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节
  格林默念着这个短短的名字,仔仔细细的回忆两圈, 才确定自己确实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无论是高贵的荆棘枝贵族、新兴的魔法家族和大骑士将领, 或者是其他什么颇负盛名的学者、药剂师、商人…但凡他听说过名号的, 一个都没有。
  “所以, 尊贵的光明女神降临, 提出的第一个要求。”格林斟酌着说:“要找的竟然是个一点名气和特长都没有的平民?”
  “不。”
  淡淡的男声响起, 单膝跪着的格林余光看见一双黑色的长马靴自他身边擦过, 年轻的大帝从管家端着的托盘上拿起一杯红酒, 慢慢走到巨大的露天阳台上,俯瞰着城堡外遥远的森林, 慢条斯理说:
  “不是一个平民, 而是一个男孩儿, 一个十四岁的、年轻的男孩儿。”
  因为大帝特意的强调,格林心中不免升起些许怪异和荒诞之感。
  “一个孩子而已。”他试探着说:“无论女神殿下需要他做什么, 他都会乖乖听话,他不会有任何威胁。”
  弗里德希慢慢摇晃着酒杯,看着血红剔透的酒液在明净的水晶杯上挂壁又消失, 旋转成一个小小的漩涡。
  他专注地看着, 像是被它奇妙的动态吸引了所有的注意。
  众神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克制力,才没有因为滔天的嫉恨和妒火而在女神面前失态。
  他的女神,他所有的爱欲与信仰,怎么能把那高贵又美丽的注视,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我不能违背我的女神, 我不能不寻找他,那会让女神因为我的无能而失望。”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慵懒低沉的声音慢悠悠飘进格林耳朵里,他表情微微抽搐了一下,更谦卑地低下头,静静聆听着:“听候您的吩咐,我的陛下。”
  “但是我又不想让他很快出现在女神面前。”
  弗里德希举杯喝了一小口酒,猩红的酒液浸湿了他削薄的唇瓣,晶莹、润泽,像刚刚舐过鲜血,带着一种诡谲阴鸷的美感。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我最信任的大元帅阁下。”
  他转过身来,一双碧色的眸子晦涩又幽沉,他挂着温和的微笑,举了举杯:
  “我要你亲自去找到他,观察他,如果他足够安分,那就先留着他,等我需要的时候,把他带回王都。
  而如果他不够安分,那当然不配得到女神的注视,那么我允许你先行处理了他,我会亲自向女神殿下解释赎罪。”
  格林额角冒出冷汗。
  他不敢想象陛下竟然如此大胆,竟然敢背着女神对她选中的人下手。
  而且这明明对陛下、对帝国没有任何好处,这只会惹怒光明女神。
  “陛下…”
  “格林马塞尔。”
  大帝亲昵地叫着他的名字,在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慢条斯理说:“我最忠实的臣子,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格林浑身一颤。
  他用力咬了咬牙:“遵命,我的陛下。”
  弗里德希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格林满心沉重的退出书房内阁,路上正遇见往这边走的外务大臣菲拉米亚。
  他和菲拉米亚私交不错,此刻收敛起沉重,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问了一句:
  “是关于为女神召开圣典的事宜?”
