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云湖上前低低道:“老夫人,六爷已在外间等了您多时。”
  老夫人皱眉:“这一大早的,他有什么事?”
  云湖摇头:“六爷一个时辰以前就等在那儿了,奴婢看他脸色倒是没什么不好,却也不敢多问。”
  老夫人一听,眉头皱得更紧,当下便让仆婢加快了手脚,急匆匆地出去了。
  一见王彦,果真是面色如常,与平素并无不同。然而老夫人心知他一贯如此,哪怕泰山崩于眼前,恐怕他也是这么一副形容。
  只是他今日之举,实属反常。若真有急事,令人叫醒她便是,何必如此?
  “出了什么事?”
  王彦看一眼云湖,云湖立即便带着一干仆婢退了出去。
  老夫人见如此,更为疑虑。
  就当她以为是不是出了什么坏事的时候,王彦却对她道:“母亲,我想娶语嫣为妻。”
  对此,老夫人之前并非毫无所觉,饶是如此,也还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震得一滞,过良久才缓缓道:“你想娶,她不一定能嫁,先不说她自己,你二哥和张廉,都不会轻易点头。”
  王彦淡淡道:“只要语嫣愿意,那些都不是大问题。”
  老夫人几乎是瞪着他:“口气倒不小,你给我老实交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份心思的?”
  王彦凝眉回想了片刻:“我不知道。”
  老夫人默不作声地望着他,王彦亦静静地回视。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小炉煮茶的些微声响。
  过半晌,老夫人忽地莞尔一笑,双眼微微亮了起来:“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第64章 梅花宴(三更合一)...
  擢英院内,霍廷才走到门口,就听到屋里传出砸东西的声音,不由一愕。
  丫鬟见他来了,忙进屋去通传,不多时才将人请进屋去。
  屋内,霍玉襄半倚在榻上,面色有些潮红,微微喘着气,目光却透着疲惫。
  见霍廷进来,她嘴角一扯,勉强一笑:“你来了。”
  霍廷扫视了一眼屋内,迟疑道:“姐,你该不会是又……”
  霍玉襄笑了笑,面露嗔怪:“想什么呢,这是在宋家,又不是霍家,我哪敢呢。”
  霍廷没有吭声。
  霍玉襄道:“怎么突然有空过来?”
  “听说你身上的伤加重了,我就来看看,上回不是说是轻伤吗?”
  雪婵在旁嘀咕道:“谁说是轻伤呢,肿得那样厉害,奴婢瞧着都疼,偏偏给大小姐说得那样轻飘飘的,也不知她安的什么心……”
  霍廷一听,脸色当场就变了:“你一个奴才,也敢搬弄主子的是非,谁给你的胆子!”
  雪婵吓了一跳,赶忙扑通一声跪下,不住地认错求饶。
  霍玉襄皱眉:“你这是做什么,她不过是替我说两句公道话。”
  霍廷:“姐是糊涂了,这算什么公道话?我看她分明是成心挑拨,大姑娘绝不是那种人。”
  霍玉襄冷笑:“她不是那种人,那就是我骗人了?霍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我劝你趁早收心,外祖母是不可能把宋归雪许给你的……”
  *
  到陆家赴宴这日,天色极好。
  宋家老夫人带着宋家一双姐妹,坐马车前往胡八巷陆府。
  今日的梅花宴男女宾客尽有,未出阁的小姐们下马车时大都还戴着兜帽,由下人引往花厅后才摘下。
  宋家一行到时,厅内已坐了不少人。长公主、陆夫人和几位京城里有头脸的世家夫人坐在上首,各府小辈们分坐两旁。
  语嫣能感觉到这一回与上回去王家赴宴截然不同,花厅里虽有谈笑声,却远不及王老夫人生辰那回随意。那些夫人小姐们说话时都举着帕子、压着嗓子,各个轻声细语。
  她一下子拘谨起来,连稍稍抬头瞧一眼都不敢。
  下人通报后,宋家三人跨过门槛进到厅内。
  宋老夫人带着两个孙女向长公主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长公主轻轻抬手:“老夫人不必多礼,今日梅花宴会,就当本宫是个寻常客人。”
  语嫣自然知道这一位就是那湖阳郡主的母亲,如今湖阳郡主虽然被夺了封号,成了叶大小姐,但始终还是长公主的独女,皇帝的外甥女。
  听说叶大小姐自郡主封号被夺,就一蹶不振,尽日闭门不出,今天的梅花宴也没有来。而她先前与这位叶大小姐叶沐卿简直可说是撕破了脸,在长公主这儿自然是讨不得好。
  想到此处,她不由将脑袋垂得更低了。
  陆夫人声音带笑道:“宋大小姐身后的这一位,想必就是二小姐吧?快上前来,让咱们仔细瞧瞧。”
  自上回语嫣意外解救了亲父,她福泽深厚的名声就传遍了京城。虽然传闻没有提及她的样貌,但大家听说宋二小姐福泽深厚,自然而然地就先入为主,以为她的长相也该是个极有福气的模子。
  因而语嫣这一抬头,花厅里头登时静得落针可闻,比起上回在王家那次露面更令人惊异。
  她不施脂粉,却是黛眉红唇、肌肤胜雪,立在那儿犹如冰玉雕凝,秀美夺目。
  长公主目光一凝,陆夫人也是好半晌才回过神,她不由自主地朝右侧的另一位黄衫女子瞥了一眼,那黄衫美人,正是张家六小姐张如雪。
  这张如雪,人如其名,肌肤极为白皙,且生得杏眼桃腮,身段婀娜,整个人娇美如牡丹,望之惊艳。然而,这样的美色,到了宋语嫣跟前,竟有几分庸脂俗粉的味道。
  陆夫人压下心底的惊异,牵唇笑道:“真真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物,老夫人好福气,两个孙女,一个知书达理,一个花容月貌,凑一对刚好是才貌双全。”
  宋老夫人自谦了几句,宋归雪和宋语嫣两姐妹也只是静悄悄地立在老夫人身侧,并未流露出半分骄矜自喜之色。
  如此客套寒暄了一番,两姐妹便随着宋老夫人落了座。
  语嫣原本只低头看着自己搭在膝头的手,突然感觉有人在打量自己,便微微抬起了眼。那人见她抬眸,飞快移开了眼。
  然而,语嫣一看清此人模样,竟觉身置寒冰地狱,浑身上下仿佛泛起针扎似的刺疼。
  在梦境中总是模模糊糊的一幅画面,陡然分明。
  归雪察觉到她不对劲,握住她的手低声道:“这是怎么了?”又见语嫣望着对面的张如雪,不由道:“你认识那位张六小姐?”
