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我明白了。”温如是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嘲讽,轻轻笑了笑。
  多么的悲哀,这就是人心啊,原来神仙眷侣也不过是个天大的谎话。资料里说的什么对温七小姐一见钟情,什么为爱瞒着世人李代桃僵救出女主,什么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统统都是个骗局!
  李云未真是好演技,不止是骗过了温宝仪,甚至骗过了公司系统。
  温如是忍不住微微颤抖,能把一辈子都当作演戏的男人,太可怕了,更可怕的是,她还一无所觉地以为,自己能够游刃有余地跟这群老奸巨猾的男人斗智斗勇。
  在他们的眼中,她们不过都是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她忽然起身,扬声道:“停车!”
  车轮不止,她只是个无名无份的玩物,有家主在,没有人会听从她的命令。
  温如是将脸转向斜靠在软榻上的男人,他仿佛明白她的恐惧,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就像戏鼠的猫般饶有兴致地期待着她的下一个反应。
  温如是嗤笑,他越想见她慌乱,她就越不想让他如愿。
  她挥开车帘低头大步踏出,执着马鞭的车夫闻声回头,看到迎风站在车辕上的温如是,吓了一大跳:“夫人快进去。”
  疾风刮得她的广袖凌空飞舞,温如是听而不闻,只是回头淡淡瞥了一眼愕然的裴仁青,便转身毫不犹豫地跳下车辇。
  就在落地前的那一刻,意料之中的熟悉气息骤然包围了她,下一秒的温如是已经落到莫邪的怀中。
  他揽住她的细腰,旋身飞起避开裴仁青袭过来的五指,脚尖连连点地疾退向后。
  “不劳将军远送,稍后我自会跟莫邪回去。”完好无损的温如是语声清悦,留下气炸了肺的将军,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将军,我们现在是回城,还是去别院?”停下马车的车夫忐忑地问。
  “回城!”裴仁青脸色铁青,咬牙拂袖转身上车。她跑不了,也不敢跑,否则不用他出手,温侯也饶不了他们。
  耳旁的风声不息,温如是将脸埋进莫邪的胸前,他的心跳沉稳而有力,她紧紧拉着他的前襟不敢松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是安全的。
  过了很久,莫邪才缓缓开口:“为了主人而死,是隐卫的荣耀。”从看到琉清尸体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温如是心里是怎么想的。
  就像她也明白,如果换做是他的话,他也会像琉清那样,毫不迟疑地选择去拼一把,只求能够保住自己的主人一样。
  他们都知道,失去贴身隐卫的温索月活不长。就算温侯再让其他人去补缺,也不会像原来那个那样听命于她。
  其余隐卫都宣誓效忠于家主,只有跟小姐们一起长大的那个,才真正属于她们。温侯将她送给了爱好虐杀的老头,却收回了温索月唯一的护身符。
  听了他的话,温如是更是心酸,不由在他的怀中轻声抽泣起来。
  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哭忠心耿耿的琉清,还是在哭那个打不过她就指挥着琉清挑战莫邪,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倔强女孩,是自以为与对方真心相爱的温宝仪,还是逃不出去的自己和莫邪。
  这个世界太丑陋了。
  她只是憋屈得难受,想要找个由头来发泄,完了该怎么过,还是要怎么过下去。争取也许会失败,但是不争取的话,那就肯定不会有赢的机会。
  哭累了的温如是从他怀里抬起头,赧然擦干眼泪:“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莫邪没有停下,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他的黑眸幽深,望着前方绵延的大道沉声道:“不回去了,我带你离开这里。”
  温如是勉强弯了弯嘴角,逃不掉的,至少现在的莫邪还不行,有了琉清的前车之鉴,她怎么敢让莫邪也去冒险?
  “回去,”她拉着他的手,斩钉截铁道,“回别院,我们不走。”
  习惯了听从她的命令,他不由自主地慢下了脚步,但是这一次莫邪却不想轻易地妥协,他张口试图说服温如是:“再试一次……”
  “如果又被抓住怎么办?!”她高声打断他的话,努力挣扎着去掰他锢在自己腰间的大手,“我不想试,要是你也死了让我怎么办!”
  拗不过她的莫邪终于停下松开了手臂,看着她泛红的眼眶,他沉默了片刻,低声认真道:“为了小姐而死,莫邪心甘情愿。”
  温如是气急,想都没想就扬手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大颗大颗的泪珠禁不住滑落:“很好,你们都不怕死,反正你们死了,我们很快就可以去地下陪你们,你还不如干脆现在一刀杀了我,省得我还要跟那些恶心的男人周旋!”
