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薛锦棠的确胖,可若说丑陋那是绝对没有的。她只是胖而已,却并不像其他胖子那样油腻腻的。她皮肤白,又是那种冷冷的白,像面团团一样憨态可掬,绝不是什么痴肥丑陋。
  可是她偏偏就不能说薛锦棠不胖,偏偏不能反驳她,真是气人。
  她这个旁人听了都生气,薛锦棠这个暴脾气怕是更受不住了吧。
  薛锦棠神色不变,她艰难地朝沈大夫人屈膝行了个礼,声音柔婉乖巧,丝毫没有动怒:“原来沈七公子是好色之徒,多谢沈大夫人告知。”
  沈大夫人勃然大怒!
  七郎是她的心头肉,此生的依靠,这没规矩的小贱胚竟然敢如此污蔑七郎。
  “薛小姐请慎言!”沈大夫人沉着脸道:“我家七郎洁身自好,一尘不染,身边服侍的皆是小厮,何来好色之说?”
  薛锦棠微微颔首,神色认真:“原来沈七公子不好色。那就是沈大夫人您的不是了。”
  沈大夫人觉得自己有些忍不住了,这种没规矩的贱胚子跟她多说几句话都是对自己的玷污,可偏偏她还不能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我竟不知自己有什么不是。”沈夫人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薛小姐小小年纪胡说八道的本事倒是一流。”
  薛锦棠微微一笑,你生气了,生气就好,我就怕你不生气呢。
  “世人都说:娶妻娶贤不娶色,嫁夫嫁德不嫁俊。这句话莫说是沈家这样的书香门第,便是我们薛家也是人人都知道的。”薛锦棠侃侃而谈:“我想沈家这样的府邸,应该不至于挑唆儿孙娶妻娶色,那应该就是大夫人您自己的主张了。”
  “我听说您一直管着沈家的中馈,是主持过祭祀、操办过喜事的宗妇,可是您连给沈家儿郎选妇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这难道还不是您的不是吗?”
  ☆、19.吵架
  沈大夫人气得心头直哆嗦。
  她是尚书夫人、沈家宗妇、群芳女学的山长,莫说在北平府,便是整个大齐也没有谁敢当着她的面对她评头论足。
  这下作胚子好恶毒的嘴!
  薛锦棠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保住这门亲事嫁到沈家来,她若是如了她的愿,沈家宗妇这个位置也该让人了。
  “对于沈家选妇的条件,薛小姐倒是很有几分见地,可见你是真心想嫁到我们沈家来的。”沈大夫人微微叹了一口气:“只可惜,你实在太胖太丑,便是不说容貌,你这痴肥的模样连走路都成问题,还如何主持中馈,侍奉公婆,照顾夫婿?”
  她笑了一笑:“外面的确有人传言,说沈家人清贵,沈家媳妇享福,吃穿用度都不同旁人。这话虽然不假,可沈家媳妇每日都有很多事情要做,绝非无所事事躺在床上混吃等死之辈可以胜任。”
  她怜悯道:“薛小姐这个样子,的确没办法做沈家的媳妇。”
  薛锦棠认真聆听,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与焦躁,她听完之后才问:“沈大夫人,你这次来是为了商讨婚期的吗?”
  沈大夫人心中冷笑,这女孩子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她已经明确拒绝了她,她竟然还痴心妄想。
  “真是个傻孩子。”沈大夫人叹息道:“我知道你心里舍不得这门亲事,但事实摆在眼前,你不能嫁到我们沈家。你也别难过,一饮一啜皆是天定,这都是命中注定没办法的事。”
  薛锦棠微微颔首,表示明白:“也就是说大夫人这次来并不是商讨婚期的。”
  沈大夫人亲切地笑了:“可能是我们的言行举止给你造成了错觉,但我们的确不是来商讨婚期的。”
  “那沈家也并没有立刻就要娶我过门的打算咯?”
  沈大夫人哑然失笑,仿佛薛锦棠说的是很好笑的事情:“真真是小孩子的无稽之谈,先不说迎亲前的准备,便是纳征、请期也至少需要半年的时间。在我们沈家莫说是娶妇,就是纳妾也需要提前算好吉利的日子才能抬人进门的。”
  婚姻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每一步都很有讲究。
  特别是迎娶的日子,因为关系着新人婚后的生活是否幸福美满,所以要找了专门的合婚人,根据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生肖属相推演出来。为了一个好日子等上几个月实属正常,等上一年半载也并不是没有。
  薛锦棠这么问实在是没有常识。
  沈大夫人暗暗撇嘴,薛锦棠或许不是傻子,但也不见得就有多聪明。可接下来薛锦棠说的话就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既然沈家并没有立刻娶我过门的打算,我现在胖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薛锦棠目光灼灼地看着沈大夫人:“我的胖只是暂时的,你们凭什么断定我薛锦棠以后不会瘦下来呢?”