  谁知听见他的问话,菲拉米亚表情有点为难
  “不。”
  菲拉米亚叹口气:“陛下的意思是,为了让女神先适应人间,暂时不召开圣典,尽量封锁消息,免得其他国家趁机捣鬼。”
  格林惊呆了,即使他只是一个行军打仗的大元帅也知道这种政治理由实在站不住脚。
  显然菲拉米亚也因此而苦恼,他摇摇头:“我想陛下更有深意,我这就要去觐见陛下,等我回来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去喝一杯。”
  两人简单聊了两句就告别,菲拉米亚匆匆冲着书房走去。
  “拜见您,我尊敬的陛下。”
  菲拉米亚踩着柔软的波斯毛垫走到巨大的书桌面前,恭敬地跪下叩首。
  弗里德希随意抬了抬手:“起来吧,菲拉米亚,希望你有足够重要的事来打扰我。”
  闻言。菲拉米亚几乎是苦笑着站起来。
  陛下自女神回宫之后,对于国务军务的兴趣大大降低,原来几乎时刻人来人往的帝宫书房和会议室已经空了几天,连国务大厅也去的少了。
  对于见惯了陛下勤勉和凌厉手腕的众多大臣将领而言,这份突来的清闲并不让他们轻松、反而让他们更加惶恐不安。
  如果圣亚安的子民对于他们的大帝是无尽的尊敬和崇拜,那么圣亚安的大臣将领们对于他们这个无数次掀起腥风血雨的陛下,就是彻底的臣服甚至是恐惧。
  但是作为心腹近臣之一的菲拉米亚却知道,陛下既没有试探臣子来一波政治清洗的打算,也没有琢磨着攻打南大陆的哪个大帝国。
  陛下只是现在所有的心思和兴致,都用在了那位新降世的女神身上,连他曾经最狂热的权力和战争,也都得在女神仁慈美丽的容颜面前退让。
  纷杂的思绪只是一瞬就在菲拉米亚脑中划过,他站起来,看见陛下正懒散地靠着镶金边的胡桃木书桌。
  他穿着灰色的紧身马甲,里面雪白的衬衫微微敞着,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修长的脖颈。
  他的肩膀很宽,紧窄的长袖隐隐勒出手臂肌肉的轮廓,用贵金属片和宝石装饰的皮腰带勾出劲瘦的腰线,结实的长腿懒散交叠着,笔挺的裤线收进黑色长靴里。
  大帝白金色的长发被绸缎绑着,深邃的眼睛,挺拔的鼻梁和凌厉的下巴,强势冷厉地像一头狮子,但当他敛去所有气势,像现在这样露出慵懒又闲适的神情,就自然地流露出奥古都皇族那与生俱来的、优雅又风流的高贵。
  菲拉米亚不敢多看,低下头恭声说:“陛下,如您所言,已经对当日看见神降的所有荣光骑士团成员和高级将领们下达了封口令,但是您也知道,光明教廷被毁和光明神殿坍塌的消息太过震撼,各种谣言层出不穷,向我们附庸的王国和其他大陆的帝国都陆续传来问讯,请求来帝国进行外交会议,我们该如何回应,还需要您的指示。”
  弗里德希静静听着,含了一口酒,把酒杯放到一边,随手拿起一根雪茄。
  “同意他们的出使请求,但是对于神降的消息继续封锁。”
  弗里德希并没有点燃雪茄,他只是捏着放到鼻尖闻了闻,那醇厚绵长的气味让他愉悦地眯了眯眼:“菲拉米亚,我当然知道神降瞒不住,女神的光辉终将照耀世人,我只是希望你能把那个时间拖得长一点,让女神能先垂怜王都、垂怜圣亚安帝国,你明白吗?”
  当然了,理所当然的,在那之前,她应该把最浓郁的眷顾和慈悲,给予她最忠实虔诚的信徒,不是吗?
  菲拉米亚心中一震。
  他隐隐感觉到怪异,虽然陛下的理由非常合理。
  但是他不愿也不敢去深想,他轻易地接受了这个理由,并回答说:“是的,陛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弗里德希懒洋洋“嗯”了一声,抽出另一支雪茄给他,菲拉米亚以为这是一个暗示,下意识打出打火机要为陛下点燃,弗里德希却摆了摆手,又把雪茄扔了回去。
  “拿回去抽。”
  他嘴角微微勾着笑容,甜蜜和温柔几乎从眼角眉梢渗透出来:“女神殿下不喜欢不洁之物,虽然她从不限制别人,但是我们也该仔细把女神的喜恶放在第一位。”
  菲拉米亚呆了呆,看着他低低微笑的样子,干巴巴回答:“是…是的。”
  恰在这时,门被轻轻叩响,得到允许后,管家躬身进来:“陛下,女神殿下刚刚午休醒来,侍女们正在服侍换衣。”
  菲拉米亚清晰感受到整个书房的气场都是一变。
  “下午茶准备好了吗?上次的乳酪蓝莓蛋糕殿下就很喜欢,还有甜乳茶和苹果派。”
  他的余光看见陛下立刻站直身体,拿过旁边衣架上宽大飘逸的大红绍帛披上,他大步走向门口,袍角随着行走间的劲风翻飞,那一瞬间他的姿态莫名让菲拉米亚产生一个古怪的念头。