  “不是这样的……”见她被自己气哭,莫邪这才慌了神,他不敢去摸脸上的痛处,无措地下意识抬手就去擦她的眼泪。
  温如是怒气冲冲地拍开他的手,拉起袖子胡乱在自己脸上擦了几把:“我警告你,要是你真的被打死了,我一定会立马自刎在你的面前!”
  莫邪慢慢垂下手,抿唇望着她花得一塌糊涂的小脸,轻轻道:“我不会死的,我发誓。”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他的冒险又有什么意义。
  他不会让温如是因为他的失误送命,只要一想起那个场景,莫邪就心痛得不能自抑。
  他从来就没有这般渴望过,能够完全将她护在自己羽翼之下,不再像今日这样忧伤哭泣。
  莫邪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当他就像被蛊惑一样将温如是拉进自己怀中,情不自禁地低头堵住她红润的双唇时,莫邪忽然醒悟过来,他居然侵犯了自己一直视若神明的主人。
  他心底一惊,正想放开她退后领罚,温如是却抬手环住了他的脖颈,加深了这个意料之外的亲吻。
  她的唇齿微凉,带着淡淡的花香,就像她熏在衣裙上的梅花香气一样,莫邪全身都僵硬了,呆呆地立在原地,任由她的娇躯紧紧贴在自己身上。
  温如是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腰后,红唇在他紧闭的唇间轻轻磨蹭:“张嘴。”
  他们不是没有肌肤之亲,但是每一次莫邪都心无杂念,不像此刻,他的手就像有了自己的意志一般,抚在她的腰后舍不得离开。
  透过薄薄的几层衣衫,他仿佛能够感觉到她肌肤上的细腻和热度。
  莫邪脸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了耳根,长长直直的睫毛微微颤着,他笨拙地轻启薄唇。
  温如是心跳如鼓,阖目轻轻探入舌尖,温柔地碰触他的唇舌。
  莫邪气息一滞,不由自主地缓缓收紧了双臂羞涩地回应。她在他的怀里,她不只会是他的主人,还会是他的妻子,她是他的。
  莫邪这辈子都没有那么紧张过,他从来就没有接吻的经验,他怕自己做得不够好,他怕自己的笨拙会让她生气,他怕的东西突然多出了很多很多。
  莫邪本能地吸吮着温如是的丁香小舌,然后慢慢试着勾挑着它深入她的口中。
  那种温热湿滑的美妙感觉就像开启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莫邪的呼吸愈来愈不稳,胸口滚烫得仿佛要将他灼伤。
  他勉强控制住自己,松开温如是的双唇,她的双颊酡红,眸子也似乎染上了水色,氤氲撩人得异常妩媚。
  他轻声在她的唇畔低喃:“……小姐。”
  ☆、第42章 忠犬养成记十七
  先前的争执,在这场令人脸红心跳的亲吻中消散无踪,莫邪小心翼翼地抱着她调转方向往回赶。
  温如是安安静静地伏在他的怀中,柔顺乖巧得像足了一只被顺了毛的猫咪。
  当两人情意绵绵地回到别院,裴仁青果然不在,只有摊在桌上被撕成了两截的紫色长袍。
  当着他的面,自己的姬妾被同一个男人再一次带走,即便那人只是她的隐卫,对于他来说,也是莫大的羞辱。
  他不在乎她的心里在想什么,但是不能不在乎外人的看法。
  回到将军府的裴仁青毫不犹豫地脱下身上那件缝得蹩脚的外袍,扔到下属脸上,喝令他退回别院那女人手中。
  听到管家面无表情地宣布,院中所有人,包括她在内,未来三个月的份例减半,温如是只是轻轻扯了扯嘴角,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不缺那点钱,温家的嫁妆够她养活全院的仆役。裴仁青这般作态不过是想警告她,如果她识趣,他也不会太过计较,要是她不识好歹做出了出格的事,令他的脸上蒙羞,他也有足够的权利对付她。
  回到裴家的温如是老实了很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收起了所有的锋芒,仿佛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般,每日除了看书、赏花,就是待在屋里做女红。
  对于她无声的抗拒,裴仁青没有多加在意,他的心神都挂在了那日温如是交给他的东西上面。
  珍珠手链里藏着的是两种毒药已经查出来,一种见血封喉,惯常用在落入敌人手中的死士身上,不用说,那肯定是给温如是败露之后服用的。
  而另外一种慢性蚀骨之毒就不是一般人能拿得到手的东西,要不是将军府的幕僚有见过这种名为“彼岸花”的毒的话,裴仁青还真的会栽在这玩意儿上。
  据说只要此物每七日服用一次,化作水中无色无味,每次只需半个指甲盖那么大的一点粉末,三月之内,他的精气就会被这种毒药完全掏空,最后缠绵病榻死于非命。但是,最狠地方的不在于它的毒性,而在于它的解药。