  沈大夫人炸了!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再次上了薛锦棠的当。先是言语激怒她,然后用无关紧要、荒诞可笑的话放松她的警惕,布下陷阱,一步一步将她引到陷阱中来。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愚弄,沈大夫人再也无法维持尚书夫人的矜持与风度了,她终于落了脸色:“薛小姐真是会说笑话,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若是你一辈子瘦不下来,我们家七郎还能一辈子不娶妻不成?”
  她语气很不客气,颇有几分上位者居高临下的咄咄逼人。
  薛锦棠不以为意,她不仅毫不紧张,反而还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那慢悠悠的神态不像面对尚书夫人、不像面对未来婆婆,倒像是在看花赏景一般。
  “沈家大夫人不必以己度人,虽然当初沈家与薛家定亲居心不良,虽然沈七公子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但我薛锦棠却不是斤斤计较之辈,自然不敢耽误沈七公子一辈子。”
  薛锦棠笑眯眯道:“大夫人刚才说光纳征、请期都需要半年的时间了,若加上迎亲与其他事宜,怎么也要一年的时间了吧。我一向大人大量,就不要求一年了,便以半年为期吧。”
  “若是半年之后我瘦不下来,这门亲事便作废。不用你们沈家登门,我薛家会亲自送还沈七公子的庚帖。”
  沈大夫人豁然站起,脸色铁青,声音像冰雹一样冷:“若是我不答应,执意要今天退亲呢?”
  “砰!”
  薛锦棠将茶盏狠狠砸在桌子上,毫不惧怕地起身与沈大夫人对峙而立,她眉目冷峻,气场慑人,语气斩钉截铁:“那沈家大门前的那对狮子拴马石便是我薛锦棠丧命之处!”
  这贱胚子竟敢……竟敢以死威胁!
  沈大夫人气得脑中嗡嗡作响,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好,好得很。”
  说完她转身就走,沈二夫人神色惶惶带着仆妇们匆匆而去。
  室内所有人都被薛锦棠给震住了,刚才还言笑晏晏的小姑娘突然翻脸实在是令人胆战心惊。
  薛锦棠则重重松了一口气。
  吵架这回事,就是要比对方更凶更狠声音更大气场更强,狠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只要你能豁出去,便能令人望而生畏。
  当初沈鹤龄跟她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她不以为意,说自己是大家闺秀,绝不会跟人面红耳赤地吵架。
  纪琅还嗔怪沈鹤龄,说他会护着她,不许沈鹤龄教坏了她。
  真是没想到,她现在不仅三天两头跟人吵架,还把沈鹤龄的那套歪理贯彻的淋漓尽致。沈鹤龄要是知道了,必然会欣慰说他有先见之明了吧。
  不过吵架还真是一个体力活。
  薛锦棠扶着桌子坐回到椅子上,不动声色地把脊背靠在椅背上休息。名门淑媛是不能这般放纵自己的坐姿的,不过她现在又不是名门淑媛了,她不过是个胖子而已,怕什么!
  薛老太太好半天才如梦初醒,她望着薛锦棠松懈下来平静的脸孔目光复杂。
  在其他人连连败退的情况下,薛锦棠掌控了所有的局面,与沈家大夫人你来我往,将对方打得溃不成军落荒而逃。
  可真是……太凶悍了。不过也很厉害,很值得高兴,不是吗?
