饥肠辘辘,蒙着红盖的新娘一身铺锦列绣的嫁衣,头上顶着珠翠凤冠,沉的脖颈酸痛,胃府里也传来咕噜咕噜的响。
  两个丫鬟不知如何,唤了声:“四姑娘,怎么办?”
  一只雪腻腻的手抬起,拿开了红盖,露出稚齿婑媠的面容,青涩如含苞半开的娇花,肌肤腻若牛乳,秀婉清丽的五官,眉眼间别有一股文静绰态。
  翎官儿惊:“不可啊,您自己掀了不吉利。”
  新娘唇角微微一展,竟是一个明媚的笑,眼波流转,煦如春风:“他不会来了,好饿,快让婆子传饭来,明日还要早起给尊长请安呢。”
  吃饱了才好上战场啊。
  小蝶问:“姑爷做大官的,这般架子,怕是明天谒见尊长也不给你面子。”
  新娘拈起一枚枣子大口吃着,目光有不同于年龄的老成:“面子里子是自己挣来的,凭什么要别人施舍,我即来了,就要活出一番样子来。”
  翌日天蒙蒙微亮,温氏和慕容槐还睡着,一身红地八达晕烟罗衫的新娘已在门外守候,亲自捧着盥洗的铜盆。
  待屋中有了动静,开门与一众丫鬟鱼贯而进,两位老人听见一把清脆甜腻的声韵:“父亲金安,母亲金安,儿媳思绾,伏侍你们盥漱。”
  思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