  语嫣忙压下心底浮现的情景,勉强一笑道:“不认识,只是突然有些头晕。”
  归雪知道她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便在她手上轻轻按了按道:“再撑一会儿就好,等人差不多到齐,就能去后头的梅园走动了。”
  如归雪所言,一息工夫,众女眷便由陆夫人打头出了花厅,前往陆家梅园。
  进了梅园,语嫣方知何以连长公主都对此处青睐有加。
  这梅园地方空旷,过鹅卵石径,越过一扇狭窄的洞门,那些重重叠叠的竹枝影登时淡退,眼前便如拨云见日,豁然开朗。幽冷梅香,阵阵浮动,沁人心脾。未见花影,先得其味,真有几分黯然销魂之意。
  入得梅园,众女窃窃私语的声音略微止了。
  眼前是红梅倚枝的素雅绝丽之景,又暗香盈袖,清芬入息,置身其中,如幻游于仙境。
  大家三三两两四散开去,各自一隅。
  语嫣仰头望着眼前的梅林绝景,仿佛又看到梦中张如雪冷冰冰的面孔。她如今似乎已能确信,那些梦中情景,并非是梦,而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事。
  那些片段渐渐串联成记忆,涌入她的脑海,所有哀与痛都分外清晰。
  方才她看到张如雪的刹那,心头涌现的又是另一幅画面。
  画面里,这位张六小姐坐在晋王的身侧,素来冷艳的面孔,在面对着晋王时,却流露出极为动人的温柔神色。
  然而就在下一刻,天翻地覆,她所见的,竟是自己被按倒在张如雪面前,身受针刑的情景……
  回想到那一幕,她的脸色登时变作雪白。
  这样无知无觉地走了半晌,等她回过神,人已经不知走到了何处。原本同行的归雪不知何时,竟已不在跟前了。
  语嫣一怔,有些慌乱,举目四望,但见此处虽人影寂寥,却也还是两三人在,不由微微松了口气。
  正当她在梅林中来回探看、四下找寻归雪时,有人在她背后轻唤了一声:“语嫣?”
  语嫣扭头一见来人,当即神色一缓:“妙玉姐姐。”
  她提步上前,走了两步却又顿住。方才没有看到,如今才发觉妙玉身后还有两名妙龄少女,都是她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你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怎么不见你姐姐?”妙玉问她道。
  语嫣有些沮丧道:“方才走着走着跟丢了,也不知姐姐她……这会儿在哪儿。”
  两个女孩子当中下巴尖尖的那一个道:“逛个梅园都能走丢,这位妹妹好大的本事呢,今日梅花宴可是有很多达官贵人来的,不论冲撞了哪一位都够你喝一壶的了。”
  原本是好心提醒的话,自她嘴里出来就似变了味道,听着颇为刺耳。
  旁边的少女扯了扯她的袖子,对语嫣笑了笑道:“宋姑娘可千万别把冯姐姐的话放在心上,她说话向来是如此。”
  语嫣摇摇头,没说什么。她此时还未完全从方才的情景中回过神,连那位冯姑娘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更遑论因此而不悦了。
  “冯妹妹说得也有道理,这儿人多眼杂,你倒不如先与我们一同。”方妙玉道。
  语嫣点点头便不说话了。
  冯宛见她虽容貌极美,却是个魂不守舍、呆头呆脑的样子,不由撇了撇嘴。
  郑芳树:“方才在说妙玉姐姐近日新作的诗,还没说完呢,光我说可不行,冯姐姐也得评一评。”
  冯宛正要开口,一瞥语嫣,目光一转道:“宋家是书香门第,早听说宋家大小姐诗才独树一帜,想必宋妹妹也不差罢?方姐姐的诗,你来点评两句可好?”
  语嫣摇摇头:“我比姐姐差远了,哪能对方姐姐的诗评头论足?”
  冯宛:“差不差,也得评了才晓得,你这样推三阻四的,莫非是瞧不起我们呢?”
  郑芳树看冯宛越说越不客气,不由看向了方妙玉。本以为妙玉会替语嫣说几句话囫囵过去,不料妙玉却柔柔道:“语嫣不用顾忌,我们又不是大家,说错了也没什么,你就随便谈两句好了。”
  如此,语嫣没有法子,只好应了。
  妙玉念道:“细线破朱曦,天光上下离。重霄千尺靛,窈窕一斜枝。小径东西渐,烟波各自移。春风吹绿水,两两画灵犀。”
  语嫣侧着头认真听罢,困惑道:“朱曦是什么?重霄又是什么?”
  妙玉:“朱曦是指阳,重霄是指天。”
  语嫣道:“我只知阳是阳,天是天,竟不知它们还有这样文雅的叫法。”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