  他好像看见的不是那位铁血冷酷的大帝,而是一只美丽俊美绽放着华丽雀屏的雄孔雀,或者一头健壮强大的、却翻过柔软肚皮向美人俯首称臣的雄狮。
  菲拉米亚因为这个惊悚的念头而满手冷汗,好在大帝的心思已经不在他身上,他看着大帝消失在走廊的背影,终于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尽快平复好呼吸后,才迈着平稳的步子离开。
  ……
  莉亚宫庞大奢华,堆砌着无数珠宝、美食和华丽的裙摆,数不胜数的仆从,但是这对于光明女神而言,并没有任何意义。
  这一天傍晚,弗里德希推门进来。
  他穿着一身劲装,只差厚重的铠甲没有穿着,屈肘抱着头盔,整个人看起来锋利又刚毅,但是他看着女神的目光柔顺地一如往昔。
  女神正站在阳台上,风吹起她的裙摆,仍然是一身看着简单素净的白袍,却是由北大陆最好的绣女和最柔软的丝绸织成,布料上流水般的美丽暗纹在阳光下会泛出柔和圣洁的金光。
  弗里德希看着她纤细飘逸的背影,眼神是无法形容的痴迷缱绻。
  “我很抱歉,我的殿下,萨米里城有北大陆的残存势力渗入叛乱,我不得不亲征前往处置。”
  他柔和地说:“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回来,最多不超过一个月,我的殿下,请原谅我不能服侍在您身边,请您一定要如这些日子一样好好珍爱您的身体。”
  他顿了顿,声音更是温柔耐心:“如果您需要,您可以随时吩咐管家举办盛大的舞会、或者召集王都中的戏班和比武大赛为您取乐,您就是王都的主人,我衷心地希望您可以做任何让您感到快乐的事情。”
  女神慢慢转过身,美丽又圣洁的容颜,剔透又平静的眼睛美得让他目眩神迷。
  也许是即将分离的时间、也许是她在渐渐降临中的夜色中熠熠生辉的美丽,总之那一瞬间,他突然无法再克制忍受。
  他不动声色地慢慢上前,闻着空气中她浅淡的香味,碧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凝视着她,低沉的声音隐约沙哑:
  “我的女神,我有没有荣幸,能在出征之前请您赐予我一点眷顾和祝福?”
  女神平静地看着他,点了点头,用空灵又自然的声音回答他:“如果你需要的话。以光明神之名义,弗里德希,你会战胜所有的敌人,带着荣耀凯旋而归。”
  她这样理智沉静的、像陈述一个事实一样不带一丝情绪的回答让弗里德希的步伐微微一顿。
  他看着她美丽的眼睛,几乎能听见自己全身的血液在一个瞬间的停滞之后更疯狂地奔涌,一个甜蜜又不甘的声音在胸口撞击嘶吼。
  得到女神的祝福,他该为这份独一无二的殊荣而欣喜若狂的。
  但是并没有。
  他的胸膛里跳动着的,是越来越蓬勃的渴求和不满足。
  他想让她的眼睛里倒映出他的身影,他想让她的情绪因为他而波动翻涌,他想抱住她、亲吻她,想把她按倒在床上玫瑰丛中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想看见她为他哭为他笑,为他而沉迷癫狂
  ——就像现在的他一样。
  胸腔在剧烈的起伏,身形因为肆无忌惮的臆想而渐渐绷紧,他低着头,手臂紧紧夹着头盔,不得不退后几步退到黑暗里,怕从阳台打进来的余辉照出他脸上那些疯狂又不堪的贪婪。
  他能感受到她正在好奇地看着他,甚至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
  女神那孩子般不谙人事的天真,更让他清晰意识到自己的卑劣,但是他不会为此而愧疚痛苦或者忏悔,他只会因此而更加炙热享受。
  他的女神,这是他的女神啊。
  她本就该拥有他的全部,当然也该接受、安抚他所有的黑暗;是她让他承诺过的,把完整的自己献给她。
  喉咙干涩地让他想灌下一整瓶烈酒,他舐了舐在轻颤的嘴唇,抬起头,闪烁着异光的碧眼凝视着她,用压抑不住异样的嗓音开口:“很抱歉我的殿下,我有些失态,我只是太高兴了,您的仁慈和宽厚让我无比感激,我实在是…我很抱歉…”
  女神因为这个平日总是沉稳的彬彬有礼、现在却激动得像个孩子一样的年轻大帝而渐渐微笑。
  这个笑容让她那满是神性的柔美中终于多出了丝丝的人气儿,她说:“没关系,弗里德希,轻松一点,我明白你的心意。”
  不,你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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