  她笑眯眯地拉着薛锦棠的手:“棠姐儿,今天的事情多亏了你。圆融大师说你八字奇佳,命格尊贵,真真是一点没错。”
  “我刚才来的时候,仆妇们一直阻拦,我思念祖母心切,就让郑表哥打了两个仆妇。”薛锦棠自责道:“都是我不好,请祖母责罚。”
  “胡说八道!”薛老太太亲切地嗔怪:“你是小姐,祖母的掌上明珠,那些仆妇不听话,就该打。哪有为了仆妇责罚主子的道理?以后再说这样的话,祖母可就不高兴了。”
  她的亲切是真亲切,笑容也是真心实意的笑容。
  今天帮她解围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薛锦棠现在可是沈七公子的未婚妻,沈家长房嫡枝未来的宗妇。
  不只是她要捧着,整个薛家都要捧着她了。
  薛锦棠微微笑,对这个结果相当满意。她知道沈家不喜欢她,她也不想死皮赖脸巴结着沈家讨人厌,但是现在只有沈家的亲事能让她恢复身份,能让她正大光明地走到众人面前,让祖父祖母不再关着她。所以,这门亲事她目前必须保住。
  等她有了其他凭仗,一定会跟沈七公子退亲,绝不阻拦他追求自己的幸福。这段时间,就当是当初给沈七公子冲喜的报酬吧。
  看着祖母与薛锦棠那副祖慈孙孝,其乐融融的样子,薛锦莹只觉得自己站在冰窖里,从身到心都凉透了。
  薛锦棠,这还是薛锦棠吗?
  ……
  郑太太听说了事情的经过,连连赞叹,喜得见牙不见眼:“好,好,我们锦棠真是厉害,以后再也不用屈就在别院了。薛锦莹那小妇养的八成气得脸都绿了吧,她霸占你的院子那么久,这回该让她还回来才是。”
  “祖母已经派人将薛锦莹挪出去了。”薛锦棠一想到薛锦莹那样青白交加的脸,就觉得心头轻快:“等禀报了祖父,应该就可以搬过去了。”
  郑太太喜气洋洋:“舅母给你收拾东西去。”
  到了下午,薛锦棠要去给老太太请安,郑太太怕薛锦棠走路累着,就让郑执陪着她去。两个人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住了,王石斛家的儿媳妇一路小跑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四小姐,老太太说您身子没有大好,不宜走动挪动,应该在院中静养。明天家里会请了赵老大夫给您看病,等您身体康复了,再去给老太太请安吧。”
  薛锦棠暗暗皱眉。
  上午她力挫沈大夫人,祖母扬眉吐气拉着她的手好一通夸赞,不仅允许她以后自由走动,还让薛锦莹立刻把院子给她腾出来。祖母当时的开心承诺都是真的,怎么短短半天时间她就变卦了?
  王石斛家的儿媳妇说完话,等了半天不见薛锦棠出声,也不敢抬头,只在心里暗暗打鼓。
  她婆婆被打得皮开肉绽还在床上躺着呢,她可不敢得罪这位小祖宗。
  过了好一会才听到薛锦棠轻软的声音:“祖母下午见了哪些人?”
  “家中并未来客,老太太只见了老太爷一个。”王石斛家的儿媳妇丝毫不敢怠慢。
  “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祖母,我不出去就是。”看来,这个家里是祖父在当家,可祖父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呢。
  王石斛家的儿媳妇应声而去。
  郑执见她沉默不语,眉头紧锁,心就像被什么扯了一下:“你不能出去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薛锦棠交给他的两幅画,分别卖给薛家沈家,总共卖了一千两。一百两留给了那个贫困的书生,五百两送给了赵老大夫,支了他去给沧州府盐山县给一个不存在的人治病。
  从燕京到盐山县一来一回需要三天的时间,除去今天还有两天。原本薛锦棠是打算让他明后两天带着她去找燕王世子治病的,可是现在薛锦棠不能出去了,过两天赵老大夫回来,薛家老太爷老太太就会发现薛锦棠瘦不下来的事实。
  到了那个时候,等待薛锦棠的恐怕不仅仅是关禁闭这么简单了。
  很显然薛锦棠也被这个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她的确没料到薛老太爷会是这样的反应。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对郑执说:“我给燕王世子写一封信,你马上去燕王府,想办法把信送到燕王世子手上。”
  “然后呢?”
  “然后燕王世子就会派人来接我去燕王府。”
  郑执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之前她说亲自去见燕王世子,他就很担心。燕王世子阴沉冷漠,手段凌厉,又高高在上手握重权,要想让他诊治,必须有能打动他的酬劳。薛锦棠有什么呢?
  目下大齐与鞑靼交战在即,燕王这个主帅忙着整军,燕王世子为筹集粮饷忙的焦头烂额,薛锦棠说燕王世子收到信会来接她,这……这怎么可能?
  ☆、20.出门
  上房正院,薛老太太满心的忐忑憋屈。
  老太爷让她保住薛家的亲事,她已经保住。事情圆满解决,皆大欢喜,本以为能得到老太爷的夸赞,没想到等到她的却是一顿不留情面的呵斥。她心里有七分的不解三分的生气,脸上就带出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