  彼岸花的解药只要一旦服下,从此以后每月必须再服用一次解药,否则中毒之人每日夜半将承受长达两个时辰的火烧骨裂之痛。
  此物无解,只能身坠地狱,天堂永在遥不可及的彼岸。
  知道这点的裴仁青顾不上对付温如是,他满腔的愤怒都指向了还毫不知情的温侯。
  裴仁青去看了温如是好几次,希望她能主动配合找出温侯的破绽,但是她却再也不像原来那么积极。甚至就连两个月后,温宝仪和李云未大婚,她也托辞留在院中没有出席。
  这样无欲无求的温如是不再像刚刚摊牌那时的灵动可人,渐渐地,裴仁青也有些索然无味。从五、六天去一次别院,到十天半月去一次,慢慢地,他几乎再也不登门。
  如有用得着她的时候,也只需让管家去知会一声,她自会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跟着他出门去当一个完美的花瓶。
  这样的结果,裴仁青很满意,温如是也很满意。
  对于有用的人,裴大将军一向是特别宽容的,就连看到莫邪光明正大的提着剑在院中走动,他也开始学会了视而不见,就像是从没下过让他戴上镣铐的命令一般。
  两个人就这么各不相干,井水不犯河水地一直保持了这种公事公办、不远不近的怪异状态。
  温如是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小院里,给莫邪的长衫已经做到了第三件,她做得很用心,所有的细微之处都不假人手。
  莫邪也渐渐习惯了跟自家小姐之间新的相处方式,不再拒绝在平常日子里穿她做的好衣服,也不再被她一调戏就转身逃跑,只是一接吻就会脸红的这个毛病,却好像怎么也改不了了。
  不过大部分的时候,莫邪也不会给温如是偷袭他的机会。
  现在还不是该停下来享受片刻温存的时候,他一直记得温如是说过的话。只有当他的武功已经高到可以无视所有追兵的那一天,小姐才会放心地跟他走。
  他一定会带着她离开这里,那是她的心愿,也是他的。
  背负着两个人共同期望的莫邪,不管练功到多累也甘之如饴。逗留在外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只有将一身的精力耗尽,感觉到自己的体能已经达到了极限,他才会回到院中简单地冲个冷水澡,再去看他心爱的小姐。
  温如是总会等到他来道一声晚安,才会安心地去睡觉。
  莫邪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却很喜欢这种感觉。就像是归家的游子,只要想起无论多晚,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在家中点上一盏油灯等着他的归来,他的心中就充满了温暖的力量。
  平常他都会直接推门进去,可是今日,站在门口的莫邪却迟疑了半晌。
  等了半天都没见他回来的温如是,正搭了件披风准备去院子里看看,开门就见他立在门口,她怔了怔:“怎么回来了都不出声?”
  莫邪没有回答,回身阖上门,欲言又止地看了她片刻,终于开口:“后日十小姐出嫁。”
  后日?温如是茫然地挪到桌旁坐下,喃喃道了句:“怎么这么急……”肩上的披风滑落在地,她也没有察觉。
  莫邪抿了抿嘴,过去俯身捡起拍了拍:“十小姐寻死不成,三日前开始绝食,也许是温侯认为,再不把她嫁出去……”他慢慢住了口,有些话大家心知肚明,说出来就太残忍了。
  温如是抬头望他,眼神沉重复杂得让他忍不住轻轻抬手抚上了她的面颊:“如果你想见她,我可以带你过去,不会有人发现。”
  温如是垂目,握住他的手背,在他带有薄茧的掌心微微蹭了蹭。
  应该去,还是不去?她有些情怯,她花了很长时间才能控制自己不去想她们未来悲凉的结局。可是,小十真的会像资料上记载的那样,命中注定死在夫家吗?
  她抬头,映入眼底的,是莫邪鼓励的目光。
  温如是喉头微动,终于顺应本心地点了点头:“去。”最艰难的开头迈过去,似乎接下来的事也不像想象中的那么难以决定,她吸了吸鼻子,继续道,“我想见她,现在就去。”
  “好。”莫邪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柔和的弧度,这才是他的小姐,哪怕前途险阻重重,也会跟他一起披荆斩棘、勇往直前。
  温索月不在山上的温宅内,她被单独锁在上次去赴宴的那座庄园的临时牢房中。不是温侯不想带她回去,只是一拽她出门,她便会拉着门框哭叫个不休。
  她未来的“夫君”已经遣人来问了好几次,眼看婚期已近,温索月都没有一点服软的意思。好在庄园离那老头的府上更近一些,温侯实在不想节外生枝,只好同意让她留在琉清死去的地方,条件就是老老实实出嫁。